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京师——董小钰【完结】
时间:2023-08-15 14:47:16

  她从来都是为了刘氏而活,讲刘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此刻,她忽然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只要他有意,她就敢不顾一切勇敢地飞向他,哪怕是背叛刘氏。
  可是她从他的脸上只看到了冷淡。这甬道上没有树,六月里的燥热还残留着,地上还有暑气,可他站在那里,冷冰冰,让她想起冬日里的雪雕,浑身都是寒气。
  她的心里很明白了,他对她没有意,从来都没有。她的手有些颤抖了,手里的琉璃灯也跟着颤抖,将他的影子照的恍恍惚惚,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她浅淡地笑了一下,道:
  “丞相哪里不知,他自会多多衡量。”停了一下,将自己手里的琉璃灯交给他,道:
  “时候不早了,夜里路黑,沈卿拿着这个好照个亮,快些出宫回去吧。”说着,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宫苑走去。
  沈君琢站在她的后面,宽大的甬道当中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而行,让他觉得莫名的孤清。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灯,里面有三根蜡烛,琉璃很薄,灯很轻巧,适合女子们挑着,他本想着拒绝,可她转身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将这灯递还给她。
  他在甬道中站了一会儿,今日的刘皇后给了他很不一样的感觉,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夜深了,也沉了,这一片宫禁当中十分安静,以至于身后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那样清晰。
  沈君琢转过身,徐达昌在他身后约一丈远的地方。
  官家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得安排了明日早朝怎么办。他心里有些烦躁,快步朝徐达昌走过去,将手里的琉璃灯随意地递给他,道:
  “明日早朝怕是不能了,尽快寻几个太医进九华殿,不管治不治得好,把人都关在殿里。”
  停了一下,又道:
  “实在不行,用些药,明日让他睡着也成。大成不能有一个疯癫的君王,先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好。”
  话虽这样说,想起临走时他咳嗽的样子,那血迹红的触目,心里到底还有隐隐的忧虑。
  君王不能是疯癫的,更不能是死的。
  他匆匆朝外走去,有的事,不能再等了,快刀斩乱麻也好,必得快些着手了。
  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丞相府内有个角落,浓浓的夜色当中亮着几盏微微的灯火,一溜马车停在当中,有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在卸车。
第203章 天下知(1)
  车上的东西很是沉重,几个汉子搬运了一会儿都汗流浃背。
  有谋士坐在一旁的躺椅上,轻摇着蒲扇,半眯着眼睛,似是睡了,但只要有人脚底下拌一下,他都会立即睁开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过去。
  一辆一辆车卸完,卸车的汉子换了一批,刚来的这几个有点毛手毛脚,其中一个小伙子脚下拌了好几次,被那谋士瞪着看了好几回。
  小伙子身子有些弱,但脸皮厚实,他也不怕周围站着那些带刀的兵丁,笑嘻嘻地问谋士道:
  “先生,这都是什么呀?怎地这样沉,跟搬石头似的。”
  谋士朝他瞪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有兵丁要上来。小伙子见了忙道:
  “先生别生气别生气,俺不问不问了。”说着连忙背着口袋往里走去。
  谁想他一慌张,进门的时候就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跟头栽了下去,背后沉沉的口袋压在了他的身上。
  谋士的眼睛一缩,有兵丁拿了鞭子抽了上去,那小伙子赶忙在地上打着滚躲藏,兵丁的鞭子就落在了口袋上。
  只一下,口袋就破了开来,露出里面的棉花,还有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那小伙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求饶,却见那谋士的反应有些奇怪,直直地盯着那个破了的口袋。
  他也跟着看过去,就见那金灿灿的东西边缘上露出一点黑色,像只苍蝇爬了上去一般。
  谋士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才走过去拨开棉花,只见那口袋里面露出更多块两指宽的金条。
  烛火之下,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分外耀眼,将在场的人眼都晃得花了起来。
  谋士蹲了下去,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有个黑点的金条,凑到烛火跟前仔细地看着,越看越是心惊,他忽地朝跟在身边的人喊了一声:
  “一个都不许走,候着听令!”喊完了,抱着那块金条就朝刘国舅的院子跑了过去。
  刘国舅有雅好,请了京师里的名角,教着他咿咿呀呀地唱戏,正唱着《走麦城》,刘国舅念道:丈夫需报凌云志,自然谈笑觅封侯!
  谋士白着脸一下子冲了进来,脚下一滑扑倒在地上,刘国舅手里的大刀嗖地一声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谋士吓了一跳,抱着金条爬了起来,指着金条结结巴巴地道:
  “国舅爷,这、这,有问题!”
  刘国舅将手里的大刀抬了起来,挥了挥手,身后那些人知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个亲信。他一边摘下髯口,一边不以为意地道:
  “什么事?”
  谋士赶忙将手里的金条双手递了上去,俯着身子道:
  “国舅爷,您看看,您再掂量掂量。”
  刘国舅接了过来,眯着眼将金条转来转去看了一边,那个黑点赫然在目,他用手抚了抚,有锐利的缺口。
  咚地一声,金条从他手里掉到了地上,他冷冷地道:
  “这是谁的孝敬?”
  谋士低着头,忙答道:
  “回国舅爷,这是荆州杨万广让人送来的!”
  “杨万广?”刘国舅刷地一声展开手里的折扇,扇了两下,又问道:
  “考绩呢?送到哪儿了?”
  有另外一位谋士赶忙上前,道:
  “荆州的今年慢了些,已经在路上了。”
  刘国舅摇着折扇,冷哼一声,道:
  “杨万广胆子够大,竟敢拿这玩意儿糊弄。”说着,哗地一声合上折扇,拿扇骨轻敲着手,道:
  “去问问虎贲营,回来的人路上有没有什么异样,咱们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有人匆匆而去,刘国舅看了一眼地上的金条,踩了一脚,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道:
  “给父亲大人送去看看。”
  身后有人应了一声,刘国舅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谋士赶紧跟了出去,含着胸小跑着说道:
  “我这就让人将所有的库存都查一遍,现前送过来时都分开入库的,好查。”
  刘国舅脚下生风,冷冷地嗯了一声,道:
  “查,若是有人敢作死,就让他死个痛快!”
  ……
  ……
  在距离京师五六十里远的地方,一队信兵骑着马儿飞驰,眼看着夜色太深,不得不找驿站住下来。
  前面的驿站不大,若不是门口挂了两盏灯笼,在这样的夜色中很容易被人忽略了去。
  一群信兵呼喝着从马上跳下来,吵吵嚷嚷地进了驿站。过了一会儿,里面才缓缓亮起了几盏灯,有老头儿从里面披衣挑灯出来,见了他们,就往里面让。
  有信兵是经常走这条道路的,见了老头儿有些诧异,道:
  “上个月这儿还是老徐头,怎么换了人了?”
  那驿丞笑呵呵地道:
  “小爷您不知道,老徐头熬到了年纪,回家抱孙子享天伦之乐去了!这个月才换了我来,我姓焦,您叫我老焦头就行!”
  信兵们都是些年轻人,风风火火,呼啦啦地进了屋子,没人再在意他到底是老徐头还是老焦头,只吩咐他拿吃的喝的来。
  老焦头一叠声应着,不多时,从里面端出了新鲜的瓜果,卤好的猪耳朵,又有热汤面和酒水。
  一伙人吃着喝着,对新驿丞的手艺很是满意,大大夸赞着食物的美味。待吃完了,就到了后半夜,一路风尘仆仆,这些年轻人们也都累了,进了屋就横七竖八地躺下来呼呼大睡起来。
  老焦头也回了屋,假寐了一阵,看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他起身,哼着小调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羊皮袋,进了那些信兵们住的屋子。
  “年轻人啊,可真是能吃能喝!看看这睡的,多香甜!”老焦头看着一个个鼾声如雷的信兵,自言自语道。
  找了找,从他们中间找到一个匣子,十分熟练地打开了匣子上的锁,从里面取出一个个羊皮袋,就着晨光看着上面的名字,找到了杨万广三个字,老焦头嘿嘿一声,将自己带过来的羊皮袋换了进去,又将匣子合上,上好了锁头,这才轻手轻脚地带着换出的羊皮袋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真好,带着泥土的味道,混着青草的芳香,凉爽又舒适。老焦头在驿站里走了一圈,就哼唱着回了后厨。
  不一会儿,后厨里升起袅袅的炊烟,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传了出来。
第204章 天下知(2)
  信兵们睡了美美的一觉,闻着香味儿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有人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
  “往日里赶一天的路,也没这么累,昨日竟然睡的这么沉!”
  不过醒来后神清气爽,又见桌子上摆着热腾腾新出笼的包子、米糕,还有老醋泡的花生、新切的猪舌头,几样时鲜得果蔬,心情就好了起来。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给老焦头打了赏,客客气气地道别。有人查看了一下匣子上的锁,见完好无恙,就放心地离开了。
  看着那队马儿绝尘而去,老焦头笑嘻嘻地抹了一把脸,那张长满皱纹的脸竟然被他撕了下来,换成了一张年轻的脸。
  ……
  ……
  今日早朝取消了,这样的事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大臣们觉得稀松平常,也不放在心上,原来该怎么做也还怎么做。
  只不过今日丞相府里的气氛不大寻常,花园里用金灿灿的东西砌起来一座影壁,在阳光下好不耀眼。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根根金条!再仔细一看,每根金条上都有或大或小的裂痕,从裂痕里露出黑色的内里。见了的人才呼出一口气,原来不是真正的金条啊。
  谋士立在地心,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刘国舅,战战兢兢等待着他的发作。
  刘国舅在手里盘着一串佛珠,一百零八子的香檀木珠子泛着柔润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他轻描淡写的问道:
  “老爷子怎么说?”
  谋士连忙上前道:
  “丞相爷说,杨万广不是这样的人,还是细细地查一下好。”
  刘国舅冷冷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佛珠扔到了桌上,道:
  “查?还查什么?虎贲营的人不是他的亲信?那些人怎么说的?我早就说杨万广不是自家人,信不过。老爷子还是心善啊,什么人都要相信。”
  谋士不敢接话,唯唯诺诺地什么也没说出来。
  刘国舅看了他一眼,道:
  “等杨万广的考绩送过来,拿过来我看看。”
  这个倒没什么,谋士连忙应是,退着出了门,去查那杨万广的考绩送到了哪里。
  才出门,就听见屋里一声巨响,像是博古架倒了一般。
  谋士长长舒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好在等到了晚上,那杨万广的考绩真的送了过来,他连看也没看,紧着给刘国舅送了过去。
  刘国舅有一个专门放各种兵器的屋子,整整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刃,谋士到的时候,刘国舅的手指正在一一划过那些兵刃,像是正在选哪个最为趁手。
  谋士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长刀落在了他的胸前,划过一道弧线,朝另一个方向劈了过去,谋士忙笑着赞到
  道:
  “囯舅爷好刀法!”
  刘国舅哼哼笑了两声,道:
  “比起大将军怎样?”
  谋士翘起大拇指,道:
  “定然和大将军不相上下!”
  哐地一声,那刀劈到了一张条凳上,条凳登时断成了两截。
  刘国舅将手里的长刀拿到眼前看了看,不甚满意,随手将刀扔到了一边。有人上前递上了巾子,刘国舅擦了擦汗,将巾子随手一抛,接过了谋士手里的羊皮袋。
  三两下打开来,抽出里面的东西看了起来。
  谋士在一边紧张地等着,不时觑着他的脸色。原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竟然越看越乐了起来,看完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
  “看看,老爷子还让查,这哪里还用得着查?连去荆州的人都知道杨万广跟咱们不是一心了,要不然,这考绩能写成这样?”
  谋士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被里面的内容震惊了,这可真不是惯常的内容啊,这么着送上去,砍他杨万广的头都绰绰有余。
  刘国舅转过身,看着那一排兵刃,眉头上渐渐涌上了喜色,这可真是天助!荆州是个好地方,他这么多年他想把人换成自己的亲信,奈何这杨万广太得老爷子的心,一直动不了他,如今他敢这样做,可真是来送人头了!
  心里虽有喜意,可他的声音还是不动声色:
  “就这样送出去,告诉吏部的人,该怎样就怎样!”
  谋士犹豫了一下,被他突然转身的一个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应着是出了门去办事。
  一个府里两个主子就是麻烦,主子之间神仙打架,殃及的可是他们这些小鬼啊!
  到了第二日,吏部掀起轩然大波,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文采这么好的官员考绩,写出了情感写出了意境,将杨万广那些恶行抖了个清清楚楚,看的人感觉身临其境,谁看了都得将杨万广再骂一遍。
  这样的考绩既然已经是送到吏部的,就成了能公开的秘密。有人赞叹那文章写的斐然,和吏部的人打着商量:
  “老兄,借我抄一抄,回去好给家中子侄们学一学该如何写文章!”
  吏部的人眼睛一瞪,“那不行,这可是机密!”
  求抄的人退了一步,道:
  “只抄片段,只抄片段!”
  吏部的想了想,觉得这倒可以,不点名不道姓,又是个片段,应该没问题。挪了挪身子,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杨万广在荆州的事很快在官场上宣扬了开来,连茶馆里说书的都编了故事。
  铺天盖地的骂声传到刘丞相耳朵里,他知道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将杨万广和曹文义像林侍郎那样当成弃子。
  消息传到杨万广和曹文义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二人慌了,反复思量自己没有得罪丞相的时候,连丞相派来编写考绩的人也是好吃好喝好招待,银子一分不少,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二人细细商量了,一边派人去京师打探消息,一边又备了厚礼给丞相送去。谁知这两条路都是有去无回,派出去的人跟失踪了一样,一点回信都没有。
  想想曾经的林侍郎,二人觉得后脖颈子发凉,难道丞相又要演一回清正廉明,要拿他们二人祭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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