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圣旨在面前铺开，雍帝提笔沾墨，在圣旨上缓慢地写下一字。
谢洪、郑濂、卢烨三人守在雍帝身旁，士兵们更是将琼林苑围得水泄不通。
“报——”
就在雍帝边思考边写圣旨时，一名士兵大步跑来。他跪在寇骁面前，“谢将军、寇将军，有一支军队正接近皇城。据侦察兵来报，他们举着黄龙旗！”
什么样的军队，敢举黄旗不说，旗子上居然还绣着龙纹？
寇骁的眼里划过一丝疑惑。想到一个可能，他的脸色忽然一沉：“不好！关闭皇城大门，绝不能让他们进城！再调一批人马过来，务必将闻喜堂守住！”
是戍守西北的二皇子，与他的黄龙军！
二皇子不是还有两年才回京吗，为何现在会出现在此处？难道雍帝早有准备……不过，雍帝的性命还在他们的手中，只要挟持了雍帝，便是二皇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寇骁才松了一口气，青年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如同恶鬼招魂的呓语：“放箭。”
放箭？放什么箭，他们的弓箭兵不是都趴在屋檐待命吗？
这个念头刚从寇骁脑海闪过，铺天盖地的箭矢如雨点般袭来，跪在地上的士兵当场毙命。一支箭插进寇骁肩膀，寇骁闷哼一声，一手抓住箭矢，鲜血沿着指缝流下。
闻喜堂外，青年策马而来。怀里的少女紧紧抓着缰绳，他单手揽着少女的腰，缓慢将长弓放下。
第142章 救驾
什么人？这是什么人？
然而李明寂并未给寇骁喘气的机会，高高举起长弓，瞄准了寇骁的眉心。
他甚至有闲心安抚怀里的小郡主：“皎皎，闭眼。”
舒窈乖乖地闭上眼睛。
“我们的人呢？人呢？”寇骁拔起腰间佩刀，嗓音嘶哑如癫狂，“拦下他！抓住陛下！放箭！”
无人回应。
屋檐上的弓箭兵，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他们的人，也不过只剩下这闻喜堂中的几百士兵罢了。
谢洪几人率先反应过来，就要生擒正在写圣旨的雍帝。尹福眼疾手快拦在雍帝面前，谢洪横起手臂就要劈来，后方飞来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衣袖直直飞过。
是谢彦舟。
谢洪冷声道：“让开！”
“祖父！”谢彦舟的目光多了几分哀求，“您不要糊涂！”
他与谢洪派来的士兵打在一起。
有了谢彦舟相助，李明寂带来的士兵迅速冲入闻喜堂，一边与谢洪带来的士兵作战，一边掩护雍帝撤离。
这批士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强悍，谢洪与寇骁带来的人很快便占了下风。李明寂放下弓箭，牵着缰绳向前走，马蹄踏过一具尸体，是死不瞑目的寇骁，箭矢穿透了他的眼睛。
舒窈也嗅到了血腥味，听见马蹄踩过骨头的声音。李明寂带着薄茧的手覆了上来，嗓音低沉：“不要看。”
舒窈心想她之前做梦，比这更残忍的场面她都见过，自己还是其中一员，体会过了那种濒死的绝望之后，这种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李明寂在她身边，他们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胜券在握，她并不害怕。
脚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谢洪抄起长刀与士兵打斗，郑濂、卢烨等人已经被牵制，幸存的官吏都被救了下来。
几十个士兵守在雍帝身侧，李明寂松开蒙住舒窈眼睛的手，翻身下马，拱手道：“陛下，恕卑职救驾来迟。”
舒窈也喊了声舅舅，“您没事吧？”
雍帝摇了摇头：“你们来得很及时。”
他知道二皇子的军队就在外城，因此雍帝假意配合，一直在拖延时间。这些人只是想要他妥协，不会伤他性命，只要拖得够久，便能扭转被动的局面。
没想到先前留给舒窈的护身兵符，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舒窈与李明寂的到来，避免了更多人的伤亡。
看着葬身于箭雨之下的官吏，雍帝的眼里划过一丝痛惜，吩咐尹福：“查一查死了多少人，安抚他们的亲属，为他们风光大葬。”
“是，陛下。”
谢洪举着长刀，伤口遍布，直喘粗气。他早就老了，不是当年那个以一当百的威武大将军，而是一个提刀都费劲的老人。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鲜血，长刀插进地面，支撑起他已经疲惫无力的身体。
谢彦舟看了看自己的祖父，又看了看雍帝，“陛下……”
雍帝平静道：“拿下。”
“别动！”
谢洪举起刀，“陛下，老夫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说。”
无数双眼睛齐齐落在他身上，熟悉的、不熟悉的，谢洪笑了起来，“我谢洪这一生，南征北战，为雍朝立下汗马功劳。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皆战死沙场……”
“现在早已不是当年了，谢老。”
雍帝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孩子，你的族人，生啖雍朝百姓的血肉，你们依仗当年的荣誉，由不得一点反抗。便是朕想变法，你们也要逼朕妥协。”
“你可知为了养着你们的人，国库每年支出多少俸禄、多少军饷？多少富有才学的考生落榜，朝中又多了多少无用的官位？你带来的这些士兵，个个享受着大雍的优渥俸禄，可他们守得住大雍的江山吗？”
这番话似曾相识，前几日他与谢彦舟争吵，谢彦舟也提到了。连他年轻的孙子都明白的道理，他居然看不清楚吗？
不，他怎么会看不清楚。他只是不肯承认现在的世家已经不是当年那批模范名士，还以为世家培养的，都是社会需要的人才……
谢洪闭上了眼睛。
长刀刺入他的身体，他选择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祖父——！”
谢彦舟颤抖着嗓音，跪在谢洪的尸体面前。
舒窈咬了咬唇，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小声对李明寂道：“谢老将军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
李明寂不置可否，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眼底一片淡然。谢洪选择自我了结而不是下狱等候发落，何尝不是逃避事实的一种表现呢？
雍帝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淡淡道：“把人都带走吧。”
……
黑夜降临，琼林宴也落了幕。
已经有参宴的公子小姐在抱怨：“里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何时才能离开？”
白日官兵无故封锁了琼林苑，说是陛下吩咐，谁也不能离开，他们只好默默地等待。结果这天都黑了，官兵换了一批，却还没有换人的意思。
终于，有位内侍打扮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息怒，琼林苑里出现了刺客，正在排查。还请各位听从安排，暂宿在厢房。陛下说了，若是今晚排查完，明早便能放各位贵人离开了。”
有人认出了传话的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尹福，只好收起了抱怨的话，不情不愿地等待安排。
一队士兵被悄无声息地请了进来。
闻喜堂，嘉懿公主和舒窈挤在一张榻上，听她说白日的惊险。她充满怀疑地看着舒窈：“真是你从皇宫带兵把父皇救出来的？可你不是说你的郡主府也被包围了吗，你怎么出去的？”
舒窈才不告诉她密道的事，一本正经道：“翻墙啊！我的侍卫会飞檐走壁，他带我翻墙的。”
嘉懿公主：“他翻墙就算了，你没摔个屁股蹲儿？”
舒窈气得扑向她，把她压在榻上，挠向她的胳肢窝，“圆圆，你就说点好话吧。”
二人玩闹一阵，听见窗外杂乱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推开。舒窈警惕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转为惊喜：“二表哥？”
第143章 要她
当今二皇子，卫慎。
他尚穿着戎装，月光下，银色铠甲流光皎皎，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
贤妃本就是明艳的长相，卫慎完全继承了她的优点，尤其是换上这身戎装之后，风流俊美，仿佛话本中策马游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窈窈表妹，”卫慎勾了勾唇，“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表哥？”
那旁嘉懿公主飞了个白眼过来，“窈窈表妹连我这个表姐都敢谋害，怎么会想你？卫慎你想多了。你不是还有两年才回来吗？在边关闯祸了？”
卫慎黑着脸：“卫媛你就不能往好点想？我是被父皇召回来的。”
比起年龄差距太大的太子，卫慎比舒窈、嘉懿公主大不了几岁，兄妹三人一起长大，堪称皇宫三霸。
卫慎风流多情，到处招蜂引蝶，还小的时候就知道忽悠宫女，长大了更是欠下不少贵女的风流债，没少让贤妃头疼。后来被送去边疆，才消停了不少。
一别几年，舒窈记得在梦中，直到她去世，都没有再见到二表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如期回来。
有他在，舅舅应该能转危为安吧？
就是不知道二表哥打不打得过那登徒子……
“窈窈表妹在想什么呢？”卫慎伸手，在舒窈眼前晃了晃，“这么久不搭理我，不会是想着做坏事吧？”
舒窈拍开他的手，“才没有。二表哥，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还是这么个脾气。卫慎哈哈一笑，“听说今日是窈窈表妹带人救了父皇？多年不见，表妹的胆子大了不少，现在不会被蛇吓得哭鼻子了吧？”
舒窈：“……”
还是会的。现在她会喊李明寂来抓蛇。
今日琼林苑大变，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妹妹平安无事，卫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被世家的人拦在皇城外，卫慎都准备让人直接破门了，哪知道过不了多久，门自己开了，迎卫慎与他的黄龙军进来。卫慎猜测琼林苑的情况已经反转，过来一看，果然如此。只是雍帝的话让人大跌眼镜，他说这次最大的功臣是华羲郡主。
华羲郡主？那个三年前遇到什么事只会抹鼻子的小哭包？卫慎过去在皇宫行事太嚣张，身边的人都不爱跟他打交道，跟两个妹妹倒是玩得很好。没想到这几年不见，两个妹妹成长了不少。
一想到这，卫慎不禁冷笑一声，“呵，等着。我现在就去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舒窈：“……？谁啊？”
她下意识看向嘉懿公主。谁知嘉懿公主的脸上，居然浮现了一点红晕，“二皇兄，他是真心想娶我的。而且他与你年纪相仿，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原来是琼林苑的危机解除之后，嘉懿公主第一时间赶来闻喜堂找周溶。她把周溶拉到一个小院，劫后余生又失而复得，二人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情不自禁地又……然后撞上了卫慎。
还一不小心地让他听见了周溶说，他要去求雍帝赐婚。
“大雍的公主，我卫慎的妹妹，可不是说娶就能娶的，”刚经历一场政变，卫慎现在看谁都不顺眼，训完嘉懿公主，又来训舒窈，“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怎么能保护我妹妹？窈窈，你若选夫婿，可别跟她学。”
舒窈点头：李明寂的武功虽然一般，但脑子转得快，足智多谋，保护自己肯定没什么问题。
卫慎桃花眼一弯：“看吧卫媛，表妹比你听话多了。”
嘉懿公主：“……”
见舒窈疯狂朝她挤眉弄眼，嘉懿公主好心没拆穿她，只是怜悯地看了卫慎一眼，“二皇兄，看来你在西北这几年，只长武功，不长脑子，还晒黑了不少。”
卫慎：“……？”
……
琼林苑主厢房，雍帝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明寂。
青年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仿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头。
李明寂进宫这么久，雍帝对他一直怀有防备之心。
因为人皆有目标。
有人崇尚至高无上的权力，有人将心思都放在了敛财上，有了追求的目标，便等同于捏住了掌控人心的把柄。但雍帝摸不准李明寂需要什么。
他进宫，好像仅仅只是为了进宫，安排他做什么官职、给他什么任务，他都只是按照本分完成，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才是最不好控制的。
最终，雍帝缓缓开口：“今日，是你立了大功。”
虽然明面上，都说是华羲郡主从皇宫调兵来琼林苑，但是雍帝清楚，幕后的实际操纵者，是李明寂。
调动上四军的兵符近在眼前，雍帝又被困琼林苑，便是李明寂趁此血洗皇宫、夺了玉玺，都不会让人意外。
不过，数十万大军驻扎在护城河外，倘若李明寂真的做了什么，雍帝也有把握转危为安，改变这一局势。
但雍帝仍然想不明白，李明寂处心积虑留在皇宫，是为了什么。
细细一想，在很久之前，雍帝便从李明寂身上获得了提示。否则他不会提前传召二皇子，反而会以为能够通过行动说服世家……
到那个时候，皇宫，就彻底乱了。
帝王的目光充满探究，李明寂平静地垂下眼眸，“陛下谬赞。是陛下深谋远虑。”
把那么重要的兵符留在小郡主身边，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试探呢？
雍帝笑了笑：“情况特殊，朕不能直接给你加官晋爵。这样吧，朕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你提出来，朕会尽量满足你。”
雍帝确实很好奇，李明寂的真实目的。
下方的青年忽然笑了。
与往日同人打交道时的假笑不同，那是一种极少出现在李明寂身上的情绪，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青年意气。
他朝雍帝一拜：“禀陛下，微臣的确有一事相求。”
“臣别无他愿，但求迎娶华羲郡主。”
雍帝愣住。随即是惊愕、愤怒、不可思议。
李明寂是凡人，他自然有目标。
——不求钱，不求权，他看上的，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华羲郡主！
第144章 承诺
短暂的怔愣过后，雍帝终于笑了出来。
李明寂一直按兵不动，恐怕有更大的打算。
可不是更大的打算么？
他知道面前的青年不是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匹孤狼，故才将他养在舒窈身边，让舒窈驯服他，利用他。
谁知道，舒窈自己成了这只待宰的羔羊，时刻被饿狼觊觎着。
“李明寂，你很好。”
他连说了几遍“很好”，比起一位帝王，此刻的他，更像一位心情复杂的老父亲。
“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朕的窈窈？”
“臣自知身份低微，难以与郡主相配，”李明寂从容道，“但依臣所见，陛下并不需要为郡主寻一位权势滔天的夫婿。”
今日谢洪、郑濂几人，便是最好的实例。
谢洪的妹妹是当今太后，郑濂的孙女是太子妃，他们哪一个，不是雍帝的亲戚？然后呢，都把自己当作雍帝的长辈，听不得半点违逆之言，哪怕雍帝是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