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夫说,这府里多是人心不足的人,不让我费心和他们周旋,只尽了孝心就足够了。他说等以后他会想办法开府另过,到时候只我们两人,自然不必搭理太多人……”
依着姐姐对沈彦的深情来看,这沈彦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可惜就这么英年早逝,只能留给姐姐这一段段的美好回忆,一片片的蚀骨伤怀。
若沈彦还活着,那么自己从邕州来时路上的那些担心,倒成了多余。只是如今成了这样,只剩一声喟然长叹。
刘妈妈见她们姊妹两个说着话儿就有些伤感,忙上前道:
“今儿个是三十,虽没有长辈在,咱们也一起吃个饭,尽是个意思。”
舒雅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忙道:
“看我,差点儿忘了。妈妈说的是,咱们这就摆膳,大家都坐过来,围在一起吃吧!”
说着话儿,春桃和春霞已经从小厨房里端着菜过来了。玉兰院里叫得上名字的都围坐在了一起,剩下一些打杂的又独自坐了一桌,大家低低地说说笑笑,到底因着还在沈彦的孝期,气氛终是活络不起来。
舒雅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陪着大家又坐了一会子就有些撑不住了。舒窈见状,放下了筷子,众人也就跟着停箸。
一时众人又忙活了起来,收拾桌子,扫地擦地,服侍舒雅躺下,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就都妥当了。
原还想着守岁,舒雅却支撑不了,舒窈劝着她歇下,自己才从里面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从箱子底掏出隋先生给的手札,一页一页翻着看了起来,想了想今日玉瑶的脉象,若是换做自己会如何开方子。亏得玉瑶的病势虽重,却不是难治的症状,若她真有个不好治的情形,来的郎中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站干岸。
看了一阵子,手札突然被从手里抽走。舒窈抬头一看,果然是刘妈妈来了。刘妈妈虎着一张脸道:
“就这豆儿大的一点灯,仔细看坏了眼睛!”
舒窈笑了笑,抱起刘妈妈的胳膊,撒个娇道:
“好好,不看了,都听妈妈的!”
第38章 寒冬雪(2)
刘妈妈从舒窈一出生就抱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对她的情分怕是比舒窈的母亲还要多。她自己也有儿子,只是丈夫一人在家,没看好孩子,一个不小心孩子掉进了大水缸里,半天了才发现。等到捞出来,孩子早咽了气。
她接到信儿,疯了似的赶回家,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哭了整整一天,然后就卷好包袱回了李府。自此之后一心扑在了舒窈身上,舒窈承接了她所有的母爱。
这会儿,她和舒窈挨着坐在一起,一边顺着舒窈的头发,一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道:
“过了年,到正月二十三,你就整整满十五岁了!多好的年纪,像朵花儿一样。到时候,妈妈给你好好做一身新衣服,当天穿不了也没事,放着以后穿一样的。”
舒窈靠在她身上,笑着道:
“妈妈做的衣裳定是极好的,那日我就穿妈妈做的!”
刘妈妈脸上的笑就更深了,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等到了子时的时候,舒窈困得睁不开眼,刘妈妈笑着让她躺下歇着,给她盖好被子,方从里面出来。
这场家宴散的很晚,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还有酒气从厅里飘散出来。
夜色沉沉,一个小厮在前面提着灯笼,朦胧的光只能照亮脚下一点点道路。
沈君琢几乎不怎么看路,只信步沿着湖边走着。道上的积雪早已清理干净,只那片湖上保留着雪初落下的样子。渺渺的、闪烁的星光照在上面,粼粼地泛着微弱的光芒。
他身后跟着副将赵飞勇,刚刚从宫里出来,带来官家的口谕,命他看看丞相和国舅爷这个年是怎么过的。他心里一晒,丞相是当今圣人的父亲,老国舅爷,国舅爷则是圣人的哥哥,小国舅爷。如今朝中多少个衙门都捏在这两人的手里,过年了,他们那儿指定比旁人家热闹百倍。
想想曾经的官家,初登大宝,满怀壮志,不顾朝野上下满朝文武的劝阻,一定要御驾亲征北匈奴。北匈奴是那么好打的吗?朝廷与北匈奴在边境上来来往往互相牵扯了五十来年,双方各有胜负,却都不敢更进一步。
官家这么一来,气势汹涌,大军挥师北上,一时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朝廷正欲找人写赋赞扬,忽然情况急转直下,大军深入北匈奴腹地,很快就被茫茫风沙迷的不知方向。北匈奴趁机包抄,将三十万大军分隔成到了四处,欲逐个击破,生擒主帅。
情况异常危急。官家眼看这场仗要败,在夜里穿了匈奴人的衣裳,打扮成匈奴人的样子,想要逃出营去。
一个太监并一群侍卫跟着他,没跑多远就被匈奴人认了出来,在荒漠里被追的走投无路时遇到了他带着十多个人做斥候。
斥候擅长伪装,很快将官家的这些人藏在了芨芨草从里、沙包里、红柳根下,又用匈奴语将追来的匈奴人指着去了另一个方向。官家这才逃过一劫。他带着官家和其他大军汇合,谁知大军里还有匈奴人的奸细,官家中了一箭,还差点儿被割了喉咙,又是他出手从利刃下把他救了下来。
自那以后,官家便觉得离不开他,到哪里都要求他时刻跟随。
大军最后还是突破了匈奴人的包围,只是去时三十万的人马,回来时只剩下了六万。惨败而归到了朝堂,当初争储时就是对手的齐王蠢蠢欲动,联络了驻扎在京外的五万人马,又和九重宫里的人里应外合,意图篡位。
那时候他初回京师,羽翼未丰,调度不了京师各路力量,能做的只能是守在官家的身边,护住他的安危。
宫外面,都是丞相的功劳,拿着天子令牌,冒着被当众绞杀的风险去找虎贲营。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虎贲营最终听令遵旨护卫京师,硬是守住了城门一夜,外面那五万人没有攻进来,里面已经杀了个血流成河,砍下了齐王的人头。
宫变过了,丞相的地位更加不可撼动。丞相是曾经的帝师,后来又成官家的了岳丈,再后来又对官家有了救命之恩,那点心思就越发膨胀,便有了在朝堂之上屡屡冲撞官家的时候。
官家的不满一日日积攒,攒了六七年,却始终不能拿丞相父子两如何。如今也只能命他看住他们,监视他们。
若说今时今日官家身边还有谁能信任,除了当年跟着他一块儿出逃的太监福全,就剩下他了。所以官家将他最后能依仗、能傍身的东西——整个京师的防务交给了他。
当他出现在街上,一身黑色盔甲,所到之处不用清道就立即有人让出道来。在那些民众的眼里,他不是护卫京师安全的,相反地,他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他不屑去解释,不屑去跟他们说。他们如何看他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只要他能得到他想要的就够了。
时局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波涛汹涌。他要想办法在这动荡的时候保全自己,保全亲人。
他走了好一阵子,从玉兰院到他住的揽月楼之间来来回回地踱步。忽地想起手中还捏了一只长长的盒子,才想起来这是舒窈那丫头宴中离席后落下的。
沈瑜送给她东西的时候他看的清清楚楚,见她满脸怒容,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他本来只是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等打开一看,纯黑的盒子里趁着红绸,红绸上躺着一支暖意融融的白玉簪子。簪子雕成了半开着的玉兰的样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极品,倒是和她很是相配。
他心里不高兴了,这沈瑜小小年纪,送人家姑娘什么不好,学那些纨绔们送这东西。也不知道那姑娘知不知道男子送女孩子簪子是什么意思,幸亏没到她手上,若不然……
他心里忽然一阵乱,若不然怎么样?他不想想了,反正就是不称意,不舒心,不高兴。所以,当余老夫人屋里的丫鬟把这东西拿给他后,他就不想还给那丫头了。拢在袖里,捏在手里,真想直接扔了出去。
夜色里,舒窈那双又黑又亮泛着水光的大眼睛似乎出现在了眼前,看着他的时候似乎总有些惧怕。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对身后的赵飞勇说道:
“街上那些关于我很吓人的传言,就不要往府里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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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寒冬雪(3)
赵飞勇有些纳闷,到底是哪些吓人的传言呢?传言有好几种,一种是大将军凶神恶煞,是能唬住夜啼幼儿的存在,另一种是大将军不好女色,年龄老大了还保持单身,再有一种是大将军尊卑不分,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放在眼里。
这三种在他看来都算是吓人的,即这样,那就是都不能传进来了。
他迟瞪着应了一声,跟在沈君琢后面进了揽月楼。
第二日都要早起,沈君琢更是负责新年朝贺的人,到的比旁人更要早些。本来这是礼部的事,但整个九重宫内的防务都是他在管,礼部的人早起连宫门都进不去,更别说打理这些繁琐隆重的典礼了。
国公府里很早就开始有人活动,天还没亮,一辆辆马车就驶出了府门。
舒窈倒是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刘妈妈等在外间始终听不见动静,想想此刻也没什么长辈要拜,也就随着她睡了。等她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她在榻上躺着,伸了个懒腰,觉得可真舒服,一点要起的意思都没有。
刘妈妈听到了声音,开门进来,笑着将她从榻上拉了起来,道:
“哪有这么睡的,小心睡懒了骨头!再说,快起来吃点东西,大早上空着肚子可不好。”
舒窈只得坐起来,秋霜端着热水进来了,放下铜盆,先帮她穿衣服。她又嫌弃衣裳短了,衣裳肥了,颜色搭配的不好看。
秋霜将衣裳往怀里一揽,道:
“我的二小姐,这会子你让我从哪儿给你弄来新衣裳呢!”
刘妈妈提起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了比划,果然见都短了一些,才发觉这一年舒窈又长高了不少。
“不碍的,去翻翻靠墙的那个柜子,我记得才到的时候,我托许妈妈给二小姐买过一套大一些儿的衣裳。”刘妈妈说道,指着秋霜去翻柜子。
舒窈自己起来了,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轻轻拍了两下嘴巴才走到铜盆前洗了把脸。
刘妈妈过来给她上面脂,那膏子抹到她的脸上,只觉得指尖滑腻腻的,温暖又细腻。刘妈妈笑道:
“小姐这肌肤,又细又白的,哪里像小时候,像个小毛猴儿。”
舒窈知刘妈妈说的是她小时候脸上有些细细的小白绒毛,其实这会儿也还有,只是很短很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她笑道:
“哪有这样的妈妈,说自己的奶闺女是毛猴儿!”
刘妈妈给她涂完了面脂,又拢起她又黑又长的头发,笑着不说话。
那边秋霜忽地叫道:
“找着了!妈妈看,可是这套?”
刘妈妈和舒窈都看了过去,见秋霜手里拎着一件淡青色的褙子,那褙子是夹棉的,边上滚着雪白的貉子毛,另有一件交领齐腰套装,领子上绣着淡粉色的缠枝纹,下面是一条雪青色的百迭裙,裙摆下点缀着一些深色的蝴蝶。
刘妈妈看了一眼,道:
“正是这套!”
舒窈看了也觉得满意,让秋霜拿过来穿上,大小正正合适。
一时收拾妥当,舒窈去看了舒雅。舒雅早就醒了,正半躺在榻上抚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她一来,就喊她快来看,宝宝儿正在动!
自从感受到第一次胎动之后,舒雅每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等着肚子里宝宝儿动一动,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她觉得心里很踏实,又很欣慰,眼神里流淌着浓浓的母爱,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
第40章 寒冬雪(4)
舒窈喜欢看见姐姐的这个样子。这种时候,姐姐的心里一定满满的都是对孩子的喜爱与期待,暂时忘却了丈夫的离世给她带来的伤痛。她希望姐姐能尽快走出那片阴影,但她知道恐怕姐姐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只有这个孩子,能给姐姐带来一丝抚慰,一丝期待,一丝快乐。
春桃带着人将早膳端了上来,姊妹两个一起用完了早膳,舒雅就打发舒窈道:
“今儿是大年初一,你什么都别做了,也别总陪着我,出去玩吧!看是去看看玉瑶,还是玉玟,或者玉环,你们年龄相仿,定能玩到一处。”
舒窈这才忽然想起沈瑜昨日里对她说的话,看看更漏,早到了辰时。只是她实在不想去赴这个约,就在姐姐面前撒起娇来,道:
“姐姐这是嫌弃我烦了吗?怎么这就打发起我来了?”
舒雅浅浅一笑,看着她的眼里带着些宠溺,道:
“怎么会!你若是不愿意,就留在这儿陪着我这药吊子好了,只是别嫌我药味儿浓,熏的你满身都是药味。”
舒窈忙摆手,凑到舒雅跟前,给她捏捏手脚,又给她捶捶久不活动的双腿,姊妹两说说笑笑过了一阵子,眼看着辰时要过了,舒窈到底心虚,找了个借口从舒雅那儿出来,到了外面,悄悄喊了秋霜,道:
“你去桃林里面,那儿有个亭子,你躲远远儿地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看一眼就回来告诉我。”
秋霜应了声,转头就跑了出去。
舒窈在外间等着,心里颇有些不安。就这么直接爽约,到底是觉得对不起人家,但让她去,她又实在是不想去。这么在地心里转来转去,刘妈妈见了,心里就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秋霜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进来就扑到舒窈跟前,焦急地道:
“不好了!沈二爷往这边来了!”
刘妈妈见秋霜一点端稳的样子都没有,呵斥道:
“慌什么!二爷来就来呗,你这么急吼吼地又是干什么!”
谁知她刚说完,就见舒窈也着了慌,奔进里间抓了斗篷就出来了,一副要立即出门的样子。
舒窈站在门口,往外探了探头,又回身问秋霜道:
“你跑过来的时候,可被人发现了?”
秋霜一愣,她本来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让她去盯着人,那人忽然起身出来了,自然得赶紧回来报一声。她本来很慌,结果见舒窈破天荒地慌张了一回,自己倒是镇静了下来,道:
“二小姐放心,奴婢做事谨慎着呢,我躲在石头后面,又有密密的树枝,没人发现。”
舒窈看了一眼秋霜,心里有点怀疑她的话,但由不得她多想了,她很怕沈瑜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找上门来,堵着门问她为什么没有赴约。虽然她觉得自己不去才是更合礼法的那一个,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理直气不壮。
她又看了一眼外面,门口还不见人影子。好,快,那就现在,先出门去吧,这样即使沈瑜来了,找不着人,也不至于乱发脾气吧!
想着,她朝刘妈妈说了一句:
“妈妈,咱们出去逛逛园子吧!”
说完,不等刘妈妈答应,就直接出了门。
刘妈妈见她这样,心里不免起疑,却不好拉住她细问,抓了一件袄子,一边走一边穿,还朝站在门口往外看的秋霜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