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还是借了妹妹吉言,绍哥儿只不过出去游船赏诗,竟被赵侯夫人一眼看中,急着要为她的女儿定亲,等他们成亲了,你定要来吃一壶媒人酒。”
大太太把纸笺放在桌上,这话她信了才真成了傻子,堂堂侯府绝不可能匆匆嫁女,只能是私下里早就谈好了,就等着选个良辰吉日,好告知众人。
夏嬷嬷也瞧见上面的字,大太太面色明显不虞,她弯腰,把永宁伯世子夫人往日里对五小姐的种种行径一一讲了出来,尤其最后一次,与赵侯夫人的过从亲密。
大太太心里对娘家对林绍远最后的歉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是个有大主意的,日后当寻常亲戚来往就是。”
想着女儿之前或许在外祖家受的委屈,大太太立即去了月江阁。
许嘉星今日刚记住了宫里各处司坊和用处,大太太来时她正和桃桃一起吃葡萄,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星儿,是母亲疏忽了。”
她亲自替女儿剥开一枚葡萄,幽幽道:“若是早知道你那舅母是不堪托付的,母亲绝不会让你......”
许嘉星诧异母亲的举动,抬头从夏嬷嬷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她倒没什么感觉,安慰道:“母亲,我也不喜欢表哥......”
大太太的手指轻轻落在许嘉星嘴上:“星儿,日后把你表哥忘得干干净净,嘴里心里都不要再提。”
皇宫里的流言蜚语比刀子还利,林远绍既然已经定亲,就永远也不要再出现耽误了女儿。
桃桃看着大太太,看样子她只是对永宁伯世子夫人不满,对林远绍还是有一点点惋惜的,那是她中意许久的女婿。
桃桃从来都不认可许嘉星嫁给林远绍。
表少爷对五小姐期以重望,希望她能如自己母亲所言,和他一起撑起伯府,这没有错,只是一个普通男子对妻子对期待,但不对的在于,他应该去找有这种特质的姑娘,而不是妄想许嘉星能为了他变成这样的姑娘。
一旦不符合预期,自己本身对姿色也并不过于重视,那么,许嘉星就成了一无是处,只有一张脸的姑娘。
等他们成亲,矛盾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对两人无尽的折磨。
不过,他不喜欢许嘉星,恐怕宫里的皇帝却喜欢极了,他有至高的权利,又有着上位者的疑心,许嘉星这样美貌天真的姑娘,反倒更适合待在在宫里。
桃桃津津有味地又吃掉一颗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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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许家,自秀女名单公布后,许嘉嫱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她只要想到那些往日里自己瞧不上的女子,会在自己出门嘲讽她心高妄图登枝,会讥笑连进宫门槛都捞不着,就深深地抗拒。
二太太这日专门来安慰她,“好嫱儿,快起来喝点参汤养养。”
许嘉嫱被母亲拉起来,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二太太只好道:“你父亲花了银子给上峰,明年考绩绝对能升回五品官,京城里多的是好男儿,到时候母亲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
许嘉嫱低低说了句什么,二太太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不。”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桌前坐下,死死盯着镜子,“不就是三年吗?我等,我一定要进宫!”
二太太第一反应是不赞同,但瞧着女儿坚定的样子,她也缓缓燃起了心中未熄的火苗,她投注在女儿身上的心血并不少,三年以后,女儿十九,嫁人虽然大了,但的确也能进宫。
她哄道:“好好,母亲一定为你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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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娘家人这么清醒地刺了一刀,原本还沉浸在大女儿的逝世里的大太太,终于打起精神,替小女儿打听起了宫里的情况。
“宫里什么情况,太后近日如何?”
大太太颇为忧心,若是太后撑不住去了,凭着陛下满朝上下皆知的孝义,星儿进宫势必就要守上一年,只等着还好,就怕到时候钦天监们来一句她们这批秀女不祥,被皇上嫌弃。
“太后还好,就是......”夏嬷嬷犹豫再三,还是道。
“怎么了?”
“......宫里宫外现在都在传,说当年葬身火海的七皇子没死,是被六皇子和其生母所害,好在当时被贴身太监趁乱拼命背出来了,只是那太监害怕,悄悄从护城河跑到宫外,不知所踪。”
乍然得知这桩埋藏已久的皇室辛密,大太太深深地皱起眉,“七皇子没死?”
那年,先帝的幺子出生,皇后重新受宠再次诞育嫡子,让所有人都从付贵妃那短暂抽身冷静了一段时日,毕竟嫡子才是正统,若能登基对国家也是好事,直到七皇子莫名死在一场火里,隆兴帝大怒杀了好些人也查不出原因。
“现在文武百官都闹着要速速找回七皇子,严惩六皇子一脉呢。”
第57章
八月底, 常常亮灯到酉时的月江阁终于早早熄了回灯,方嬷嬷注视着许嘉星睡下,转身去了正院。
大太太正在等她。
“这些日子, 星儿学的可还好?”
方嬷嬷顺从地坐在大太太身前的绣墩上,实话实说道:“五小姐日加勤勉,很是用功。”
她面露浅浅的追思惋惜,“只是,终究还是比不过大小姐。”
大太太何尝不知赶鸭子上架的弊端,微微叹息后把打听的消息告诉方嬷嬷,“宫里不太平,皇上操心着七皇子的事, 只怕久久不会入后宫。”
“劳烦你们多多从旁提点,别让星儿在这些时候轻易得罪了贵人娘娘们。”
九月初一, 秀女进宫, 一大早, 驴车就停在了各府门前,许府一家人皆亲自来送许嘉星, 她穿着秀女进宫的衣裳, 头发挽起, 插着素钗, 清丽至极。
大太太不住地还想再多叮嘱几遍, “进宫嫁人就是大姑娘了, 要懂事知礼知道吗?”
许嘉星乖乖地点头,望着父母兄长,眼眸里情不自禁地升起浅浅的雾气。
许呈晋藏在袖子下的拳头紧握, 面上从容,温和笑道:“星儿, 一切有爹爹在。”
时间一到,驴车车轮缓缓转动,哒哒哒地朝皇城开去。
直至看不到父母的身影,许嘉星才放下了车帘,方嬷嬷坐在她旁边,道:“小姐,待会儿秀女从北门进入,丫鬟们领着包袱先去静合宫外搜身等待,若是秀女中选,则会先行去收拾住处,若是落选,则从偏门同主子一同离开。”
许嘉星自然没有落选这个可能。
方嬷嬷便瞧着小姐这三个迥然不同的丫鬟,选择了明芙交代,“宫规你们学得都差不多,明芙年长些,进去后,你们小心应对,别和其他丫鬟起冲突。”
明芙信心满满地应下。
至于她和谢嬷嬷这些老一辈的嬷嬷,要先去掖庭过了审讯才再能一一分过去,主子若品阶不够,还不一定能配上两个嬷嬷。
要独身一人面对选秀,许嘉星着实紧张了一下,眼里还未落下的泪珠匆匆从脸庞滑落,驴车就停下了。
“小姐,走吧。”
驴车外,有好几名太监嬷嬷等着接人,看见许家的标志,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迎来,“许小姐到了。”
被嬷嬷太监们簇拥着的许嘉星直奔太华殿,殿旁的房间里已经站了不少秀女,她的到来引起了其他秀女的注视,瞧见许嘉星的脸后,皆是心中一紧。
选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切担心的事都没发生,太华殿面积极大,皇上守着太后自不会来,皇后遥遥坐在高台什么话也没说,其他妃嫔们也安安静静,听着太监念白介绍,无人嬉笑。
纪妃看着垂手站在殿上的年轻貌美女子们,上一回选秀仿若就是不久前,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
“姐姐,这一批就她们了?”谢婉殷翻着名册,低声询问道。
纪若华陡然回神,淡淡瞟了眼她,温和道:“皇上将此事交予谢妃妹妹,自由妹妹定夺。”
谢婉殷端庄一笑,挥手让太监宣布结果。
眼前这一组六人,共有两人入选,宰相之女许嘉星容颜绝世,太常寺卿之女夏知灵灵动秀美,都是难见的好胚子。
静合宫里,趁着各府秀女的丫鬟们各个都拘谨担忧着,明芙最先占据了宫里的好位置,光线亮堂又居正位,桃桃和雨兰跟着她站在房间门口,对此行为表示默默支持,毕竟是未来她们要住的地方,环境能好则好。
时间流逝,不时有人来宣秀女们的入选情况,巳时左右,许嘉星入选的消息也递过来,明芙立即转身进了房间,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桌上放着茶水点心,很是周到。
到日落前,所有秀女才将将选完,只十几个人,要一起先住进静合宫,等陛下或娘娘们定下位份和封号,再行分宫事宜。
“小姐,这宫里可真漂亮威严。”晚上,明芙忍不住羡慕道,“就连这安放秀女的静合宫,茶杯都是白玉做的。”
许嘉星把脚放进桃桃要来的热水里,敲着脖子,“皇宫大,规矩也多。”
她这一整天都没敢抬头,哪怕在太华殿也垂着眸,连上头娘娘们的脸都没看清。
明芙坐在她旁边揉腿,信誓旦旦,“等小姐定了位份就不必再拘束了。”
明芙打量过了,这一批秀女里就属她们小姐容颜家世皆为上品,怎么也能得个嫔位吧。
许嘉星却不报什么期望,她听宫女们说过了,皇上对位份极为苛求,上一批秀女里,只有太傅的孙女谢婉殷坐到了妃位,哪怕是诞下大皇子的柔嫔也只是个嫔位。
可见能得个好位份有多难。
明芙兴致不减,又替许嘉星捏起了肩膀,心里极有信心,等皇上见过小姐,哪怕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不会敷衍了小姐。
只是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皇上在太后宫中和朝堂上来回奔波,完全无心后宫,哪怕去后宫也只在皇后和几个得宠妃子处,新来的秀女们,竟活生生晾着不管。
明芙都等麻木了,不定位份,秀女们就还算民女,没有品阶,自然也不能在宫里随意行走,至于同高位娘娘请安这类的事,更是想也别想。
无事则生是非,静合宫里就这么几个人,大家互相忌惮但也算作同盟,好几个家世相近的秀女都渐渐熟络,许嘉星处也有几个秀女来找过,但她无意于这些不明心思的人交际,那些人来了两三回,懂了她的意思也就少来往了。
“瞧她那样子,仗着自己长得好,便高高在上不与咱们说话,大家同为皇上嫔妃,有什么可傲的。”王月帏坐在亭下,身边围了好几个秀女,她们坐在石桌前,眼睛不自觉地就瞟到许嘉星的房间。
“就是,若论只论品貌,王姐姐也是不输的。”
其他人皆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唯有李株南低着头嗫嗫地不肯说话,她生性胆小,坐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在宫外就认识王月帷。
王月帷被恭维得极其舒适,她伸出纤纤细手,勾勾嘴角,“皇上最重德行孝义,不为女色动容。”
“谢妃娘娘如今能在宫里掌管一半后宫事宜,可不是凭着一张脸得来的。”
“你说是吧,株南。”
李株南捏着手绢,支支吾吾,“啊?.....”
王月帷原本的好心情被她这犹豫的举动弄得散了一半,她不耐道:“成了,别一副我逼你的模样。”
说着许嘉星解解闷,望着逐渐凉起来的天,秀女们自己不禁也发愁,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来瞧瞧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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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五,乃纪妃的生辰,皇上亲自发话要在长风殿为纪妃庆生,后宫终于热闹了一回。
“娘娘,咱们今日可都是您的福,才有缘见得皇上一面。”赵清涟举着一盅酒,亲切地敬了敬纪若华,“还祝娘娘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纪若华浅浅一笑,“妹妹客气了,皇上操劳国事才久不入后宫,大家还要多体谅才是。”
赵清涟连声笑道,“是是,臣妾不如娘娘,想得浅薄了。”
正说着话,门口太监的传喝声突然响起,“皇上到!”
零散着坐在座位上的宫妃们立即起身,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
众妃们这才一一朝皇上看去,萧宣晏像是刚从别的地方赶来,身上穿着玄色绣金龙的常服,行走前宽大的衣袍飒飒扬起,一张脸俊朗无比,尊贵玉立。
“皇上......”纪若华甚是心疼地看着萧宣晏,离得近了,才能看见他脸上掩不住的疲惫,眼里泛着点点红血丝,一看就累极了。
“皇上,您实在不必为了臣妾的生辰礼这般奔波的。”
若不是为了她,陛下此时便可以在承远殿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萧宣晏坐在纪若华身边,由宫女净手后,沉沉道:“若华,你的生辰,朕必然要来的。”
他亲手替纪若华剥了一只蟹,纪若华下意识便想阻拦,“皇上,怎可由您亲自动手,如玉!”
萧宣晏摆手制止,“再过几日,宫里也不进蟹了,就让朕试试剥蟹的滋味。”
纪若华只好答应,仔细地盯着皇上,生怕坚硬的蟹腿和蟹壳戳到陛下金贵的双手。
萧宣晏技术甚差地取出了一点点蟹肉,将蟹黄用小勺放进玉碗里,瞅着这极不美观的螃蟹,他久违地顿了一下,余光瞧了眼止不住担忧的纪若华,他默默咽下要把这蟹给她的话。
罢了罢了,还是朕自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