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黎飞快地躲开,握着高脚杯的指尖泛白,旁边男生对她说了什么,她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也记不得他说了什么。
她只记得贺郗礼看她的眼神。
冷淡,凛冽,像是看陌生人的目光。
温黎低着头,喝了口酒,酒入喉咙,辣得她心口阵阵地抽痛。
“来玩游戏啊,酒瓶子转到的人回答大家一个问题。”
“行啊。”
“来来来。”
林郝拿着酒瓶放在桌子转动,瓶口转到窝在沙发上的人身上,包厢里的人看到第一个倒霉的人是贺郗礼时嗷嗷起哄。
“贺哥,这可真不是兄弟的主意,在场哪个妹妹都盯着你呢。”
贺郗礼大喇喇地靠在沙发靠背,挑了下眉,低沉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问什么。”
穿着黑色吊带的女生想撩他很久了,连忙问:“有女朋友吗。”
包厢里的人视线全数聚集在贺郗礼身上。
他垂眼,嘴角斜斜勾着,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良久,他撩眼,笑得很哑又勾人:“有,挺久了。”
在场的女生失落地看着他,也有胆大的女生笑着开玩笑:“介不介意再交一个?”
贺郗礼两条长腿抻着,没说话,只是笑。
温黎分不清她呼吸困难是因为包厢里的闷热,还是他的话。
就像是一击敲响她的幻想,前不久在清大她所看的,听到的,都是真的。
她胸口起伏,仿佛胸腔内的一切被挤压得鼻尖发酸。
包厢里欢笑声,嘈杂声渐渐变得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黎胳膊被铱驊扯了下,她缓缓抬头,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除了贺郗礼。
“黎黎,问你呢,都想知道你有男朋友没。”吕思雨给她递了个眼色。
温黎睫毛颤了颤,她余光下意识往贺郗礼那边看。
他身子前倾,双肘抵在膝盖,捞过桌上烟盒抽了支烟,点火,咬上,抽烟姿势很熟稔,也很老手。
在南潭,在她的印象里,贺郗礼极少抽烟,而有她的地方,他也从未吸过烟。
温黎缓缓移走视线,笑着说:“嗯,有男朋友。”
话落,吕思雨看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包厢里的男生知道她不是单身的消息,又将希冀打在其他女生身上。
一场又一场游戏下来,已到了凌晨。
温黎喝了几杯酒,脸颊被染成粉色,她其实酒量不错,只是有些上脸,被吕思雨挽着,担忧地问她晕不晕。
她笑着摇头:“我没事。”
出了会所,十多个人几乎人手一辆车。
温黎这才明白,原来考上名校在她的眼里是终点,可在本就生活在京北的这些人眼里,可能只是起点。
一辆柯尼塞格超跑轰鸣声停在他们面前。
贺郗礼戴了顶鸭舌帽,侧脸看向林郝:“今晚不回去。”
林郝揶揄道:“知道你不回来,就没打算问。”
温黎看着贺郗礼笑得痞气,他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窗沿,左手纹了一片纹身。
天色昏暗,她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温黎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后悔为了保护她受伤,后悔为了她坐牢,后悔因为她做过一切不属于他做的事。
也许会,就像被谭清刺穿的手背,被纹身遮掩。
“诶,贺哥,你住的地方不是离学校很近,你把人姑娘送回去?”林郝喝的酒不少,脸通红,他搂着吕思雨,“我和思雨不回去。”
吕思雨瞪他一眼:“谁跟你出去,我要和黎黎一块回去。”
温黎目光落在贺郗礼身上,他像是看她,又像是穿过她看别处,漆黑的眼眸勾着,嗓音漫不经心掺着随意:“不太合适。”
回复林郝的话。
林郝也想起什么,他说:“哎哎哎,我忘了,贺哥从不载人,只载女朋友。”
贺郗礼淡淡啊了声,嘴角提了下,没看他们:“走了。”
黑橙色的柯尼塞格在京北的城市里横冲直撞,极速地在他们眼前消失。
温黎远远看着,不知怎么,想起分手那天,贺郗礼的脸上是他从未有过的卑微。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等我几年,好不好?”
只一年,仅仅只有一年,贺郗礼和她的差距已越来越大。
那晚是温黎最后一次见他。
清大和京大离得很近,仅隔着颐和园,步行也就不到两公里。
可虽然只有这两公里,温黎在京北也从未见过贺郗礼。
也是,在南潭那么小的镇子都很难遇到,更何况是在京北。
温黎再次听到贺郗礼的消息是两个月后。
他出国了。
天空中传来飞机飞行的声音,温黎趴在京大宿舍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飞机在天空划过的痕迹。
之后的七年,温黎再未听到过贺郗礼任何消息。
第45章 也等你
毕业那年, 温黎应聘到《京北日报》做实习记者,京北房租昂贵,她找了一周最终选择离公司大约五十公里外的老破小合租房。
即便如此, 温黎过得仍然很拮据,实习的工资低, 房租和水电费全靠着她大学兼职所存的钱。
新媒体忙碌,每天除了编辑稿子,开会,就是外出跑新闻,温黎根本没有其他时间兼职,偶尔周末休息的时候会接一些翻译稿子的工作,赚点饭钱。
半年后, 总编将各个板块的记者召集在一起:“现在有一个机会飞非洲采访森林公安,保护野生动物者,我们将采访并记录森林公安以及保护野生动物者与盗猎团伙多年的“战争”, 这些记录将会剪辑成片发布在上星卫视作为宣传,有哪位记者主动请愿?”
会议室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愿意。
非洲是什么地方,时常断电断水没有网络, 伙食住宿不好,盗猎团伙各个手持枪,每天都陷入危险与混乱中。
主编又将去往非洲的待遇简单提了一下,最后只有温黎一个人愿意飞非洲。
散会后,同事忍不住道:“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去非洲,回来也不知道几年后了, 你还是女生,不怕危险吗?你家里人不担心啊, 找对象也难。”
温黎倒没在意:“找对象这事暂时我没考虑,我现在还年轻,想多闯闯多奋斗几年。”
在京北,靠着现在的工资,温黎根本交不起房租,去了非洲待遇提高几倍,等拍完采访回来,资历、经验、名声都有了,肯定会比现在要强。
得知她要去非洲,岑溪从南潭跑到京北骂她一顿:“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啊,以前从没觉得你胆子这么大。”
温黎笑着说:“总得为了生存。”
不然,她在京北根本活不下去。
岑溪哭得满脸眼泪:“回南潭不好吗。”
温黎大学这几年只去了四趟,每回都是给父母给奶奶扫墓,南潭对于她来说不止是悲伤,遗憾,只要回到那个地方,她总觉得那个人还在她身边,总觉得他们尚未分开过。
她淡道:“不想回去,怕梦醒。”
梦醒了,看到与之相反的现实,漫长的痛苦会跟着她一辈子。
岑溪抱着她,坚定地说:“黎黎,你以后一定会很有钱,你这么努力,如果上天不让你成功,我每天都要骂醒他!”
温黎嘴角弯弯,被她的话逗笑。
离开京北那天,吕思雨去机场为她送别:“去那儿有网记得给我发消息啊,也不知道你要去多久,一定要注意安全。”
温黎抱着她,笑:“好,我会的。”
两年后,国内微博#7月13日,我方与非洲公安,保护野生动物者共同破获一起残忍猎杀野生动物并收售贩运野生鸟类、猫头鹰、象牙等野生动物的案件#话题登上热搜。
半个月后,一则两个多小时的采访,跟踪,实时拍摄的记录视频在上星卫视播出。
画面的最后,25岁的温黎褪去青涩,五官精致,杏眸坚毅,气质清冷又清纯,她穿着缀有“京北日报”标志的冲锋衣站在弥漫黄沙的非洲。
她拿着话筒,看向镜头,双眼泛红:“713案,我国因保护野生动物殉职两名优秀的森林公安,他们永远是我们的英雄。”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我是《京北日报》的记者,温黎。”
《非洲》纪录片收视第一,所有人被纪录片里的内容所震撼,各地警察,森林公安,保护野生动物者看红了眼,仅仅一个月,抓捕盗猎团伙共一百多起。
而温黎在最美新闻工作者的评选活动中被评为“最美记者”。
连带微博粉丝从两位数飙到了五位数。
回到京北,温黎请吕思雨吃饭。
吕思雨知道温黎的情况,她开着车说:“我想吃张亮麻辣烫了,我记得你们公司附近不是有一家?”
两年没回来京北,温黎看着拥堵的交通,多少有些不适应。
她侧头,笑着说:“现在没以前那么缺钱,在非洲我也没什么花销,存款够每月的房租水电,也够我买辆差不多的车子了,而且借着非洲的纪录片我的工资也涨了些,现在还是副编的候选人。”
“别吃麻辣烫了,请你吃你最喜欢的泰餐。”
吕思雨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好,我们黎黎终于熬出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要好好宰你一顿!”
吕思雨将车打转向,往泰餐开去。
到了商圈,吕思雨把车子停到地下停车场,两人上楼到泰餐店坐下,点了四道菜。
吕思雨吃着侍者送来的餐前水果荔枝,问:“那你接下来准备租哪儿?”
温黎昨晚刚从非洲回来,住的宾馆,一晚上她都在看房子。
“还没找到。”
吕思雨说:“我租的这个房子三室一厅,有个租客刚走,她的那间房一个月两千八,但就是空间小,只能摆一张床,和一个衣架子,其他什么都没了,有窗户,离你公司坐地铁也得四五十分钟,你要有想法,我问下房东看租金能不能便宜点。”
温黎看了下吕思雨手机里房子的照片,老破小,七楼,没有电梯,房间很小一间,没有光,很暗;卫生间和厨房小,设备老化严重,但胜在客厅大,阳光充足,有个晾衣服的小阳台。
价格也比她去非洲前租的房要便宜几百,温黎急着找到住处,没犹豫:“行,就这间吧,房间小不是大问题,能避风雨就行。”
吕思雨:“呜呜呜太好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住了。”
温黎给她盛了碗冬宫阴汤,递给她时,吕思雨凑过来八卦道:“你去非洲有艳遇没?”
“啊?”温黎愣了下,她失笑,“怎么可能,在那儿每天都要扛着一二十斤的摄像机,拍摄记录,编稿,有时候晚上还得时刻注意着盗猎者,有一丝风吹草动我们都得集合,不然有些重要素材拍不到。”
吕思雨也不失望,在她的意料之中:“指不定对你有意思,见你是个事业狂,都望而却步了。”
“哎,前不久,赵津执还朝我打听你呢。”吕思雨撞了撞她的胳膊,“现在混得很不错,本来就是京北人,出过国,富二代,有房有车,人长得也特帅,追你几年了,你真不打算试试?”
赵津执也是她们同年考上京大的学生,金融专业,京大校草。
温黎抬眸:“我也想过与他发展试试,可,还是不太行,最多只是朋友关系。”
吕思雨犹豫片刻,开玩笑道:“你该不会还是没有忘掉贺郗礼吧?”
这是这么多年里,温黎第一次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贺郗礼的名字,她愣了下,看着眼前的菠萝炒饭出神。
七年前,和贺郗礼最后一次见面,她仍记得他在会所里说过他有谈的很久的女朋友的话,也记得他坐在超跑里,懒洋洋又漫不经心地以“不合适载女生回家”拒绝林郝的话。
那晚她又请吕思雨喝了一小时的酒,也是那天,吕思雨知道贺郗礼是她的前男友。
原来离那天已经过去七年。
他们分手了也有八年。
温黎回过神,敛下眼睫,将眼底的酸涩压下去。
她笑了笑,并没有否认:“不都说初恋难忘嘛。”
何况是贺郗礼这样炙诚又热烈的桀骜少年。
“赵津执长得简直就是翻版的贺郗礼,你不行了跟他谈谈呗,反正我觉得像赵津执这种富二代也不会多用心,你都单身八年了,找不到正主,先找个替身凑合凑合。”吕思雨说,“和赵津执谈,也不算亏。”
温黎被吕思雨的替身论打败了,她笑:“你啊,少看点电视剧吧。”
即使单身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去找贺郗礼的替身。
贺郗礼永远是唯一的,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的存在。
......
当晚,温黎搬到了吕思雨的住处。
房租靠着吕思雨的三寸不烂之舌从每个月的两千八降到了两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