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黎晚上放学回到家,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秦秀英手里还抓着张存折,她没有皱眉,没有痛苦,看起来很安详。
温黎跪在地上,她趴在秦秀英身上,整个世界仿佛彻底崩塌,她崩溃地抽泣,哭得撕心裂肺。
“贺郗礼走了,奶奶,你也走了,只剩下我了,我现在只有自己了。”温黎嗓子发不出来声音,她无声说,“我只有我了。”
她视线缓缓移到秦秀英手里的存折。
里面有三万七千八百五十三元五角。
存折里夹着一张纸,上面是奶奶一笔一画写的字迹。
——给我们黎黎上大学用的生活费。
她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温黎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存了这么多钱,奶奶省着吃省着穿省着喝,只为了她上大学。
房产的名字也早早改为她的名字。
在温黎不知道的情况下,秦秀英已经做好了随时不在世界上的准备,为她铺好了路。
温黎哭了一夜。
第二天,她请假给奶奶办后事。
陈树泽得知消息从学校跑来陪她,他看着温黎红肿的眼睛,心疼地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一夜没睡,你得休息了,下周还要高考,你的眼睛还要不要。”
温黎看着他,眼眶充满血丝,她忍着哭腔,说着哭出声来:“陈树泽,我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她嘶哑地呜咽:“我没家了。”
陈树泽将她抱在怀里:“奶奶没有离开,她只是换了个方式来爱你。”
温黎哭着哭着没有了力气,她缓缓闭上眼。
在梦里,她见到了贺郗礼。
他远远地朝着她跑来,他头发又剃成了寸头,轮廓线条变得更加锋利利落,变得更帅,也更吸睛。
她被他抱在怀里,她抱着他,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不放手,哭着说想要奶奶把她带走,想要他把她带走。
她还梦到去年奶奶发烧昏迷,梦到那时的她同如今这样无助,惧怕,绝望。
梦到那时贺郗礼从京北回来,她后怕地颤抖:“如果奶奶不在,我就真的没有家了。”
梦到那时贺郗礼紧紧地抱着她,眉眼漆黑深邃地落在她身上,轻声哄着她:“你当你男朋友是摆设?我会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有我一口吃的,就会有你一份,奶奶会一直在,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梦到那时他吻在她眉间:“阿黎,等你二十岁我们就结婚,我会给你家。”
温黎睁开眼,滚烫湿润的眼泪滑落她脸颊。
梦醒了。
奶奶不在了。
贺郗礼也不在了。
她的家彻底不复存在。
……
给秦秀英办完丧事的第二天,2011年高考正式开考。
两天的考试结束,温黎手机关机,没有参加任何活动,回家蒙头睡了三天。
第四天,她踏上去往京北的火车。
温黎记得那天的京北与南潭比起来,又燥又热。
和贺郗礼曾说过的那样,在京北,她可能永远不会因潮湿而过敏。
她学着坐地铁,转车去清大。
京北很大很大,需要转几趟地铁,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她终于来到清大。
一路走来,温黎轻而易举地打听到了贺郗礼的位置。
他长得又高又帅,一进清大便夺走清大校草的头衔,来往的女生无不讨论他。
一如既往地引人注目。
温黎跟在女生的身后,心跳得厉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许是奶奶去世时,梦里的贺郗礼太过真实,她想他想得快要疯了。
看一眼,她只偷偷看他一眼。
来到清大的操场,温黎耳边传来嘈杂又激动的尖叫声。
前面人影憧憧,隔着人山人海,她看到了位于中心的贺郗礼。
他比梦里的他更清晰,更打眼。
贺郗礼站在篮球场,穿着红色篮球服,身后不再是11号,而是23号。
他双手自然垂下,左手虎口用绷带绑着,随着运动,两条绷带微松耷拉在半空,青筋脉络清晰,荷尔蒙贲张。
一年未见,贺郗礼像是变了个人,顶着寸头,五官攻击性极强,轮廓比以往分明清晰,冷冽又薄情。
他身型颀长挺拔,懒懒地抓着球在指尖打转,举手投足透着桀骜不驯,站在那就是一条风景线。
四周女生都是看他的,他也浑不在意。
尖叫声掀至最高峰。
温黎看到绫苏冉穿着黑色吊带裙,手里还握着瓶矿泉水,大方坦荡地朝他走去。
绫苏冉比那年在青野山看上去更冷艳,一身名牌,看上就很高级,她将手里的水丢给贺郗礼。
温黎下意识将视线移到贺郗礼身上。
他挑眉,玩味地勾唇,接过,单手拧开瓶盖,仰头灌下半瓶,喉结滚动。
温黎匆匆移走视线,心脏疼得厉害,不敢再看。
她睫毛微动,想起贺郗礼那晚将南潭工厂运满了京北的大雪,想起他对她的告白。
“骗子。”
“骗子。”温黎喉咙涩得她发痛,她颤着音,轻声说,“骗子。”
明明说过他只接女朋友的水。
明明说过他不会变心,只会疼她一个人。
“贺郗礼是个骗子。”
可她有什么资格。
没有资格。
他们已经分手一年了。
谁也不再属于对方。
前面女生们交谈的声音钻进她耳廓。
“听说贺郗礼跟绫苏冉是一对,两人家世都很显赫,以后好像还要联姻。”
“绫苏冉是谁啊。”
“她是电影学院的,也是大一生,以后肯定要往明星发展。”
温黎忽地耳鸣起来,她走在诺大的校园里,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
她指尖碰了碰眼角,没有哭,只是眼眶的温度烫得她心脏骤缩,闷得她燥热。
第一次,她讨厌京北的天气。
温黎走到一家蛋糕店,认真挑选一块蛋糕,要了一根蜡烛,她拎着蛋糕坐在湖边,蝉鸣声,虫鸣声仿佛成了交响乐。
她蹲在地上,拆开纸盒,她拿了打火机将蜡烛点上,很久,她说:“提前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以后,可能不会再给你过生日了。”
温黎笑了下:“恭喜你啊贺郗礼。”
“今年你会许什么愿,应该什么也不会缺了吧。”她虔诚地说,“那,还是祝你梦想成真。”
温黎吹灭蜡烛,用勺子挖下一块塞进嘴里。
校园广播放着音乐,阿梨粤熟悉的粤语歌在校园各处回荡。
“那怕热炽爱一场,潮汐退和涨
……
让你的爱满心内
让我的爱全给你
全给我最爱
地老天荒仍未改”
贺郗礼曾在元旦那晚唱的《最爱》和阿梨粤歌声重合。
温黎缓缓眨眼,四周再没有他的身影。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蛋糕,明明是甜的,可塞在嘴里,苦得要命,也苦得要死。
贺郗礼说的对,她再也遇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了。
这辈子,除了他,她也再遇不到她爱的人了。
温黎抱着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
旁边有人看着她哭,问:“你怎么了?”
温黎眼眶通红,她笑着:“没事,只是丢了样东西。”
她把贺郗礼弄丢了。
有的东西,能被找回来。
可有的人,再也找不回来。
就像她的暗恋,她的初恋,她的青春,像是一阵风无色无味,抓不到也摸不着,也再不会被她拥有。
山高水长,她和他到此为止。
第44章 也等你
温黎在六月中旬收到京大, 清大的电话,对此她并不意外。
高考结束她对着答案估分,735分, 理科状元,全省第一, 最终她选择京大。
岑溪现在也能和她开玩笑:“你和贺郗礼不愧是前任,都是理科状元。”
温黎笑笑。
“黎黎,你还喜欢他吗?”良久,岑溪问。
温黎愣了下,想起前几天在京北的贺郗礼,和最初她看到的那样,肆意张扬, 又带着野蛮生长的意气风发。
她想了想,说:“他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
岑溪知道,温黎没有忘记贺郗礼。
从那天起, 岑溪再没有在温黎面前提过贺郗礼的名字。
温黎从京北回来也没闲着,她每天做两份家教,一直到九月开学,她将南潭的房子彻底打扫一遍, 站在门口望了许久,看着屋内飘在半空的细小尘埃,关上门,与过去告别。
到了京大,温黎仍旧很忙碌。
受过没钱的苦,温黎从一上大学用零碎时间打工, 每一天,每个月看着银行卡多出来的数字, 都成为一种乐趣。
温黎的其他几个室友来自五湖四海,其中她与吕思雨关系最好。
吕思雨家在一个三线城市,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父母很宠她,性格却豪爽又大方,极招人喜欢。
她有一个读清大的男朋友,时常跑去找他,偶尔约着温黎去清大串门,被她以兼职的名义拒绝。
国庆期间,温黎的宿舍只有她和吕思雨在京北,其他室友都回家了。
“黎黎,你怎么也不回家啊。”吕思雨搬着椅子坐在她面前,“我是因为想跟男朋友多待几天,你呢,该不会又要打工吧!”
温黎放下手里的翻译资料,抬起嘴角:“是啊。”
“你真厉害,好不容易休息几天,你还打工,你家里人不想你吗?”
温黎愣了下,她垂下眼:“家里没人,现在只有我自己。”
吕思雨听完差点锤死刚才问话的自己,她惭愧又心疼:“对不起黎黎,我不知道。”
温黎笑着说:“没事。”
“黎黎,那今晚我带你出去玩吧?”吕思雨说,“我男朋友他们寝室约在一起吃饭,里面有个男生长得特帅,特潮,还特别厉害。”
温黎摇摇头:“不感兴趣。”
吕思雨感叹道:“这让我无比好奇你前男友到底长什么样了,喜欢你的追你的男生排长队,也没见你答应。”
“不过说真的,我男朋友他室友真的很牛逼,不是我吹,肯定比你前男友帅,走吧,跟我去放松一下看看帅哥啊,指不定你俩还看对眼好上了。”
“你别不信啊,我夸他牛逼真不是吹的,有幸见过他一面,身高188,硬件配件都是顶尖的。听说他参加机器人大赛拿了多次金奖,在大一的时候自主创业创办了一家公司,现在才大二,清大有能力的师哥师姐都被他挖走了。”
吕思雨啧啧出声:“像咱们清大京大的毕业生一开始怎么可能选择这么一个学生创办的小公司啊,那肯定是因为那大帅哥的个人魅力,公司未来的潜力以及工资待遇。”
“真的很顶,你确定不来?”吕思雨对着她眨眼。
温黎听到吕思雨这些描述,久久平静的湖面像是被砸了块石头,泛起阵阵涟漪。
她表情怔忪,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点了头:“去吧。”
晚上八点半,温黎和吕思雨来到京北的一家会馆,打车到会馆前,豪车盛宴,有专门的停泊者前来取钥匙。
走进会馆,里面冷气烘到极致,灯光流转,动感的金属音乐震耳欲聋,人很多,镭射灯扫向的地带推杯换盏,场子又热又燥。
温黎跟在吕思雨身后,她心跳得剧烈急促,直到站在包厢面前,她还是没能想明白,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推门进去,里面灯光昏暗,坐着十多个人。
可是温黎一眼看到坐在中央的贺郗礼。
他逆着光,懒散地窝在红色沙发上,顶着寸头,满脸的桀骜不驯,穿得很潮,指间夹着根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旁边有人对他说些什么,贺郗礼侧头凑近,轮廓棱角分明又冷硬,喉结随着低语滚动,在昏暗的场所里带着十足的欲。
周围女生们炽热的目光无不黏在他身上。
温黎怔在原地。
原来,他在京北,和在南潭是不一样的。
这才是他,这才是真正的贺郗礼。
“黎黎,愣着做什么啊。”吕思雨拉着她坐在沙发上,介绍,“这是我室友,温黎,是不是特漂亮特清纯。”
包厢里多是男生,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开玩笑着问:“妹妹有男朋友没啊。”
“瞅把你们急的。”吕思雨卖了个关子说,“想知道啊,不告诉你们。”
除了他,其他人都在笑。
“没想到京大妹妹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咱们清大也没见这么好看的。”
“那你怎么说林郝在京大找到了咱们思雨妹妹啊。”
吕思雨被她男朋友林郝搂在怀里,难得羞赧地笑。
温黎开始后悔答应吕思雨来这里。
她静静地坐在这里,旁边有男生递给她酒,温黎抬眼时,角度正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贺郗礼,他懒懒掀起眼皮,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隔着人海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