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劝道:“登基事多,皇上还等着娘娘把关呢——”
太后垂眸盯着地毯,声音冰凉:“他能做好。”
蛰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做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嬷嬷不敢接。
纪太后缓了缓,瞅着房梁和桌前的白布,“撤了,晦气。”
莫要咒到她的晗儿了。
凤鸾宫外,萧宣晏的脸慢慢沉下,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须臾,暗卫跪在地上。
“找到云婉,杀了她。”
暗卫领命离去,没一会儿,萧宣晏听说了太后让人撤幡的事儿,立刻吩咐道:“母后不喜欢凤鸾宫,西宫的春和宫风景秀丽,若是母后愿意,现在便可搬过去静心养神。”
总是待在凤鸾宫,母后总是容易想起七弟,伤心伤神。
他眼眸沉沉,崖底没有尸首,七弟一定没死。
飞霜镖局灭门已经一年了,这次他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寻找七弟,却了无音讯。
付氏余孽未除尽,放在外面的死士恐怕还领着杀死七弟的命令。
他不能大肆寻找。
-----------
外头,平王府也里处处挂满了白幡,但藏在底下的喜悦气氛怎么也掩盖不住,纪若华抱着小郡主哄,嬷嬷也露着笑:“先帝今日就过了头七,陛下必定会接娘娘进皇宫的。”
皇宫里的车马来的很快,纪若华兴奋又期待,可啷啷当当的声音却从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另一处停下。
纪若华脸上的笑凝住了,小丫鬟怯怯地掀开帘子,“...公公们说,皇上说,王妃为正室,要先送王妃入宫,再来接娘娘......”
嬷嬷赶紧斥道:“快下去。”
她接过小郡主交给乳母,“娘娘别急,陛下重礼,从前对王妃也是无宠却有尊重,这明面上的事总要过得去的。”
纪若华在小丫鬟刚开口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只是多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一盆凉水泼下来——
“嬷嬷,我有些冷。”
新帝潜邸的人不多,无妾室只有一正一侧两个王妃,几乎是刚把王妃送进皇宫,便马不停蹄地来接纪侧妃,嬷嬷最后指点装完箱笼,转头,看见宫里的太监嬷嬷搀扶着纪若华,从侧门一步步走出去了。
马车稳稳地驶向皇城,纪若华再没了无尽的欣喜,她忍不住道:“嬷嬷,王妃她,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问完她便抬手闭眼,心里有了答案。
嫡庶有别,王妃进宫,自然是从正门。
进了外城后,纪若华下马车换上轿辇,旁边的太监沿路和她介绍,“这是宜兰殿,这是云灵阁.......”
纪若华听得心不在焉,她早熟识这些地方了,往常是人来人往,花枝招展,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最低等的洒扫宫女。
那太监想着讨个巧,妙嘴生花,“娘娘住的是这宫里头一份的尊贵——万宁宫,挨着陛下的启济殿,现在陛下都在偏殿处事,日后娘娘想去最是方便。”
万宁宫之前都空着,守孝期间,一切从简,里面摆着几个素雅的花瓶,宫里的大嬷嬷和大太监已经跪在这儿等着了。
黄昏时分,册封的旨意就下来了,庄青青封皇后,纪氏封妃,册封典礼在登基之后再办。
只是个妃位,还没有封号。
纪若华有些失望,她站在宫殿前的院子里,朝着北方,目光可及之处就是启济殿的屋檐。
皇上吃了吗?
白日上朝处理政务,晚上还要跪在灵前,一定累着了。
因为守孝,皇上不得宠幸妃嫔,进宫第一夜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翌日,皇后就以身子不适下放权利,纪若华顺利地成了后宫真正的主子,万宁宫的人走路头都要挺得高些,可纪若华却没那么快乐了。
她没能伤感多久。
大嬷嬷带来了陛下的口谕。
后宫一群数不清的太妃,需要要她来平息稳住,决不可让她们在这三个月里生事,污了陛下的名声。
-------
朝堂也并不安宁,新帝对边疆之事比起先帝更加重视,把跟着付氏为非作歹的四皇子和浑水摸鱼的五皇子都抓了回来,念着先帝驾崩,暂且不论罪行,都扔去跪着替父守灵。
在边疆战局迟迟没有进展时,他直接宣布了一样令众臣哗然的政策——新设武举制度,且在一年后,新的武举和文举同时进行。
许呈晋下朝后,直奔家中,思虑半晌后,还是叫来了前院练武的许恒虞。
“爹爹。”
许恒虞提着重剑,寒月里头上还有点点汗水,一看就没有懈怠。
许呈晋满目欣慰地看着儿子,“这些日子不能去城郊大营,可还习惯?”
“爹放心,走之前鲁将头给我留足了任务,一天也歇不下来,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许呈晋失笑,伸手让他过来坐下,他沉吟片刻:“虞哥儿,还记得爹爹以前和你说的......你,准备好去边疆了吗?”
许恒虞拿点心的手微滞,然后自然地吃了起来,含糊道:“嗯。”
许呈晋告诉他朝堂上刚宣布的事,“皇上着意于武举,下了决心要办大,若是能够一举得个状元,必然是万众瞩目。”
他仔仔细细地为儿子分析了当前的形式,“武举的确是个极好的路子,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
“你想走哪条路?”
他等着许恒虞的答案。
按照许呈晋的意思,心里还是更希望许恒虞能直接去战场,战功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武举场上一对一,点到为止比出来的成绩,先别说是不是花拳绣腿,只在那些老臣武将心里恐怕就不屑一顾。
只有浑身沾满过鲜血,才是战功。
许恒虞没让许呈晋等多久,咽下嘴里的点心,说出了他的选择,“爹,我去边疆。”
他答应得这么快,许呈晋反倒不放心起来,细细说起了战场的可怕,许恒虞耐心地听完他一字一句的恐怖血腥的话,勾勾嘴角,“我知道的,爹。”
“......”
许恒虞一脸笑意,许呈晋微微叹气。
他第一次说出了心里的话,语重心长道:“虞哥儿,卓哥儿是嫡子,又有他母亲照看,很适合守成,将来许家必然也都由他继承,爹很放心,山哥儿性子闷,但和卓哥儿关系近,两兄弟也能和和睦睦。”
“唯有你,爹放心不下。”
他眼里是满满的疼爱。
许呈晋不看重嫡庶,同母所生又如何,他亲弟弟为了自己的好处利益,照样能毫不犹豫地出卖他。
家里这几个孩子他看着长大,前院一起练武的时光让他们远比其他家族的兄弟姐妹亲近。
“这是爹的私心,爹希望,你能替爹拿回曾经丢失的城池,能有一身战功,重燃我许家将门之光,也不枉你爷爷对爹的悉心教导。”
他重重地拍在许恒虞的肩头,“日后你分出去了,也能和许家守望相助。”
“爹只想看着咱们许家长长久久地,永远在京城好好地活下去。”
许恒虞起身弯腰,“定不辱命。”
等着许呈晋安排的许恒虞突然饱受了三天的浓浓父爱,在大太太眼刀没飞过来之前,许恒虞自觉地主动出府避风头。
“小不点。”
桃桃回头,差点闪了脖子,揉了揉,先对梯子上比划牌匾的伙计道:“对,就是这儿。”
伙计举了很久了,他龇牙咧嘴地挂上,边砸钉子边道:“东家可真仔细。”
桃桃听到了,那是,种花家的对称美是深入骨髓的!
“四少爷,您来的不巧啊,我这儿正忙着呢。”
许恒虞负手而立,扫视了一圈里头热火朝天的场景,摇摇头可惜道:“若是答应我帮你,怎么会只这么个小店铺。”
“哎,四少爷这样想就不对了。”桃桃摆手,“我这本就是小本生意,太大了我也管不下来,再说,这只是看着小,里面那是五脏俱全的。”
开店的顺利让她有点兴奋,桃桃略微得意道:“这叫个人风格,等到时候修好了,一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她挤挤眼睛,“四少爷,到时候别忘了送个大花篮!”
许恒虞被她吃大户的表情逗到,再看了眼这家小店,也觉得和小不点很相似的,他叹息:“我恐怕等不到你开业了。”
“我,很快要走了。”
许恒虞很早就时时缺席前院的晨练,他去哪里这件事,早就在许家子女间心照不宣了。
许恒虞自己也明白,自他答应去城郊大营,就知道这天迟早回来,现在,他想多四处走走,想记住家乡的味道,想记住眼前的人。
多怕,归乡后,故人不再不识君。
他声音温柔,“上回你送了我生辰礼物,我还没有送你回礼,你告诉我,想要什么。”
就让他最后在为她做件事吧。
“真的吗!”桃桃却大喜,双手合握:“求代邮!”
许恒虞:......
她拿出几盒面霜,“边关苦寒,风霜皲裂皮肤的事常有发生。”
她阿娘再泼辣也是女人,真丑了也会哭的。
“还有还有,阿娘她不舍得,回头我去买些衣服,四少爷帮我带上吧。”
许恒虞满脸麻木,听她叽叽咕咕。
乡愁什么的,全没了。
桃桃又看许恒虞面如冠宇,熠熠生辉的样子,想到这么俊一张脸也要去吹冷风,颇为同情地再加一盒,“您也可以用用。”
她想了想,补充道:“喜欢的话,到时候给您打八折!”
小本生意,他懂的嘛。
许恒虞愤然离去。
桃桃挠头,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
许恒虞自然是答应的。
他回去后就让吉泰来收走了桃桃备好的包裹,战事紧急,刻不容缓,没过几日他就要离开。
许呈晋没想声张此事,只身一人骑马送许恒虞出城。
因为练武,许恒虞的身量和他差不多,今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必然,都已经远远越过他了。
他感慨道:“去岁你十五岁的生辰时,爹就把他当作是你的及冠之礼了。”
许恒虞十五的生辰办得格外大,李姨娘头上带着红巾高兴了好几日,前些日子得知许恒虞要走的时候,愣了半晌,大哭大闹,坚决不同意。
甚至有下人听到李姨娘在院子里哭骂,说这是因为大太太忍不下四少爷,故意撺掇老爷送四少爷走的。
对娘亲,许恒虞从来都放心不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猛地跪下:“爹,有一事,儿子不得不说。”
他把李氏对娘家舅舅的千依百顺和二叔一家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许恒虞:“舅舅滥赌,二婶婶又惯会哄骗娘,她把控着中馈,自己不会拿中公的银子去替娘补贴。”
他隐忍道:“娘她是,偷偷卖了您送她的先帝御赐之物,才贴了空缺。”
当初许呈晋回京,李氏正是又卖了一批,心里恐惧才迟迟不归。
他不在,娘亲有父亲看着,再闹也闹不出大事,这是个好机会,有些事,堵不如疏。
“还望爹看在儿子此去前路未知的份上,原谅娘亲吧。”
许呈晋着实被李氏的胆子震惊到了,官宦人家得御赐之物是无上的荣耀,哪怕是陛下赏赐的旧衣服,也得好好保存,李氏从前要了很多,他想着女子爱娇都给了她,没成想,竟背着他就这么卖了。
“爹知道了,你安心去吧。”
许呈晋不忍为此责怪儿子,扶他起来,“我会处理好此事。”
最后一件隐患解决,许恒虞顺从地站起来,翻身上马,寒风飒飒地吹开他的斗篷。
“驾!”
沙场征战,扬名万立,这一天,许恒虞等很久了。
---------
三月后,国丧结束,新帝登基,年号成安,对朝堂也重新洗牌,令众人瞩目的是,先帝的宠臣许呈晋不禁没被新帝明升实贬,调去其他位置,而是官晋一位,成了当朝的耀眼的左宰相。
这么好的老臣待遇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人,只是能坐到宰相这么高位置的,唯有他一人。
不少人更加巴结起了许呈晋,他倒勤勤恳恳,毫不张扬,全心做好成安帝的忠臣,替他做好战场的后备。
有人酸有人嫉,但都没持续太久,因为马上,他们全心都扑在了四个月以后的新帝选秀,后宫位置多多空悬,唯有皇后和纪妃二人,皇嗣中更是只有一位皇女,这才是最大的香饽饽啊!
许大太太也念着这件事,新帝仁慈,放归了许多老人,她专程花重金聘了位宫里的嬷嬷,就等着她出宫了。
“元儿,等嬷嬷来了,你要尽心和她学习,她浸淫宫中多年,对这些规矩门道极清楚。”
她怜爱地摸了摸许嘉元的脸,“能少走些弯路,总是好的。”
许嘉元低声应下,错开头,没让母亲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惶然。
晚上许呈晋兴冲冲地回家,和夫人分享喜悦,“陈忠来了信,他见到了虞哥儿,这小子,不肯跟着其他新兵练把式,当天就溜进了前线,竟然还斩杀了不少塔兰族的精锐。”
“最后被他们千夫长抓着挨了十个板子!外加封了个百夫长!”
他嘴里骂着活该,却笑意满满。
大太太安静地听着,许恒虞被大人费尽心思地送去了战场,解的是心结,老爷已经告诉她,未来是卓哥儿继承家业,这许恒虞再受宠再能干,也只能分个两成家产。
不足为惧。
他们正聊着许嘉元的事儿,门外的小厮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喊了起来:“老爷,夫人,老太太她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