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星没有如孟嫔般竭力为自己辩解,跪在地上,饱含自责,沉声道:“皇上,臣妾失察,无力管束内司局,请皇上收回旨意,夺去臣妾管理内司局一务。”
安婕妤痛恨她小白花一样的表现,说话间也越来越刻薄,“是你的四皇子害了我的孩子,淑贵妃,你让我节哀,不如你们母子去送送他可好?!”
年宴上,淑贵妃言之凿凿四皇子身体不适,会吐奶,回来没多久,本来只是偶尔不舒服的昉儿,也跟着开始呕吐咳嗽。
这不就是他传染的吗?!
萧宣晏森然道:“你是在咒四皇子吗?”
若说安婕妤前面的话成功地让萧宣晏也对许嘉星产生了一丝不满,但后面攀扯四皇子就实实在在触及了皇帝的逆鳞。
且不说他的四皇子从来健健康康,少有病灾,就说年宴上两个孩子一块放在床榻玩耍一事,是他亲自做的决定,反而是淑贵妃挂念五皇子娇弱,几次想要拒绝四皇子五皇子同玩。
想到这儿,他示意许嘉星起身,不再那般硬冷,“坐下吧。”
内司局的人油滑惯了,星儿年轻一时不察,被他们蒙骗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少几件好布料好衣服算得上什么错事,他给予星儿管理内司局一权时,就是想着让星儿能自由挑选好东西。
再说宫中份例一事,其实并不归淑贵妃管。
安婕妤嫉狂地看着淑贵妃踉跄起身,哪里顾得上皇上甩来的眼神,眼见着她还要再说,萧宣晏干脆摆手让人拖她下去,等她冷静,让承远殿大嬷嬷好好审问。
他刚刚给孩子赐名,望他顺遂长大,不到一月时间,皇儿就丢了命,安婕妤的神经狂躁,让那在猎场似曾相识的打脸经历又甩到他眼前。
谢妃叹气,想给今日的事收个尾,她例行常事道:“皇上,五皇子的后事......”
五皇子年幼夭折,原是不孝,可他毕竟是皇子,按着什么规矩下葬,还是要听凭皇上的意思。
萧宣晏看着这位宫内宫外人人称道的贤妃,忽然道:“五皇子少衣缺炭之事,你可清楚?”
谢妃后背瞬间升起一层冷汗,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上居然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她。
她干涩地咽了咽,“......皇上,淑贵妃掌管内司局后,臣妾就没有再让人注意那边......”
谢妃当然知道那些小人阴奉阳违地对下面的妃嫔不好,她就是不说不管,想着让淑贵妃借此被皇上惩处不喜,不求让她冷落,但也让皇上清楚,宫里不是什么事都能交给她的,后宫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位置。
萧宣晏冷哼一声,“那你自己呢?旁人都缺了,你没缺?为何不来上报给朕。”
“臣妾想着淑贵妃刚掌管此务,偶有疏漏也正常,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上一语戳破她浅薄的伪装,破口大骂:“当初柔嫔暂担后宫事务,你左右地不放心,事事都要让朕来过问,轮到淑贵妃了,你突然就放心了,什么都不管了?”
萧宣晏深深吸气,盯着谢妃道,“昉儿的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谢妃一凝,她...她确实知道五皇子的种种不适,却选择不说,孩子的母亲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她凭什么要管。
但她没有害这个孩子!
她入宫多年,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若她有,她绝不会像安婕妤一样,让自己的孩子受罪痛苦!
谢妃有些承受不了皇上这般严厉的目光,她颤抖着声音,“皇上息怒......”
萧宣晏懒得去想一个妃子的种种心路,冷冰冰道:“既然你这次不想管,以后也别管了!”
五皇子的夭折,让宫里格局陡然肃清,孟嫔安婕妤降位为孟昭仪和夏美人,谢妃娘娘禁足宫中,协理后宫之权也被剥夺,听闻淑贵妃娘娘也牵扯其中,回宫后也闭门不出,跪在佛前为五皇子诵经祈福。
柔嫔揉着头,听着公公传旨,皇长子已满六岁,当即挪出燕萧宫,由皇上亲赐的太监宫女照料,三月后正式入上书房由夫子授学。
皇长子萧照捂着嘴埋在母亲怀里,他牙痛得要死,在母亲身边由她照料安慰他才稍稍舒坦一点,他不要一个人去冷冰冰的宫殿。
柔嫔揽着孩子,知道皇上是害怕再有皇嗣出问题,要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可她和照儿朝夕相伴,让他们突然分开,她万分不舍,而且她也怕,怕皇上是忌惮了母亲对皇嗣过强的影响,嫌弃皇儿懦弱,才会做出如此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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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桃蹲在万宁宫外的大树上,看见一道黑黝黝的身影从角门翻出,佝偻着身子顺着墙根迅速朝掖庭溜去,掖庭里房间灰暗,海安殿里受审完的宫女太监今日才一个个地从承远殿挪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房间里睡得极沉,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她一路跟着,没发出一丝声响,看着太监从好几个人旁迅速略过,然后停在了一位身形粗壮的奶娘身边,他从手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枚药丸,当即便要塞进奶娘嘴里。
桃桃眼疾手快,迅速扔出一把指尖长短的小刀,正中太监的小臂,太监瞬间压抑痛呼,瓷瓶也摔在地上,惊醒了奶娘,奶娘眼睁睁看着那太监中刀,吓得捂住胸口张大了嘴,太监立刻把其中一枚药丸丢进奶娘嘴里,手劈后颈,打晕了奶娘。
桃桃:..........
他回头扫视一圈,没找到任何动静,不敢停留,捂着伤口翻身离开了掖庭。
桃桃飞身跳下,从怀里拿出几颗小七给的解毒丸养身丸,一股脑地塞给奶娘,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一跃便把人带了出来。
万宁宫里,纪妃懒懒地坐在软榻上,“事情可办好了?”
太监没敢说自己被人发现还受了伤,娘娘知道他暴露的话,绝不会留下他的性命,“那奶娘已经服下丹药,明日必会毙命。”
纪妃点点头,让轻依送上一盘金元宝,太监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用右手拿起一枚咬了咬,纪妃厌恶地瞥了眼,挥手让他下去。
轻依上前为纪妃捶腿,纪妃道:“要不是内司局突然交给了许嘉星,让本宫的人脉受损,何至于用他一个贪财好色的阉货。”
轻依:“魏蜕身手利落,在宫里也算高手。”
上次藏在云苍楼外的麻绳,便是魏蜕一人潜底埋下,又独自取回来。
纪妃哼了声,“也就这点用了。”
听着宫外寂静的落雪声,宫里的人都在为去世的皇子和暴怒的皇上胆战心惊,她却心情好极了,一个一个地都想勾引皇上,谢妃因为京城里的人夸一句端庄,就能分走她一半宫权。
柔嫔好运气地生下皇长子,让大公主地位尴尬。
淑贵妃一个新人,坐拥皇子贵妃的位置,就连愚蠢的安婕妤,她的五皇子也开始慢慢懂事惹得皇上开心。
她所拥有的所骄傲的,一件一件被剥夺了。
她哪里输过她们了!
现在,她要让满宫里的人知道,谁才是最配站在皇上身边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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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安殿耳房里,奶娘被掐着人中,晕乎乎地醒了过来,乍一看见眼前黑衣少女,记忆瞬间回笼,砰砰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没有说,求娘娘放奴婢一条生路啊!”
她吓破了胆子,囫囵地往外蹦了不少消息,桃桃蒙着脸,闷闷道:“你被纪妃的人塞了毒药,我喂你服了解毒丸,但并不知道是否有效。”
奶娘闻言,赶忙去扣自己的嗓子眼,呕吐了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她不停地道:“求姑娘救命!”
桃桃指着门外,提醒道:“快去找安婕妤,让她为你寻名太医。”
宫里唯一在乎五皇子去世真相的,唯有安婕妤,也只有安婕妤,才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个奶娘推到皇上面前。
奶娘忙不迭地推开门,桃桃看她顺利达到安婕妤的屋子后,起身去外头绕了一圈,把外头的黑衣脱了再飞身转往合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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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许嘉星便收拾好衣衫起身,她亲了亲圆哥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把人交给方嬷嬷,“我走后,不许任何人进来。”
方嬷嬷和雨兰如临大敌,沉声保证。
桃桃也凑上去,圆哥儿这几天也感受到宫里气氛,委屈了好几天,也不戏弄他了,“如果他要不喝奶,去我屋里拿樱桃喂他喝一点点果汁吧。”
这时节,哪儿来的樱桃,许嘉星看她一眼,桃桃挠挠头,昨天绕圈的时候碰到小七了,辛辛苦苦从温暖的地方带来的,她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许嘉星沉重的心松泛了些,无论如何,这次纪妃也跑不掉了,她期望的平和日子,终于要来了。
没到寅时,宫门前就传来闹哄哄的脚步声,现在合鸳宫离承远殿最近,许嘉星听到这个动静,按耐地等待了一会儿,听到谢妃的轿辇也从门前经过后,她才带着桃桃一起出门。
只是刚到门口,便看见太医们鱼贯而入,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夏知灵癫狂地吼叫声隐隐传出,“......你醒醒!!”
太医们擦汗道:“皇上,此女已药石难医。”
竟是死了?
小妃嫔们只听到个大概,嘀嘀咕咕道:“莫不是畏罪自杀了?”
桃桃和许嘉星相视一看,听着或许有可能,但就昨夜短短的时间,桃桃便知道这个奶娘的性子,贪生怕死,也根本不在乎儿子丈夫的命,她只想好好活着,求生欲极强。
承远殿内,萧宣晏负手而立,今日休沐,他昨晚睡得晚了些,大早便听到夏美人跪在宫门前字字泣血,言说找到了谋害五皇子的真凶,但太医们轮番诊断,五皇子都是死于高热,并非有人谋害,夏知灵这是不肯接受事实,才反复折腾。
为此,萧宣晏慢吞吞地起身穿衣,不耐烦地让夏知灵进来,看到她身后那名粗壮的奶娘,他眼神微滞,让得到消息后赶到的妃嫔们站在殿外,自己一人听奶娘告罪。
“皇上!五皇子并非是普普通通的高热!之前有位宫里的娘娘,她在宫外找到奴婢,说奴婢生养得好,给奴婢一个大造化,进宫做皇子的奶娘。”
“那娘娘每月都会给奴婢几幅草药,说能养的奴婢身体洁净,可进宫后,每次轮到奴婢给五皇子喂奶时,五皇子都会起一点红色小疹,但是很快就会消下去。”
奶娘享受了宫里伺候的好日子,害怕安婕妤知道了不让她再喂皇子,左右见皇子疹子退得快,她就瞒住了没说。
奶娘结结巴巴道:“奴婢本以为是安婕妤找到的奴婢,可后来观察之下,发现娘娘并不知情......”
她天生有个好鼻子,送药的人身上香味儿很淡,可是太好闻了,她总是忍不住多吸两口,她跟着安婕妤,发现同样的味道里,她在纪妃娘娘宫里也闻到过。
她正要说出纪妃二字,却突然腹中剧痛,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往外呕血,夏知灵顾不上她可怖的症状,抓着她催促道:“快说是谁!”
然而奶娘最终一个字也没再吐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殿内。
太医们跪了满地,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夏知灵看得愤怒,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是纪妃啊!”
萧宣晏心中似乎有道闪电亮起,命令太监将奶娘拖到一边,道:“宣纪妃觐见。”
纪妃刚知道清晨夏知灵带着人去往承远殿,下一瞬张公公就出现在了宫门,俯身请她去见皇上。
她柔柔道:“公公可知道什么事?”
张公公嘴巴闭得紧,“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纪妃被他看的死死的,无法另做打算,只得回头暗示了眼轻依,没想到张公公立刻道,“请娘娘的几位贴身宫女也同去。”
纪妃心底一沉,在承远殿门口看到一大片妃子等待的身影后,更是有些脚软,但她撑住了,面不改色地进了承远殿。
里头,听完安婕妤的含血控诉,纪妃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还是那副清纯的模样,蹙眉道:“安婕妤...夏美人,是你当初一定要让我养你的孩子,我不愿意,又体谅你一片为母慈心,这才好心在宫外为你多寻几名奶娘,这也是你自己求我的。”
“难不成你早就想好,要用这个理由,来诬陷我?”
她怜悯地看着夏知灵,仿佛很理解夏知灵失去孩子后的疯魔。
夏知灵不敢相信到现在了纪妃还可以这般淡然,她眼睛瞪得死死的,忽然道:“皇上!昨日那奶娘说了,喂她毒药的太监,被另一人伤在了左手臂上,若是现在去万宁宫搜查,一定可以找到!”
纪妃心脏咯噔,手指蜷缩在袖子下,该死,魏蜕这个贱人!
但她面上还是不肯承认,看着皇上滑下两滴清泪,“臣妾没有......”
萧宣晏默不作声,张公公明白皇上的意思,转身点了几个人,快速去往了万宁宫。
纪妃不甘心,双眼通红,“皇上,您不相信臣妾吗?”
萧宣晏平静道:“去搜一搜,什么都清楚了。”
在许嘉星等人被允许进入殿内后,皇上派去纪妃宫里搜宫的人也回来了,纪妃舌尖咬得死死,面上却还是慌神了一瞬,被萧宣晏一眼看到。
太监们跪地道:“万宁宫共大小二十四名太监,无一人身上有伤。”
没有?
许嘉星桃桃和纪妃都怔住了。
纪妃瞬间松气,立刻露出被冤枉的难受,她楚楚可怜地看着皇上,“皇上,臣妾清白了。”
安婕妤感觉嘴里血腥弥漫,她恨恨地盯着纪妃,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嫔妾敢以自己的性命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