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回廊,再经过一处假山,来到一处圆形拱门前。
温昱庭带人刚走至门外,就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曲儿的声音。
他眼里浮起一抹浓重的戾气,周身气势霎时冷了下来。
只见他阴翳着眼,朝身后的小兵做了个动作。
小兵们看懂他的手势,互相对视一眼。
接着——
只听一阵金属撞击声,数十道急促的脚步声。
戏台上唱曲的伶人见此变故,“啊——”
尖叫着,如受惊的鸟群,一哄而散,躲进后台去了。
而孙垚与张茂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温昱庭带来的人给压住了。
“小侯爷,您这是何意?”
孙垚微眯着眼望着温昱庭,眼里毫无惧意。
温昱庭勾起一抹冷笑,笑意不达眼底。
“孙大人,本侯今日是以湘州巡抚的身份前来,捉拿张茂安归案。”
话落,张茂安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哭丧着一张脸,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救地看向孙垚。
“孙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您要救救下官啊。”
“张茂安,你这是想把孙大人也拖下水?”温昱庭凉凉地补刀。
闻言,孙垚面色十分难看,紧咬着下颌,一言不发。
衣袍被张茂安紧紧拽住,他黑着脸,用力扯了两下,没扯开,恼羞成怒,抬脚猛地往他心窝上踹过去。
张茂安本就心乱如麻,四肢发软。
被他一踹,身体立时往后倒去。
他倒过去的地方刚巧站着两个小兵,见他倒过来,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往旁边迈一步。
身后没有了遮挡,张茂安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骄奢淫逸,荒淫无度,早就养成了一身肥膘。
如今摔了个四脚朝天,脸上横肉抖动,手脚胡乱一通挥舞,真如搁浅的王八,平添笑料。
看着他这十分滑稽的模样,小兵嘲笑出声。
被张茂安听见,他气得一张老脸通红。
偏此刻又拿他们无可奈何。
他气得眼眶通红,眼角竟流出两滴泪。
“本官贵为地方官员,你们竟敢嘲笑于我,你,你们……”
“张大人,如今你都快沦为阶下囚了,就别摆你那点官架子了。”温昱庭凉凉地打断他,朝小兵微微一抬下巴,“带下去关起来,等周县令从疫人坊回来,再好好审问。”
“是。”
张茂安被带下去了。
戏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孙垚脸色讪讪,“小侯爷,不知那张茂安犯了什么事,小侯爷您为何说要缉拿他归案?”
到这时,他才想起来问缘由。
可已经晚了。
温昱庭似笑非笑,“周县令查出近来泗溢县频起的瘟疫与张茂安有关,便请求我将他捉拿归案。”
“孙大人,张茂安狼子野心,不顾百姓性命,草菅人命,属实该死。
可今日所有人都看到了,你与他关系非同一般,若是在牢里,他反咬孙大人你一口,将一切都推到你头上,那孙大人你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说完,不再管孙垚是何表情,将手背到身后,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张茂安被压回了县衙大牢。
温昱庭去找周疏表功,却听闻她突然晕倒的事。
疾步往她院子而来。
刚走进院子,就见到拂袖抹着泪从她房里出来。
温昱庭快步上去,伸手抓住拂袖肩膀。
“拂袖,你怎么哭了?”注意到她眼眶红彤彤的,“被周疏给骂了?”
拂袖摇了摇头,没说话。
“好拂袖,你快别哭了,见着你落泪,本侯这心都快要碎了。”
他余光往房间里瞟了眼,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刻意提高了音量。
“你若觉得跟着他委屈,不如从今往后就跟在本侯身边,本侯向你保证,只要你跟着本侯,本侯必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这话说得暧昧。
方才拂袖又因着调侃周疏与红缨而遭受周晖责骂,此刻听着他这话,如惊弓之鸟。
红着眼,一个劲地摇头。
“公子待拂袖极好,拂袖不觉得委屈。”
“若极好,你怎会哭?”温昱庭说得理所当然,俨然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表情,“你放心,有本侯在,那周疏再狂妄也不敢拿你如何。”
“你就安心跟着本侯吧。”
“不,小侯爷,拂袖喜欢跟着公子,拂袖不愿离开公子,求小侯爷不要把拂袖从公子身边要走。”
说着,拂袖重重朝他磕了两个头。
额头都磕出了血。
温昱庭拧着眉,黑眸里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
表情凝重,似为她如此以德报怨而揪心。
“那周疏对你并不好。”他继续说道。
可拂袖哭着摇头,“拂袖这条命是公子救下的,若不是公子,拂袖早就冻死饿死,被踩狼虎豹拆骨入腹,公子对拂袖很好,真的很好。”
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屋子里,周疏头疼地揉揉眉心,与周晖对视一眼。
那老狐狸又在算计些什么?
可周晖并没看懂她的眼神,反倒觉得拂袖此般在温昱庭面前哭诉,是故意想抹黑周疏名声,给她冠上一个随意欺辱下人的恶名。
他心中腾地一下冒起熊熊烈火。
快步出来,怒目圆瞪,对跪在地上的拂袖怒喝一声。
“好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如此惺惺作态,若你心中真念阿辞的好,又怎会在小侯爷面前哭诉你的委屈?”
“明明是你毫无规矩,口不择言,竟敢议论公子的私事,我要教训你,是阿辞为你求情,放过了你,可你非但不感恩戴德,竟妄想红口白牙,向小侯爷污蔑阿辞清白。”
“今日就算是小侯爷在此,我也要打死你这个以下犯上,冲撞公子的奴才!”
第二十七章 暗流
周晖说着,伸手就要去抓拂袖胳膊。
被温昱庭拦住,“周兄,方才是我为拂袖打抱不平,你又何必将气全都撒在她身上?”
“若你真要发泄,不如就冲温某我来好了。”
周晖又怎会冲他发脾气?
他怒火中烧地瞪着被他护在身后的拂袖,咬着牙,恶狠狠呼出一口气。
“今日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这奴才一命。”说完,扭头又恶狠狠地冲拂袖吼:“还不快给本公子滚下去。”
拂袖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屋内,周疏无奈地叹息一声。
她声音很轻。
拂袖下去后,外面轻悄悄的,安静得就连根针都落地可闻。
所以她这一声叹息,清晰地传入了温昱庭与周晖耳中。
“周大人何故叹气?”
温昱庭信步进来。
“小侯爷。”周疏艰难地从罗汉床上起身,要向他行礼。
被他及时给制止了。
“周大人你还有病在身,就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了。”
“小侯爷不是小气之人,阿辞你快躺好。”周晖要扶着她躺下。
周疏却反握住他大掌,无声地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周晖没法,只好又扶着她从床上下来。
站稳后,周疏两手交叠,朝温昱庭行了一礼。
“方才之事让小侯爷见笑了。”
她弯着身子,温昱庭定定地盯着她面容。
她拖着病体执意下床,就是为了这事和他道歉?
这人还真是固执古板得很。
温昱庭眉间浮出不悦之色,声音冷了下来。
“我看拂袖那丫头相貌生得极好,本侯很是喜欢,周大人若真觉得抱歉,不如将那丫头送给本侯。”
他这话并不是在和她商量。
原以为周疏会推脱,可谁知她再次拱了拱手。
“既然小侯爷喜欢,那下官便忍痛割爱,今晚便让她去小侯爷房里伺候。”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惊了。
除去房间里的温昱庭与周晖,门外的红缨,更是一脸不可思议。
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眼睫轻颤,垂在身侧的双手更是颤抖不止。
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谁知他竟与天下男人都一样,视女人为玩物。
双手慢慢捏紧,门外红缨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
良久,她似下定了决心般,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而房间内,温昱庭冷哼一声,声音嘲弄:“既如此,那本侯谢过周大人美意。”
说完,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周疏出声喊住他,“小侯爷且慢。”
随即看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周晖。
“兄长,我与小侯爷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哦,好。”周晖呆愣愣地回神,点了点头,出去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温昱庭。
温昱庭大摇大摆地坐进藤椅里。
周疏撑着身子,缓慢地走到他旁边,坐下,压低了嗓音,“小侯爷,城中出现第三股势力了。”
闻言,温昱庭也顾不上与她生气了。
“是谁?”
“尚且未知。”她轻咳了两声,“今日兄长为我去寻找大夫,找遍城中所有医馆,却无一人敢为我上门诊治。”
“正当兄长气急败坏之时,红缨姑娘出现了,她主动提出要为我看病,兄长忧心我病情,没多想,便将她带回了县衙。”
“我观她言行举止,不像是湘州城的人,故斗胆猜测,如今这湘州城内,还隐藏着其他势力。”
话落,温昱庭陷入了沉思。
她没急着催促,静静端坐在椅子上,眸光低垂,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温昱庭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她,“依周大人之见,此股势力可与杨家有关?”
周疏摇了摇头,“下官不知。”
若红缨真是太子的人,那她此次来湘州城,必然带有某种目的。
可如今张茂安已被押入大牢,不久便可引出他背后之人。
届时万家必将遭受重创,太子又何必这时候铤而走险,平白给自己惹一身骚?
可若红缨不是太子的人,便说明湘州城内,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太子、秦王,如今又出现了一股不明势力。
小小的湘州城内,到底隐藏着什么,值得三方势力明争暗斗?
周疏一时间还想不明白。
她揉了揉发涨的额头,“小侯爷,如今湘州城内波云诡谲,你我还需尽早做打算。”
现下只有他们两人,他没有隐藏的必要。
嘴角牵起一抹弧度,眼神冰冷。
“哼,一群只敢躲在暗处的蛆虫,何惧之有?本侯还是那句话,你只管翻天倒海,剩下的,交给本侯处理。”
说到此处,周疏眸光微闪,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她略带歉意道:“今晨之事,是下官误会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见谅。”
“周疏,你若真心觉得愧对本侯,就莫要再说这假惺惺,毫不真诚的道歉了。”
温昱庭仍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只是说这话时,他眼里精光闪烁,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收敛了起来。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五官俊朗,浑身散发出令人难以接近的冷意。
周疏被他身上的彻骨的寒意冻得浑身一哆嗦,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这一次,语气比之前诚恳了不少。
“小侯爷的话,下官记住了。”
“但愿你是真的记住了。”说罢,温昱庭站起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又停下脚步,“拂袖那丫鬟是个忠心的,本侯就不夺人所爱了。”
“夺人所爱”四个字,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周疏蹙着眉,一脸莫名。
望着他背影,良久,才又长长地叹息了声。
入夜,拂袖前来给她暖床。
她身子骨弱,哪怕如今已是季夏,她床上的被子还和冬日时一般厚。
没有汤婆子暖着,睡一夜,手脚仍是冰凉一片。
白日里拂袖大哭了一场,尽管用温帕子敷过了,眼睛里还是红红的红肿着。
周疏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手中拿了本书,时不时翻看一两页。
耳边听着她的动静,待她铺好棉被,把滚烫的汤婆子放进脚边被子。
倏地,周疏喊了声“拂袖”。
闻言,拂袖心下一惊,整理被子的手猛地顿住。
她深呼吸一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公子,您喊拂袖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疏在心里叹一口气,放下书,朝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拂袖,你过来,坐。”
第二十八章 染病
“公子,拂袖只是一介丫鬟,不敢与公子平起平坐。”
“过来。”
她坚持,拂袖才慢吞吞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拂袖,你可知先前兄长为何会那般动怒?”
闻言,拂袖点了点头,“大公子是觉得拂袖败坏了公子名声。”
“你既知道,又为何会在小侯爷面前哭哭啼啼的?”
“我,是小侯爷他……”拂袖想要为自己辩解,是温昱庭先询问的她,后又要把她要过去,她不愿,才会哭诉的。
可周疏却打断了她。
“拂袖,妄想将此事推到小侯爷头上。”她声音沉了下去,“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读书写字,也学了些道理。”
“此前我觉得你是个老实本分,又忠心的丫鬟,经此一事,不可不谓叫人心寒。”
她痛心疾首。
拂袖被她的话说得满面通红,又臊又羞,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公子,拂袖知错了,拂袖以后定不会再犯,还请公子饶恕了拂袖这一次。”
周疏用力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你且说说,你错在了哪?”
“拂袖有两错,一是不该非议公子私生活,二是在公子宽恕拂袖后,不该心生怨怼,觉得委屈,反倒在小侯爷面前哭诉,败坏了公子名声。”
周疏点点头,“第一错你说对了,至于第二条,对,也不对。”
拂袖有些不懂,虚心向她求教,“还请公子指正。”
“拂袖,你跟着我十多年,我可曾对你打骂?可看轻你,将你看成身份卑贱低下的奴仆?”
“不曾。”拂袖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