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语无奈,心知今天要是不给这位少爷说个全套,他断然是不会放自己走的。没办法,她只得放下茶盏,开始从头讲了起来。
两人在亭内一个说一个听,好不专心,却把八角忙得不亦乐乎。他眼睛要看着从旁经过的下人,防止他们搅了少爷的兴致;嘴巴要磕着从少爷那顺出来的瓜子。这瓜子是少爷命人从坊市上知名的炒货铺子里买的,还热乎着呢,吃在嘴里可香了;耳朵则要听着身后不远处的陈小姐叙说她的亲身经历。
八角这辈子第一次离故事的主角这么近,心里既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他要是把陈小姐说的这些事都记熟了,回头讲给府里的下人,肯定能骗上好几顿吃喝。紧张的是,他万一没记熟,那估计就骗不了多少吃喝了。“可恨茯苓不在,要不还能跟着一起听一起记!”他心里想着。
一壶茶眼瞅着见了底,陈墨语的故事也讲到了尾声,八角早就坐在地上打起了盹儿。唯独谢启暄听得意犹未尽,拉着陈墨语问东问西。陈墨语见时辰不早,若是再不走,只怕天黑前就赶不到客栈,只能找人家借宿。
她起身,倒退着向亭外挪着步子,忽觉后背撞上了什么个东西,赶忙回头去看。这一回头不要紧,她的眼睛恰好和另外的一双眼眸对上,两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自己。
“慕容公子!”陈墨语脱口而出,身子立刻转了过来,与慕容琅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看来我来得又不巧了。你莫不是又打算要走?”慕容琅看着她,眸中是藏不住的深情款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0章 迷之药引
陈墨语点了点头,回道:“再晚,入夜就赶不到客栈了!”
“要我说,左右你回庵里也无事,不如在玉京多留几天,何必这么来去匆匆的?咱们几个许久未见,在一块儿说说话不好么?”谢启暄说完,冲慕容琅眨了眨眼,“你说是吧,逸之?”
还不待慕容琅答话,他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兴奋地道:“墨语,你还不知道吧?逸之和程姑娘没几个月就要成婚了,要不你等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再走?”
慕容琅听到此话,暗暗瞥了谢启暄一眼。若是眼神能杀人,谢启暄此时恐怕早已去给阎王爷看诊了。
陈墨语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但她知道不能让人,特别是让慕容琅看出自己的失态,便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笑着贺道:“那当要恭喜逸之兄了!”随即,她转而又道:“只不过,乳母年岁大了,一日不见我就会惦记,所以我这便要回去了。至于你和程小姐的婚礼,出家之人不便前去道贺,但我会在山中遥祝你们二人永结同心、鸾凤和鸣!”
“好!多谢!”慕容琅似笑非笑,向陈墨语还了一礼。
谢启暄打量着两人的神情举止,暗道奇怪:“这两人原先不这样啊?怎么现在这么客套了呢?”他正要再想个法子挽留陈墨语,却突然瞧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小厮是谢启晗身边的,他进到亭内先向几人见了礼,而后一边顺气一边道:“七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啊,让小的好找。大少爷打发小的请您去前边一趟,说有事找您。”
“找我?有事?”谢启暄一脸问号,“你可知究竟是何事?”
小厮咽了口唾沫,道:“刚才杏林医馆的伙计来找大少爷,说今早医馆里来了一位娘子,拿着一张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方子,前来问诊。医馆中的大夫全都看不明白,但那位娘子却说这是能解什么毒的,可以救命。姜掌柜听她说赶了好几日的路才来到玉京,生怕误事,便遣了伙计来府里禀明大少爷。可大少爷忙着迎来送往,实在抽不开身,故而便让小的请您过去瞧瞧。”
谢启暄一听这话当即就来了精神。他招呼慕容琅和陈墨语跟他一道过去看看。慕容琅和陈墨语本也是要向外走,三人便一起来到了前面。
医馆里来的伙计正在墙角候着,见谢启暄出来,赶忙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大致的情况和小厮说的差不多。谢启暄一听是与解毒有关,眼珠一转,回身对陈墨语道:“这下你可走不了了!解毒这事你最在行,来吧,跟我到医馆走一趟!”
“这……”陈墨语正犹豫,谢启暄却已命人备好了马车。他不待陈墨语答话,拽着她的袖子就往府门口走。陈墨语虽是男子打扮,但毕竟已恢复了女儿身,见他这么不管不顾地拉着自己,急着道:“谢兄,你这样拉拉扯扯不成样子!我跟你走,跟你走,还不行么?”
谢启暄才不管她说什么,直到给她推进了车厢,才松开了手。
慕容琅见陈墨语被谢启暄缠住,一时半刻走不了,嘴角向上翘出了一个弧度。
“御风!”他唤道:“走,我们跟着去瞧瞧。”
“是!”
御风好像许久都没有听到主子用这么轻松的语调说话了,且主子的脸上再也不是那种比哭还难看的假笑。至于这其中的缘故嘛……没有人比他再清楚了。
……
杏林医馆。
几人没在堂中停留,跟着伙计径直来到了后院。姜掌柜见小少爷带人过来,赶忙上前行礼。他的目光扫过慕容琅,最后落到了陈墨语身上。有关这位陈小姐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些。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见上她一面。想到以前她在医馆帮忙的时候,自己还冲她发过脾气,姜掌柜面上讪讪的。
然而陈墨语却像见到故人一样,热情地与他寒暄,这让姜掌柜心里的负担即刻消解了许多。想到还有正事要做,几人让姜掌柜快带他们去见伙计说的那位娘子。
那人正在屋内规规矩矩地坐着。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块巾帕,一看就是乡下人打扮。只是她腰间挎着一个兽皮做的小囊,鞋子也是兽皮缝制的,看样子家中应是猎户出身。她听到有脚步声走近,遂转头看向门口。
这一看不要紧,“这不是曾借住在自家的那几位贵人么?三位公子和一个护卫,对!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是他们!”她心里想着,身子已经从椅中站了起来。
“扈娘子!”陈墨语率先认出了她。
“真的是扈娘子!”谢启暄跟着道。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到屋内。扈娘子看着眼前的几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真没想到,竟然在此处见到了你们!”她高兴地道,面上的欣喜都溢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吧?这间医馆就是我家开的!”谢启暄的语气里有些傲娇。
“扈娘子,您来医馆究竟所为何事啊?”御风在一旁问道。
“看我,一见着你们,把正事都给忘了!”她一拍大腿,不好意思地道,“你们来的正好。说起来,这事儿啊,还和你们有关。”
“与我们有关?”谢启暄听到这话,立刻起了好奇。
只见扈娘子从皮囊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道:“你们先看看这个。”
谢启暄接过纸,与慕容琅和陈墨语传看了一圈。原来这上面写的是破解翠金蛇蛇毒的法子。
“这法子当初还是这位小公子告诉我的。”扈娘子指着陈墨语道,“我担心自己记性不好,过不了多久就给混忘了,就找了村里一个会写字的教书先生给记了下来。这些年,村子里偶尔有人被翠金蛇咬伤,我便让他们按照这纸上写的法子找到玄冰花,再煎药服用……”
“大伙儿不如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姜掌柜看几人都站在屋内,插嘴招呼道。
“怨我,一见到你们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让几位公子站久了,都是我的不是。”扈娘子满怀歉意地说道。
“你们慢慢叙话,我让伙计去准备些吃食。”姜掌柜觉得自己在这里恐怕碍事,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众人落座后,谢启暄急忙追问道:“扈娘子,你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奇怪就奇怪在这呢!”扈娘子继续道:“我记得当时慕容公子服下这药后,第二日便大好了。可我们村子里中毒的村民,却少则三日,多则七日才能好。若是身体还有其他病症,或是本就孱弱的,可能等不到好转,人就没了。”
她难过又自责地道:“这不,前些日子有个村民被蛇咬了之后,又没救回来。我一赌气,便将两个娃都甩给了孩子他爹照看,独自来京城想找间医馆问个明白。谁知问了几间医馆都说不清楚,后来有人让我来这杏林医馆,说这间医馆在玉京很有名气。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们。苏公子,你快给我看看,可是这纸上写的法子有哪里不对?”
扈娘子仍是按照原先的称呼,称陈墨语为“苏公子”。
陈墨语刚才就看过了纸上写的,现在听扈娘子说完,心中已有了计较。她耐心地道:“扈娘子,这纸上录的并没有什么差错,只是少了一味药引,所以药效不能十成十地发挥出来。”
“药引?”扈娘子皱了皱眉。
御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药引是不是陈小姐你的血?”他记得,当时陈墨语曾说这药需以血为引,药力才能达到最佳。他和扈娘子的夫君都曾争相献血,可陈墨语却说只有她的血才可以。
谢启暄和慕容琅聚精会神地听着。慕容琅中毒的时候,谢启暄恰好病着,陈墨语解毒的全过程,他都没有参与,此刻听得很是起劲儿。慕容琅则想起,他事后听御风提起过此事,还曾怀疑陈墨语的血是否与常人不同,只是后面发生了太多事,他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陈墨语淡淡一笑,回应御风道:“不止是我的血,只要是少女的血都可以。只不过,当时我女扮男装,不方便与你们说明。”
扈娘子恍然大悟,当时事出紧急,里里外外都乱了套,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了。她上下打量着陈墨语,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公子竟是个女子,怪道她一直觉得她好看得出奇。
不过,虽然陈墨语如此说,扈娘子仍是不放心。她咬了咬牙,走到陈墨语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被吓了一跳,陈墨语赶忙站起来,要扶她起身。哪知扈娘子就像吃了秤砣一样,说什么都不起来。她仰头,恳求着道:“苏公……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扈娘子,你先起来,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陈墨语将手搭在扈娘子的手臂上,想拽她起身。
“姑娘,你还是让我跪着吧,要不我实在说不出口。”扈娘子为难得很,“我是想,是想……”
“哎呀!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御风在一旁听着,感觉这扈娘子说话吞吞吐吐,真是让人着急。
扈娘子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道:“姑娘,我想让你再放一点血给我…….”
“什么?”众人的齐刷刷地看向扈娘子,全部惊怔。
陈墨语心里一颤,身子瞬间僵住!
第191章 究竟是谁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扈娘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姑娘,你是不知道。全怪我把药引这事忘了个干净,我们村用这个法子解毒的村民已没了两三个了,所以我是再也不敢出任何错漏了。这万一要是用了别人的血再不成,那我的罪过这辈子都赎不清了,死了都得下地狱、下油锅。你就行行好,放一点血给我吧!我给带回去,以后要是救人活命,姑娘你也是功德无量啊~”
在解毒一项上,在座的这些人中,只有陈墨语最有发言权,因此大家也不好置喙,只把得目光又转到了她身上。陈墨语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耗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行,你这请求恕我不能答应!”
“我说,这位扈娘子大老远的跑过来,言辞恳切,我听着也有几分道理,你就给人家点儿血又能怎样?怎地突然变得小气起来?”谢启暄见扈娘子眼泪都快下来了,顿生出几分侠义心肠。他摇着扇子,“仗义”出言道:“大不了,回头我请你去鸿运楼多吃几顿好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墨语一张脸涨得通红,对谢启暄道。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谢启暄咄咄逼人。他此前被陈墨语蒙在鼓里那么久,一通怨气还没发泄完呢。正好有这么个送上门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非要让陈墨语说出个一二三不行。
陈墨语又急又气又为难。她不是因为心疼自己的血,才不愿放血给扈娘子。而是她早已被慕容琅破了身子,不再是处子之身。她的血已经不能做药引了。
“哼!人家如今是大小姐了,高贵得很,怎么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将穷人放在眼里?”御风暗地里说着风凉话。
许久未发一言的慕容琅瞪了御风一眼,示意他闭嘴。御风赶紧捂了捂嘴,他明白,主子听不得别人说陈小姐的坏话。
慕容琅看着陈墨语支支吾吾、有口难言的神色,察觉出一丝不对。他了解这位姑娘,她绝不是那种因为成了千金贵女,就看不起穷人的势利小人。何况她如今带发修行,大半个身子都在佛门之内,怎么可能没有慈悲之心呢?但倘若不是这些原因,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血不再符合要求,无法用做药引!
想到此处,慕容琅只觉一道霹雷在头顶炸开,难道她的身子……他讶异地看向了陈墨语。
“总之,总之就是不成!”陈墨语不能和谢启暄解释,只得胡乱找了个理由,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血岂是随便就可以给人的!再说,我的血与旁人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谢启暄被她一通浑呛,正要发作。慕容琅却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意思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可失了风度。谢启暄只得住了口,可心中仍是不忿。他将手里的扇子摇得哗哗作响,御风只觉得冷风嗖嗖,纳闷地道:“莫不是又该穿秋裤了?”
陈墨语没理他,转头耐心地对扈娘子道:“扈娘子,你相信我。这个解药的药引,只要是未嫁人的女孩儿的血都可以,不一定非用我的。若是再有人被翠金蛇咬伤,你就找村里待字闺中的姑娘割破手指取点儿血,一定可以把人救活。”
陈墨语语气笃定,由不得扈娘子不信。况且她也知道自己的请求确实过分,若是自己再这么跪下去,那和无赖也差不了多少。她从地上站起,冲陈墨语行了一礼,道:“那,那好吧。多谢姑娘指点。”
陈墨语感觉就像逃过了一劫。她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冲扈娘子还了一礼。
事已至此,扈娘子不再久留。谢启暄让姜掌柜给她包了几包常用的药材,扈娘子千恩万谢地接过,赶着马车走了。
日头已接近正午,谢启暄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忙不迭地招呼几人去鸿运楼吃饭。难得大家能凑到一起,等陈墨语回了叠翠庵、慕容琅成了婚、自己回到朔州,他们恐怕就再难像今日这样了。
陈墨语只想尽快离此地,回去的路上能不能赶上客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与慕容琅待在一处。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想要忘掉他就越难。慕容琅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他有心向陈墨语问个清楚,但这问题实在难以启齿,一时间他没想好该如何开口,故而也没有心情去和谢启暄吃吃喝喝。
谢启暄见面前这二人一个要走,一个心事重重,便知今日的饭局是做不成了。“罢了!罢了!”他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