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了个身,很快又入梦乡。
恍惚间,面颊似乎被个冰冷的物什戳了戳。
昭瓷不耐烦,一把打开。
那东西却跟夜半时分的蚊子般,恼人又赶不走。
昭瓷猛然睁眼,坐直身,怒气冲冲地望向床边坐着的少年。
“干什么?”她话语里还带点刚睡醒的鼻音。
薛忱才把手收回来,闻言,吞吞吐吐道:“看看你睡着没。”
因着薛家术法带来的诡异气息,大多数时候,他身边总留不住任何活物——更遑论有人在他身边睡得安详。
还有之前也是,昭瓷总是能毫无阻碍地穿过他设的阵法。
他实在好奇得很。
“那你看见了,睡了。”昭瓷面无表情道。
【我真是谢谢你的坦诚啊。】
她重新躺回床上,转身背对着他。
然而,于事无济,昭瓷又被弄醒了。
“怎么了?”她勉强按捺起床气。
薛忱盯着自己的指尖瞧了瞧,笑着摇头:“没事,睡吧。”
可没过多久,昭瓷又被弄醒了。
重复以上过程。
一整晚。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次日,昭瓷面无表情坐在镜前,眼下圈浓厚的乌青,重重将手里的笔拍在桌上
石罂花见了她这般不悦神情,大气不敢出,在旁瑟瑟发抖。
咚咚咚。
响起有节律的叩门声。
昭瓷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挪过去,拉开门。
外边站着不久前才刚见过的少年,换了身雾蓝色衣裳,眉目温和,对视时冲她友好一笑,眼底红痣随之上浮。
大反派,神清气爽版,看起来可比她有精神多了。
昭瓷面无表情盯着他良久,蓦地抬手,用力将门甩上。
“咔嚓”一声,房门落了锁。
“没空。”她平静的声音自内而外传出,伴着绵长的哈欠。
第027章
“起床啦!该起床啦!再不起床天打雷劈啦!”
尖利怖人的稚子声反复回荡在室内,连喊数遍,最后在“嗙”的一声巨响中,归于平静。
很快,一只筋络明显的手挑开床帘,露出少年那张难掩愕然的面容。
他扯过外袍,边赤足下床,边随意一披,踏过绵软的地毯走到桌前。
薛忱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一抚,果不其然摸到满手的草籽。
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怪不得呢,昨日昭瓷主动来找他,还给了个稻草扎的娃娃——虽然那娃娃还挺可爱的。
薛忱若有所思。
好像被不断吵醒后,昭瓷会显得更加愤怒,远胜其他。
被吵醒的还有角落窝着的白鸟。
它扑棱着翅膀,落在薛忱肩上,羽毛在黑白之间反复切换,玩得不亦乐乎。
“你怎么把她身上的咒给解了?”白鸟猛然想起这事,好奇问道。
“不行?”薛忱睨它眼,漫不经心反问,末了垂眸,语调平淡补充,“她当时真的很生气。”
“所以你就让我去看着她?”鸟都无语了,“我也很生气。”
薛忱“呵”了一声,没理。
天色尚早,但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便干脆起床。
简单洗漱后,换了身玄黑的劲装。
白鸟一眼了然:“从深渊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没处理干净?”
“没,早着呢。它们近来还愈发猖狂。”薛忱打个哈欠,将护腕缚紧,有些许的不耐烦。
桌面的木匣还放着颗圆润的种子,光滑平整。
白鸟相当熟练地飞到旁边,看了半晌没看出品种,困惑问:“这次给的是什么?”
【虽然我搞不懂小主人你在想什么,但盲猜应该是玫瑰、雏菊、郁金香之类的吧?毕竟是送姑娘家的。】
薛忱睫毛微颤,平静道:“食人花。”
对药修来说,食人花好像更难见。
白鸟:“……”
真尼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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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消散,群鸟掠过覆着霜华的远山,凝成道渐远的黑影。
流云被风扯成各式形状,高悬碧空,其下山峦绵延
枝叶掩映间,时不时闪过抹青绿的身影,几乎与古木混做一体。
“这回真没错吧?你的植核,是这个方向?”昭瓷拨开面前的枝干,如石罂花所言,看见了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耸立四周。
“对,就是这个方向。”石罂花说的斩钉截铁,“我和它之间的感应愈来愈强。”
上次你也这么说。
昭瓷叹气,往石罂花指的那处石块走去,手拨了拨腰间系带别着的小花。
这是前几日黑鸟拿来的食人花。
她刚养起来,正好今日带出来溜达。
昭瓷眉眼微弯。
“啪”的一声,石罂花扎入土壤里,用叶片费力地搬着石头:“应该就在这下边。”
“这样得搬到什么时候啊?”昭瓷震惊,伸手将它拔出来,抖抖泥土,放在自己左肩。
她轻轻打个响指。
霎时藤蔓以树干做撑,拔地而起,轻而易举将这片石堆搬到旁处。有的顺着地势攀援,小心地撬开土壤。
石罂花目瞪口呆,拿叶片拍了拍昭瓷的脸:“你是哪门子的药修啊?”
印象里,药修的术法明明只能给植物提供更舒适的生长环境啊……
昭瓷没理它,指着小坑洞里反着绿光的小球,问道:“那是你的植核?”
“对的!”石罂花抖擞叶片,转着圈跑过去。
石罂花的植核确实漂亮,像无暇的绿宝石,在朝晖之下流转着漂亮的光泽。
昭瓷突然就能理解石罂花了,她要有这样的植核,也可以每晚拿来欣赏。
植核回归灵植,当同游鱼入水般轻而易举。
然而,石罂花用叶片触碰植核的刹那……
植核碎了。
昭瓷:“……?”
石罂花慌乱俯身,突然间,难以置信道:“我的植核成了空壳。”
昭瓷马上明白它的意思。
植核里的本源之力被抽走了,所以外部才一触即碎;但因着本源之力尚在,又不至于叫石罂花受大影响。
风吹簌簌,四面烟土作乱,鼻腔陡然间弥漫开一股若因若无的铁锈味。
心里涌出股不详的预感。
昭瓷眼疾手快,飞速将石罂花收入识海,那满地的植核碎片则统统放入芥子囊中。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来的赤红色雾气凝作实体,差点将石罂花卷走。
形状和进攻方式,都同汴都叶府有几分相似。
整得跟集邮似的。
昭瓷很想吐槽,她已经见过几团黑雾和白雾,现在又多个红雾。
但离汴都过去近半年,昭瓷倒是不只会抱头鼠窜和被动防守了——尽管药修擅长的逃跑也是她最擅长的。
来这的目的仅是找植核。
昭瓷并不恋战,弹开手中药剂的木塞,将乳白色的液体一股脑洒在空中。
几乎同时,她转过手腕,五指收拢,目无波澜地望着青植骤起,团团缚住那片赤雾。又在碰触乳白色液滴的刹那,陡然炸开。
尘土飞扬,红雾形状缩成原先十分之一不到。
烟雾散去后,原地早没了少女身影。
昭瓷带着石罂花飞速下山,很快地将红雾抛在身后,往村落走去。
“我再去看看我的植核。”路上,石罂花边说着,边往芥子囊内钻去。
进去没过半晌,它突然发出几声“啊啊啊”的尖叫,刷地一下从芥子囊内冲出来,叶片挂着个玉佩。
石罂花拽着玉佩最顶上的系绳,亮出大大的“薛”字,用叶片点点点道:“这是什么?你好好说道说道。”
昭瓷迟缓地眨眼,陡然想起薛忱那日将芥子囊还她时,确实比往日都要沉点。
但她那几天,被吵得头晕脑胀,芥子囊打都没打开,之后又忘了这事。
“估计是不小心弄错了。”昭瓷想了想,轻声解释,“我们用的都是青云宗发的芥子囊,没什么区别。”
石罂花不信。
汴都的事昭瓷从没忘记。
这几日石罂花总不停说些没道理的话,她飞速开口道:“上回我拿到这个玉佩时,差点被杀掉了。”
“你最好把那玉佩放远点。万一被杀了,你我都要离开秘境啦。”昭瓷很认真劝着。
“杀你个大头鬼。”石罂花跳起来,骤然给她额前一个暴栗,“上面是落着薛家的术法,但绝对是避免你被邪祟缠身的。”
“这术法只有薛家直系知道,要不是我……”它顿了顿,飞速转过话题,“总之,肯定不是要杀你的。”
“哦。”昭瓷面色相当平静,全然没有石罂花想象中的震惊。
她向石罂花伸了手,在它困惑目光中,淡道:“给我。我得还回去。”
石罂花只好将玉佩给她,默然半晌,不死心地开口:“你难道不觉得他喜欢你吗?”
“不觉得,我其实挺嫌命短的。”昭瓷诚恳道,见石罂花又要说话,她立时敷衍着打断,“嗯嗯,仔细想想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
说是这么说,她瞧着却已经是副走神的模样。
回到村落时,万万没想到会在正门口,遇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宋鸣。
他穿着靛青色的长衫,左右张望,见到她时立刻笑着上前:“昭师妹。”
同昭瓷维持着礼貌的距离,不会叫人有分毫不适。
昭瓷点头,算作回应,面无表情从他身侧绕过往西郊走。
“我送你回去吧?”宋鸣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上回师妹救我,没有郑重感谢,实在太抱歉了。”
“不用,谢谢,没关系。”昭瓷三连回应,脚步加快,明显不想再与他有所交谈。
宋鸣察觉到了,略显失望,却不再毫无分寸跟上,挥手道:“师妹,下次见。”
好尴尬。
昭瓷头都不敢回,假装没听见。
天公不作美,回屋时骤然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
昭瓷往薛忱那走的步子只好硬生生一顿,拐回自己房内,先去换套衣服。
推门刹那,昭瓷虎躯一震,受惊般退后几步,详细端详房门,确认没走错后,这才推门而入。
坐在窗边的少年依旧坐在窗边,细斜的雨滴入内,轻飘飘地沾在他肩部那片饕餮纹。
桌上像是落了阵法,未湿半分。
他只是安安静静坐那,侧着脸,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唇抿成条凌厉的直线,时不时抬手拨弄几下雨滴。
吱呀声响的刹那,少年徐徐侧首,眸中很明显闪过缕怪异的红光,泪痣愈发妖冶。
“你怎么……”昭瓷震惊,但想想大反派的思维不能照常人理解,便收回话头,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走到了他旁边,盯着木纹发呆,倒也没因这算冒犯的举措而生气。
"应该没有吧?"薛忱轻笑一声,微歪头,乌发遮住饕餮纹的狰狞兽眼。
昭瓷默然刹那,盯着他眸中隐隐流转的红光,实在没忍住问:“这几天你去哪了?”
总觉得那五日后,大反派就不太对劲。
话出口后,她又觉得不妥,忙补充:“我随便问的,你可以不说。”
“下次告诉你。”薛忱挑眉笑道,果然不答。
“啊对。”择日不如撞日,昭瓷从芥子囊中取出玉佩,正要还给他。
“昭师妹,你在吗?”
倏忽间,男子局促的声音同"咚咚"的敲门声一道响起。
是宋鸣。
他显然不知道里边还有人,喊完便拘谨道:“昭师妹有空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下你。”
雨越下越大,砭骨的寒风翻窗而入,架上书卷被翻得哗啦啦作响。
斑驳旧墙上投落的影子,在一阵接连一阵的闪电下,扭曲着变了形。连瓷瓶里刚换过的清水,都显得过分阴沉。
薛忱低垂眼睫,眸中红光骤然浮现又隐息。
他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力一扯。
“昭师妹?”宋鸣还在敲门,声声叫唤随着阵阵雨滴一道入内。
薛忱却恍若未闻,乌睫轻颤,偶尔地遮住那颗鲜红妖冶的泪痣。
攥着那截纤细皓腕的手稍一用力,昭瓷就被迫弯腰,唇被捂得死死的,不得不咽回将脱口而出的拒绝,迟缓、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先来找你的。”他轻缓地开口,声音似乎没落在实处,轻飘得异常。
倏忽一道惊雷骤起,噼里啪啦,伴着雨打窗棂的声响。
昭瓷不自觉瑟缩,腕上那股力量便骤然收紧,又俶尔松开,复攥紧。
室内跳动的烛火映在少年的双眸,像是花朝节时徐缓升起的孔明灯,耀眼的、跳动的。
他很认真盯着她,一眨不眨,神情有几分罕见的温和。
“不要理他。”薛忱抬眸,轻笑着,像落漫天星子的双目直勾勾望向她,“先来后到不是么?”
第028章 (第一更)
雨滴淅沥, 啪嗒啪嗒地扣在窗沿、房门,入眼一片朦胧。
寒风迎面而来,载着几滴冰冷水珠, 顺着脖颈没入衣领内。
昭瓷冻得一激灵,没忍住,打个响亮的喷嚏。
室外没了动静,估计是宋鸣以为没人便走了。
室内也没了动静,薛忱收回手,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许是她的错觉,又或者雨天光线不好,大反派那张脸瞧着比平时苍白得多, 唇色却红得异样,连瞳孔似乎都愈发深邃。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 迟缓眨眼。
面对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逃避问题。
腕上那股力量稍有松懈, 昭瓷立时将手扯出来, 皮肤还带点儿残存的凉意。
“我突然肚子不舒服,先离开一下?”她斟酌着语气, 试探道, 顺带记着将玉佩推到他面前, “还有你把这个落下啦, 贵重物品要保管好。”
薛忱没有拦她, 微笑着颔首。
不过, 为什么她的房间整得她才像是外来的呢?
转身时,昭瓷陷入沉思。
算啦,不管了, 先遁再说。
拉开房门的刹那,周遭变得格外寂静, 整间房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似是有所察觉,昭瓷猛然回首。
不久前还同她说着话的少年,安静地阖了双目,眼尾挂着滴难察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