付贵妃无奈,服侍他到二更才睡下,天空微微擦亮,她不安地惊醒。
“吱呀。”大殿的门被轻轻推来,张公公轻柔的声音响起,“皇上,该上朝了。”
付贵妃低声叫他,却迟迟没有回应,偏头一看,浑身猛震,捂住了嘴——
陛下,陛下闭着眼睛,嘴角歪斜,流了一大滩口水,不知多久了。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张公公听见动静,猛地拉开帘子,看清眼前一幕后,惊声尖叫,迅速传人去请太医。
付贵妃吓坏了,想要阻止,可这里是启济殿不是云清宫,张公公怎么会听她的。
等到太医们匆匆赶来,她还衣衫凌乱地缩在床角。
第46章
皇上突然昏迷不醒, 太医们跪了一地冷汗津津地诊治把脉,小太监们围着张公公,慌张不已, “公...公公......,现在怎么办?”
“去请皇后娘娘!”
太后几年前就仙逝了,这宫里除了皇上,便是皇后最大。
小太监们立刻得令,撒开腿地朝凤鸾宫跑,张公公看了眼被宫女扶着坐在角落的付贵妃,甩甩袖子,走了过去, “娘娘先换件衣裳吧,待会儿太医恐还要问话呢。”
“问什么!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付贵妃满脑子都是隆兴帝口角歪斜的样子, 听到这话瞬间站起身, 慌乱呵斥道。
张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手, 顿时来了好几个宫女,“娘娘莫急, 去, 备些点心, 给娘娘吃了静静心。”
冷眼看着抗拒害怕的付贵妃进了内室, 张公公回头凑近了太医, 他们各个面色凝重, 一个接一个地摇头,终于王院正先站了起来,“公公, 皇上昨日去过哪里,做了何事?又吃了什么?”
前面的张公公都能一一答过, 后面的问题,他刚刚张嘴,殿外就传来小太监的传报声,“平王爷到。”
张公公眼睛一亮,四五皇子去了边疆,三皇子久不进宫,也就唯有王爷能主事了,他赶忙去迎人。
萧宣晏进宫是来看望皇后的,原本只是例行去启济殿跟父皇先请安,谁知一到就看见整个殿里的人惶惶不堪,再前一步,张公公就冲了过来,嘴里嚎道:“王爷,您来了,陛下他!......”
几个太医都抬眼看了他,这位大太监刚刚请人、安排贵妃、应话都极为冷静,怎的一见到王爷就变得这么激动。
萧宣晏听完张公公的话,浑身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殿内,明黄的龙床上,隆兴帝口水横流的样子让他失声道:“父皇怎么了!”
张公公擦着泪跟上,“奴才已经叫人去请皇后娘娘了。”
他端过桌上残留褐色汁液的空碗,交给了太医:“王院正,陛下昨日胃口不好,没吃太多东西,只有晚间贵妃娘娘来了,端了这碗汤药。”
王院正用银针一探,嗅了嗅再浅浅一尝,一脸纠结,“这药......”
“太医可是发现了什么?”
王院正不敢胡说,这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碗药效强力补药,可寻常人哪怕极为体虚,用药也只能缓缓而治,陛下久食灵丹,虽不知其原理,可王院正多年经验,这么明显的效果只能是以亏耗根本为代价,决不能服用这种补药。
况且这药,还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他只能默默摇头,好在萧宣晏没有为难他,转而眼泪盈眶地看着父皇,哽咽道:“父皇现在如何?多久才能醒来?”
“陛下这是中风之症,需多加休养,每日辅以按摩,或许能快点......”
太医们心惊胆战,历来中风之人醒来多会瘫痪,且陛下脉象虚浮,他们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萧宣晏擦擦泪,皱眉道:“可是朝堂上还需要父皇主持——”
他垂眸,眼神落在某一太医身上,那人立即领会,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将手上早已备好的银针插入了隆兴帝头上各处,只一会儿,隆兴帝就颤巍巍地动了动眼皮。
隆兴帝刚醒来就觉得不妙,头痛欲裂,下半边身子却如石坠地,他勉强睁开眼睛,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朕...朕......”
“父皇!”萧宣晏扑了过去,痛哭流涕,“您终于醒了!”
隆兴帝懵逼着,“你...?”
他怎么会这儿,太医们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到!”
“陛下.......”纪皇后进屋后,被这一屋子的情况吓到,得知陛下已醒,她后怕地坐在椅子上掩面抽泣,无人不怜惜这可怜的皇后,没人能看见她纤指下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
那头,隆兴帝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后,暴怒青筋,嗬道:“贱,贱人!”
他比谁都知道昨晚的事,原本他好的很,晚上付贵妃来了之后,哄他喝药后就觉得浑身燥热,某名地觉得付贵妃格外动人——
“陛下,您现在需要休养,不可再动肝火,否则药石难救啊!”
王院正跪在地上磕头,隆兴帝自然惜命,他重重地喘气后,眼神扫视过所有人,盯着真心为他担忧痛哭的萧宣晏,断断续续道:“你,监国。”
边疆不稳,朝廷上不能无人。
付贵妃原本还害怕地缩在里面不肯出来,听到隆兴帝要让萧宣晏监国,披着衣服就冲了出来,“陛下不可!”
隆兴帝看见她眼眸更红,“贱...人!禁足!降...降......”
他话未说完,强撑地一股气已经消散,无力地晕了过去,太医们又围了上去。
有了旨意的张公公一脸麻木,强行命令几个太监押着贵妃回去。
付贵妃出了门还在大骂萧宣晏狼子野心,走到宫道上时,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云婉后,力气陡然变大,挣扎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她只是给陛下喝了补药,怎么会就中风了,肯定是云婉这个贱人对陛下做了什么。
云婉捏着帕子掩嘴,“娘娘您说什么呢。”她眼眸含水,语调却冰冷,命令着那几个太监,“你们就由着娘娘这么说胡话?”
“反正只要送回去就行了吧。”
贵妃口出狂言,几个太监也很麻抓,有了宫内陛下独宠的云昭仪的话,他们立刻放心地一掌劈到付贵妃脖子上,人瞬间软了。
萧宣晏身兼监国之责,不好多待,留下太医尽心诊治和云婉看护,他扶着纪皇后回去,嘴里道:“父皇重病需要安静,后宫里还请母后做主,多操些心。”
纪皇后冷淡地点头,坐上凤辇离开,萧宣晏目送她离开后,缓缓回身,他衣服上还沾着喂药时留下的药汁,他深深地看着殿内正前方,镶着九龙抢珠的桌椅,良久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叫来了王院正。
卯时,萧宣晏穿上了暗黄色的朝服,在张公公的跟随下,一步一步去了朝上。
王院正是手脚酸软地走出启济殿的。
平王爷平静而又幽深的话还在他脑中回响。
“昨夜唯一的不对劲,就是付贵妃擅自闯入启济殿,引诱体虚的父皇喝药,又共赴云雨。”
“既如此,父皇的病就只有两个缘由——要么是你们诊治不及时,要么是付贵妃蓄意下药。”
“你是个聪明人,本王知道你会怎么选。”
王院正今年年后就该退了,这些年在宫里,他拼尽全力谁的势力都不沾惹,早就期待着回家含饴弄孙。
可今早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不禁让他觉得前路渺渺,不见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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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帝骤然病重,还命平王萧宣晏监国,当天上朝的人惊倒了一大片。
不过朝中没了大部分的付氏一党,倒没什么人当朝置喙,多是观望,毕竟这也是唯一一个还留在京城的成年皇子,隆兴帝别无他选。
但是随着萧宣晏一件件的命令下达,倒是格外惊艳,不少人回去后还在想,普普通通的平王竟有治世之才。
隆兴帝睡了一整夜才醒来,他在云婉温柔的照料下,听起了张公公对今日的叙述。
“真人......”
隆兴帝不肯相信自己瘫了,只有本事出神入化的真人能救他,云婉赶忙道:“真人早上来瞧过陛下了,正替陛下炼药呢”
她担忧不已地安慰,“有真人在,陛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隆兴帝稍稍安心,也有精力思考其他了,任由云婉替他擦去嘴边的口水,问道:“平...王呢?”
“王爷已经回府了。”
隆兴帝这才重重地闭上了眼。
平王监国,按理应该住在宫里,但萧宣晏还是选择了出宫,让人给纪若华递了个安心的信儿后,沉默地回了小竹轩。
他脑子里闪着母后知道七弟死后惨白的脸,闪着父皇病中犹带试探的眼神,猛然道。
“剑。”
程英忙不迭地递剑,萧宣晏瞬间起势,游龙穿梭,骤如闪电,竹叶哗哗地随着剑风落地,最后收剑时,笔直的竹身四横八岔地落了一地。
程英肉疼道:“王爷这可是您亲手种的竹子!”
王爷不喜外物,整个王府也就这眼前的一片竹林是王爷亲自种的,就这么砍了多可惜。
“不必留了。”萧宣晏砍完后冷静下来,转身回去睡觉,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大仗。
程英噤声,他发现现在的王爷,身上的的钝气一扫而光,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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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帝第二日就得到了云鹤真人赶制的药,虽然一天中大半天都是睡着的,身体也还依旧不能动,但至少能正常说话了。
他首先就是细细问过每一个太医自己中风的原因,结果从王院正起,或暗或明地都暗示他是因为床笫之事,最后一个伺候他的就是付贵妃,加之他早有的怀疑,不由分说地颤颤巍巍动动嘴唇,让人即刻将付贵妃贬为庶人,付氏一族全部扣押天牢。
就这样还是看在了年纪尚小的六皇子的面上。
云婉在旁边心惊胆战,隆兴帝宠爱付贵妃这么多年,如今出事了,竟然连问都不问,凭着太医的话,就直接处置了。
她再次意识到,皇后娘娘的话是多么及时地令她回头。
傍晚,隆兴帝再次强撑着自己醒过来,他要看奏折。
依着留守太医的意思,隆兴帝应该多多休息,少操劳旁的事,云婉却径直把萧宣晏交过来的折子都抱了过来,一本一本贴心地替隆兴帝翻看。
隆兴帝一目十行,看着条条框框批得极其简明扼要的折子,刚有些不知滋味,又看到萧宣晏专程圈出来的重要的几个问题,立刻满心思的都是解决的法子。
但他只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欲裂,干涸道:“药!......”
一整个晚上,隆兴帝在云婉鼓励的声音里,坚持看完了所有的折子,桌上也多了七八个空丹药盒。
宫外边,付家的人刚刚适应被一家之主被贬,还在家苦苦地等着贵妃相救呢,没成想贵妃也出事了,一家人一个不少地扣在监狱,押走前的路上,之前那个肆意闹事骑马的远方堂亲戚还不停嚷嚷,自己是皇亲国戚,尊贵无比。
朝堂的人都是人精,付氏大厦将颓,萧宣晏又是个慧眼精明的人,就连原本抗死中立的都渐渐偏向了他,不过隆兴帝却对萧宣晏疑心不减,哪怕因为他摇摇欲坠的病,人人心慌飘零,也咬死不肯立下继位者。
甚至在两日后他的手指能稍微动弹后,他下了死命令,让因为没有爵位而永远躲在府邸的三皇子出来和萧宣晏共同做事,只是这份旨意还没能送出宫,萧宣晏就脚步踉跄地来了启济殿。
“父皇——”萧宣晏悲恸地跪在地上,“边疆乱了!”
付贵妃派去的人刚愎自用,擅自闯入敌营,葬送了一半的精兵,现在大宴不仅死伤惨重,更是军心动摇!
隆兴帝在萧宣晏一字一句地汇报下,肉眼可见的眼眶酷红,拳头死死紧握,他张嘴想要说话,却半天发不出声音,无声地努力嘶吼——‘噗!’鲜血喷满了整个床被,醒目可噌。
一口血吐出来后,隆兴帝说话流畅了很多,他暴怒道:“杀,杀了那个毒妇!付家人!全族斩首!”
这一声洪亮响彻,启济殿外的偏殿里都有不少人都听到,许呈晋和谢远宏目光轻轻交汇,迅速地分开。
六皇子不知疲倦地在启济殿门口磕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母亲就变成了了废人,他费劲千辛万苦地混进去,只得到披头散发的母亲一句急促的嘱咐。
“曙儿,这一切都是萧宣晏捣的鬼,你一定要见到你父皇!”
他跪了很久,但父皇始终不愿意见他,现在突然凄声开口,却是将自己的母族赐死!
六皇子恍惚了很久,再回神,迎面就是二哥哥满脸的悲伤,他听见二哥哥说,父皇不好了,快去看一看。
父皇!
六皇子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殿内跑去,人还未冲过去,一道刺耳的太监声响起:“皇上——驾崩!”
很快笨重的丧钟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连响了九次,昭告京城内外,大宴朝第三个皇帝驾崩了。
“不!父皇!”六皇子泪流满面地跪在龙床前,他被父皇死前的样子深深地惊住了——眼珠外凸,嘴角含血,手指蜷地死死的。
他下意识地听从母妃的话,掀开被子快速看了眼父皇的身上各处,可是什么都没有,一丝伤痕也无。
“小六。”
萧宣晏在他身后,冰冰地看着他细小的动作,“伤心就哭出来。”
这冷不丁的安慰声,萧景曙人都吓懵了,僵硬地回头,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二哥哥手上明黄的圣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