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眯起眼睛瞧着上空流光四溅的灵力和深沉威迫的魔气,而所震出的余波烈烈,刮掉周围百年树木,任凭它们被撕裂成碎末。
她去了魔界近百年,回来后今天才算是第一次再见到言濯的实力。
和教学的时候自然大有不同,用得都是步步紧逼地杀招,加之临近最高境界,全力迸发时天地都会隐隐变化,风声呼啸,回响炸裂。
只要他想,就完全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了。殷九惋惜地想,她师父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都能绊住向上的脚步。
要是换成她,早就待不住了。
巨响使得整个沧琅都惊醒了。嘈杂声响起,众人议论纷纷重月峰上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在最前面的掌门黎梓面容很不好看,刚刚守卫的弟子急切地来汇报说,阵法不知道被谁给故意破坏了,导致削弱结境取消了。
很明显重月峰上那个是魔界的无疑了,没想到才来过一个,紧接着又来。
真当沧琅只是随意游玩的地方吗?
他当下便和几位长老前去修复,至于重月峰那边,有言濯在,自可以先对付着的。
其实已经看不见那两位的身影了只有忽闪的灵力光动。
破坏掉阵法并且完全不担心会被发现的人正衡量着,是继续留在这,还是先回去。
反正后路铺好,以他们的实力,接下来怎么打都没关系了。
对自己的仁尽义至的行为很满意,殷九倚在树旁,然后等到了纷沓而至的弟子们。
“连若师姐,你、你不去帮忙吗?”一个脸生的弟子凑前问,身为徒弟,应该去协助师父才对啊。
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新弟子。这样的局势,明显轮不到第三个人参入。修为低些的,可能会被交战所产生余波震得粉碎。根本不是一般人能随随便便插手的。
接着这个弟子就看到身为剑尊唯一弟子的师姐很是无动于衷,平平的目光对他扫过来:“你上去试试,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去。”
可能是她的气场有点强,连带话语都染上了威慑力。那名弟子缩缩头,有些害怕,躲到了后面。
上方的交战依旧激烈无比,疾速的光影利刃飞窜,与山石碰撞,炸裂声震耳。
别说殷九不想加入,就算她去,帮谁还是个严肃的问题。
新旧身份的维持让她也很是头疼。
那边阵法暗黄色的灵力如线织般一条条开始恢复。从下往上飞去,开始慢慢形成网状。
没想到这么快,看来路重箫再不脱身,接下来就难办了。
上空的两人自然都清楚。
双方已经消耗了很多的力量,淌血的伤口不下十处。
尤其路重箫衣服的边角被气浪利刃搅得七零八落,发丝断了好些许,有些还团着暗红的血,和刚刚的模样差了好多。
不过对面的言濯也没有多好,肩上还留着被灼烧的黑焰,魔气噬骨。持剑的臂膀多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往外冒。
“她在哪。”手中的剑分三路,光影交错直击。言濯明显想逼问出被路重箫偷走的东西。
“谁?”虽然在笑,但未及眼底,路重箫还故作不知的样子。
这让对方脸色愈发不虞,大有死磕到底的气势。
“最后一遍,你把她藏去哪里了。”
路重箫才慢悠悠答道:“这好像与你无关吧,再说了,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有心便去寻’,我寻到了,当然算我的。”
言濯眸中愠色尤甚,但他不想多说什么,抬手就要唤剑。
“等等,”路重箫突然说道,唇边泛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这个应该会有帮助。”
被打断动作的言濯并未想过其他,只顿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就瞧见拳头大小的圆球散着浅浅的黑气冲了过来。
上当了。
它的速度极快,让言濯只来得及置剑于身前——
嘭!哗啦啦——
大片大片的绿雾弥漫开来,斥满空气。而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如被群蚁噬咬,密密麻麻地痛感从中遍布开来。
等到言濯强行破开这雾气后,刚刚还与之交战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在下面的殷九收到了路重箫丢给她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是她的宫主令。
千年曜金木所打造的令牌上,镌刻行云流水般的字迹,隐隐散着彰显身份的威风凛凛气势。
这,不是和她的身体在一起的吗?
她眉头微蹙。
所谓的“惊喜”,原来就是这啊。
为了避免周围的弟子看到,殷九不过迅速扫了一眼便收进了储物袋中,调整好神色,向一堆众人那里走去。
“不知道是谁偷偷把阵法破坏掉了,不然这魔头今晚怎么可能逃得掉。”苏长老气愤道。
而掌门眉毛也是紧紧地皱在一起:“若不是出了这样的问题,师弟也不会被暗算到。”遂望向言濯:“可还好?”
虽然看起来只受了肩部的伤,但实际上由于魔气的侵蚀加上不知名的暗器,顺着伤口直入经脉,体内灵气受阻紊乱,怕是一时半会都难以恢复到健康状态。
但他只是点头,表示自己无碍。
这时殷九才从人群里进来,当着这么多人,她肯定要表现得焦灼万分:“师父,你没事吧?”
言濯垂眸看她,刚动动唇想说什么,那边掌门就开口宣布了:“好好彻查一番几个阵点的位置,有何人经过,以及看守的弟子们,都详细汇报遭破坏前的阵点情况。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到!”
第108章 修炼完成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而言濯缓缓开口:“倒也不必,左右那人已经走了,短时间不会再来。再找出破坏的人,意义并不大。”
听了言濯的话,黎梓反倒不是很赞同:“师弟,难道这个破坏的人不是和那魔修一伙的吗,刚巧赶到一起,里应外合。想到沧琅出了个魔界的卧底,这哪里还能沉住气?”
“魔界卧底”沉默不语,这样的情况下她并不适合开口。
说实在,殷九猜言濯可能知道了,毕竟赶得如此巧。不过他没有选择说出来,是因为顾忌着她还是徒弟身份吗?
总之,在掌门肃查所有人的行踪和疑点时,她却顺利地跟着言濯回到了重月峰。
想了想,殷九还是耐不住知道最后对战的心,问:“师父,刚刚……谁赢了?”
结果被反问:“你觉得呢,更希望谁赢?”
这还需要想?谁赢对她来说都没差啊,但是当面还是要应对的。
“肯定是师父啊。”语气听起来斩钉截铁。
夜色浓郁,峰间草木沙沙作响,冷月下的树影婆娑,两人并行,殷九能够清晰地看到言濯肩膀上的伤。
毕竟路重箫那些诡异的路数或者药物,她都见过的,一看便知道需要特制的丹药才能恢复好。自然也清楚威力的大小。不过,她只清楚大概需要的药材,又不是医者,单凭自己无法配置出来。
难不成要偷偷再去魔界一趟?但路重箫肯定会明白她拿相关的丹药做什么。
在她思路开始飞很远了后,才被言濯的声音断了回来,轻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好,那你说实话,为什么要破坏掉阵法。”
意外也不意外。
只不过回答她还没想好。谁让这次路重箫来得意外,也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言濯继续道:“还是说,你喜欢……他?”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言濯语气显得尤为古怪和迟疑。
惊得殷九瞬间转头与他对视,按理说言濯怎么也不会联想到这方面去啊,这也不像是他会问的。
所以到底是该表明一切,还是装作不知糊弄过去。
强行压下一串疑虑后,殷九刚准备说话:“我——”
忽然唇上一凉,是他的手指。
殷九看得清楚,言濯目光里明晃晃的纠结,各种情绪混杂交织,最终汇集成疲惫的一句。
“算了,你做你想做的就好。”
这是说明,他知道了一些却又不会去管?
心情复杂没错,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谁能真正被蒙在鼓里,连苏苏都懂了很多。
或许,她是不是该选个时机?
事实上,殷九左思右想也没决定出个结果,索性趁着这段难得的安静日子好好闭关修炼一番。
她离化神不过一步之遥,此番静心下来也顺利地跨过了这道坎。
感受着身心如沐天地洗涤过般透澈,实力更进一步,殷九心情似乎好了些,还颇有兴致地打算酿些酒。
就在她刚找完材料准备好时,一位许久不见的人笑语盈盈上门拜访了。
“连若师妹,近来可好?原本前几日我便出关想来找你,没想到你也在修炼不宜打扰。”
殷九微怔了一下,随即扬起笑容:“宛漾师姐,恭喜。”
宛漾身穿梨白水纱缎长裙,眉目间清澈婉约。在她进来的一瞬,殷九就感受到了宛漾身上刚刚突破的新生之气。看来半年的辛苦没白费。
宛漾抿唇浅笑:“我应该说同喜了吧,知道你天姿超凡,连这祝福成真的能力更叫人艳羡不已。”
“那也要感谢师姐的一句祝愿,说不定就靠它呢。”殷九半开玩笑道,然后见宛漾好奇地瞧着酿酒材料,便大大方方地说明:“我正准备酿些酒,师姐要是愿意的话等做好之后一起来试试。”
她倒是挺喜欢宛漾的。至于原因可能是宛漾天生的亲和感,也可能是宛漾对之前的殷九有着和沧琅众人不一样的态度。
“乐意至极。”宛漾点点头:“说到酒,总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怕不是自己吧。
这么想着,殷九就开口了:“师姐说的人是门中禁忌吗,好像师姐对那个人很了解,你们关系很好吗?”
其实殷九早就想这么问了,刚回沧琅去剑冢取剑的路上交谈,还有见她拔的是残歌剑后的提醒,总让她感觉宛漾对于以前的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怀念。
明明两人并无多深的交集。
宛漾坐了下来,眉梢上浮起一股浅浅的郁色:“沧琅众人对于她并不愿多提及,这话我大概只能和你说了。虽然我与她并不熟悉,但她的确是我最钦佩的人。”
这话让殷九操控茶壶倒水的手抖了下,几滴茶水撒在桌面上。
万万没想到,当年被千人所指,宗门里骂名齐聚一身的殷九居然还有崇拜她的人,还是被沧琅认为优秀弟子典范的宛漾。
哈,要是让黎梓知道,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像我,一路修道至今,还是无法真正去做随心所欲的事。”
她露出一丝丝苦笑,接着说道:“连若师妹,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和你说一声。过段时间我就要离开沧琅了。”
“为什么?”
“你也许听说过我和掌门尊上同出自同一修仙世家,但实际上经过千百年整合分离,只在明面上是一脉,暗地里早就各自为营。而我能来沧琅,和其余通过选拔的弟子不同,是世家长老们协议商定好的结果。”
殷九知道有很多传承许久的古老世家子弟,像她自己不就出身于落没的修仙家族吗。不同的是,那些大家族的人,通常不会让自家优秀的子弟出去拜师,因为本身足有优越的资源来培养后代。
“在没有真正飞升前,无论是怎样的人,都免不了世俗的交际。”宛漾的目光低垂:“即使我能达到化神,可按照约定,就必须回家族担任职责。”
“这就是家族,他们培育你,当你成长之后是必要回馈给家族的,帮助整个家族人士,使之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第109章 做出决定
殷九托着下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
“那你想怎么做?”她问宛漾。
宛漾略有讶异地抬起目光:“我只能选择回去。掌门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他也帮不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殷九牢牢地看着她,执拗地重复:“是你想怎么做。”
气氛好像短暂出现一段空白,宛漾愣了下,才慢慢道:“我想离开,不止是家族。还有沧琅,虽然这里很好,但我还想去别处,最好一切都是未知。”
可以。殷九眉眼一弯:“这不算什么,我能帮你。”
谁知道宛漾摇头拒绝:“不了师妹,你不好参与到这里面来。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并且家族百年基业根深蒂固,就算各个大门派,都会给他们几分薄面。你很容易被针对的。”
然而殷九浑然不在意,她魔界一方人物,还会担心这些只会抱团,囿于自身一角天地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搞的他们翻天地覆被针对又怎样,等之后她回魔界,广昭应非宫精英,这些家族还能掀起比应真宫还大的风浪?
“别怕。”她语气淡然:“你既然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如果真能从沧琅带走人……”那她就不叫殷九了。
宛漾大抵是被殷九的话语中隐含的强势意味给惊到了,开口:“师妹你——”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弟子会说出的话。
“宛漾师姐不妨问问自己,甘心吗?证道之路本就因人而异,以家族式捆绑,说好听点是传承,实则不过是拿无数子弟的自由换取的。”
她指尖轻敲杯口:“我不否认家族所带来的好处,不过那是给没有想法,没有方向的子弟一盏明灯,让他们朝着共同目标迈进,达成整个家族的凝聚力。”
“可放到有些注定寻求自我的人身上,就是无形的枷锁。呆在那里,只有湮灭。”
“师姐会选择钦佩那样的人,也足以说明,你也是向往自我道路的。”光从叶间缝隙透过来,使得殷九面容斑驳不明,却带着由心底发散的自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一直到宛漾神色恍惚地走出重月峰,她才下意识回想起殷连若给她的感觉竟如此熟悉。
早些年她是见过殷九是如何和沧琅决裂的,不过那时她也刚入沧琅不久,是在普通弟子行列。
但那次的景象却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许久都挥之不去。
火光将四周亮起,绯衣女子对峙于整个沧琅上下,明明是即将被宣判的“罪人”,却没有一丝丝屈服的意思。正明灭白焰的残歌剑被置于身后,女子反而异常痛快地同意掌门的要求。
“这束手束脚的仙门,不待也罢。不就是一身修为,我还了就是。”
哪怕成了废人,女子照旧傲气不改,轻蔑地扫了一眼掌门及各长老:“从今日起,殷九与沧琅再无关系。”
那一幕到底震撼了些许人。
好在宛漾并没有和殷九提起这段回忆,不然在别人看来如此瞩目高调的行为,到如今殷九眼里,就是年少冲动的傻事。
她那个时候完全没必要听黎梓给的选择,就算她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也能拖个时间,转机说不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