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娶舒窈的,是一位权臣。他们接近舒窈,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背后的荣宠?
这才是在谢彦舟之后,尽管求娶的人不断,雍帝还是迟迟没有为舒窈定下婚事的原因。
他宁可舒窈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想把她推进豺狼的窝。
至于为她选择一位寒门出身的夫婿,永宁长公主已经吃过一次亏,雍帝亦不敢冒险。
见雍帝沉默不语,李明寂轻轻笑了笑,说道:“明寂对天起誓,郡主是明寂此生挚爱。不论何时,明寂定不辜负郡主。”
雍帝还是没有说话。
他知道李明寂言辞诚恳,说的都不是假话。然而人心易变,二十岁许下的诺言,到了三十岁、四十岁,未必能找回当年的初心。
李明寂自然不觉得雍帝会轻易松口,他平静地说出了自己近日的最新发现:“皇城之下有一张以暗道织成的网,臣与郡主今日便是从暗道离开郡主府,这一点,陛下已经知晓。”
雍帝淡淡嗯了一声。
皇城之下有暗道,雍帝也是知道的。不过这暗道废弃已久,鲜为人知,且路况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雍帝也不敢轻易冒险。
“前些日子,昌平侯世子暗算郡主,郡主无意中发现暗道,臣为了救郡主,也踏入暗道中,发现有一条路,正通往郡主府的废弃小院,在暗道之下,堆积着一具人的骨骸。”
“通过比对原先侯府的名录,臣找到了一名婢女,曾住在梨落院,后无故死在府中。与她一起住在梨落院的其他两个婢女相继因病离府,梨落院也就此废弃。她们无一例外,都曾在长公主身边侍奉。臣怀疑这骸骨,就属于其中一人。”
长公主的婢女,为何会被抛尸暗道?除非她撞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招来杀身之祸……除非,长公主并不是因病而死。
“嘭”的一声,雍帝的手重重砸在几案上,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李明寂,朕命你调查此事,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李明寂跪下:“是。”
“你……”
雍帝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抬起的手指又慢慢放下,“待查明此事,朕会为你与郡主赐婚。”
十六年前的事,能不能调查明白,还是个未知数。赐婚也能和离,这样一个承诺,算不得什么。
何况放眼如今,李明寂的确是舒窈最好的选择。
身份低微,有求于他,又足够忠诚。
这一次,李明寂真心实意地向雍帝行了一礼:“谢陛下。”
……
第二日,琼林苑的大门终于打开。
一夜没睡好的公子小姐们打着呵欠,坐上了自家的轿子。等离开官兵的视线,才小声讨论道:“昨日琼林苑怎么了?为何来了这么多士兵?”
“谁这么大胆,居然要刺杀陛下?”
“听说郑家、卢家的人都被带走了……”
“这些士兵比昨天还凶,看得本小姐心里发怵,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黄龙旗,莫不是黄龙军?二皇子回来了?”
不久之后,他们得到了答案。
以谢洪为首的权臣率兵造反,谢洪、寇骁当场伏诛,郑濂、卢烨被抓,谢家、寇家、郑家与卢家人纷纷下狱。
十余位官吏为保护雍帝丧命,依法厚葬,谢彦舟护驾有功,免去死罪,贬为庶人。其余一众,待三司会审后另行处置。
雍帝下旨彻查此事,一旦查出问题,立刻带走。没过几天,朝堂官员去了大半。有些人禁不住压力,先垮了心理防线,称病不敢上朝。世家大姓人人自危,宴会一律取消,大门都不敢出,只怕官兵忽然找到自己头上来。
如今办案的,可不是向着世家的那批官员,而是二皇子带回来的黄龙军,以及雍帝新任用的这批官吏,抄家时下手毫不手软——最惨的当属卢家,据说拒不配合的,不论官职地位,当场伏法,血沿着府门台阶,浸湿了门前的街巷,久久不能散去。尤其是那位卢家的大朗君,官至司使,却被人拔了舌头、挑断手脚筋,不成人样。
这堪称开年第一奇案,或者说,雍帝在位二十余年,除了九年前的水患,还没有哪一件事,如此案一般惨烈。
朝堂风云涌动,后宫同样不太平。
雍帝下旨,废除窦云芝皇后之位,淑妃沈婉君晋为沈贵妃,执掌凤印。
早在科举一案曝光的时候,朝中便传来了雍帝废后的传闻,只是当时皇宫毫无消息,大家猜测风波已经过去。谁知道谢洪、郑濂又做出这种事,彻底惹怒了雍帝。
窦氏失去了皇后之位,太子的东宫之位,又能守住多久?恰逢二皇子卫慎归京,倘若陛下要废太子,另外的选择,就是这一位了。
“阿弥陀佛。”
延寿宫,太后跪在佛龛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舒窈与嘉懿公主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来。
今日是小辈们例行请安的日子。舒窈、嘉懿公主、卫慎,连年纪最小的二公主卫姝都在,往常最遵守宫规的太子,却没有出现。
第145章 手指
太子为何不在,宫中的人心知肚明。几人心照不宣,没有提太子的事,只简单地唠一唠家常。
“哀家听说,皇帝要封你做安王,可有选封地?”
在太后面前,卫慎难得乖顺地摇了摇头,“并未。孙儿谨遵祖母、父皇母妃的安排。”
太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自古皇家亲缘淡薄,如雍帝后宫这般和睦的场景,已经十分少见。至于这一和谐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就要问龙椅上那位九五至尊了。
今天是舒窈找淑妃,或者说是沈贵妃学双面绣的日子。
等从延寿宫出来,舒窈便跟着嘉懿公主走了。卫慎挑了下眉,有些稀奇,“那么急急忙忙,你们俩又在搞什么名堂?”
舒窈与嘉懿公主异口同声:“要你管。”
卫慎摸了摸鼻子,啧了声。
越来越摸不透两个妹妹的心思了。
双面绣看起来难,在沈贵妃的由浅入深的讲解之下,居然也没那么复杂,舒窈很快便自己上手,跟着沈贵妃绣了两个小图案。
虽然动作仔细,还是不免被细长的针扎破了手指。连着被戳出几个针眼之后,舒窈失去了耐心,表示自己下次再来。
她收回之前说双面绣简单的话,这也太难了!
天色已晚,与沈贵妃母女一块用了晚膳,舒窈打过招呼,离开了宫殿。
她的马车就在外面等她。
舒窈打了个呵欠,撩开车帘上轿,揉着酸痛的胳膊:“松针,过来给本郡主捏捏,累死了……”
车上的人依言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捏起了肩膀,身上是她喜欢的清冷气息。
舒窈一愣,随即欣喜地抱住青年的腰,“李明寂!”
李明寂浅浅一笑:“皎皎。”
舒窈有好几天没有正儿八经见到他了。
雍帝像是故意要拆散他们似的,总是忙到半夜才肯放李明寂回府,然而那时舒窈早已歇下。等一觉睡醒,身边的人便来报,说李明寂已经离开了。
明明住在一个地方,怎么就见不上面呢?她得跟舅舅好好谈谈,这是她的贴身侍卫,不能跟她抢人。
“皎皎似乎不想见我。”
怎么可能?舒窈正要否认,撞见他沉静的眼眸,忽然就心虚了几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李明寂单手圈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下颌轻轻靠着她的肩膀,“皎皎见到我,没有跟我说话,却在走神。”
那不是因为在想他的事情吗……舒窈本要反驳,念头在脑海里打了个转,被压了下去。她是主子,李明寂是她的侍卫,是他自己忘了身份忙得不回家,还要她来哄吗?
舒窈顿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你事务繁忙,本郡主也不是闲人,每日都有许多事等着本郡主处理。”
她掰着指头给李明寂算:“今日拜访了太后、沈贵妃,过几日二表哥建府,还要参加他的乔迁宴,再然后就是上巳节……”
“皎皎的手指怎么了?”
舒窈愣了下,手指已经被李明寂握住,青年粗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个被绣花针戳出的针眼。
这么小的伤口都能发现,他眼睛这么尖?
舒窈“唔”了一声,没有解释的意思,“不小心弄的。”
她的手指被含住了。
湿润、柔软的舌尖,轻轻卷过她的指腹,宛若一个缠绵的吻。
舒窈瞪大了眼。
分明有一张清冷矜贵的脸,然而李明寂笑起来时,舒窈却好像看见了传说中的狐狸精,嚣张地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她忽然想起去年秋猎,李明寂夺得头筹之后,向她讨了一个赏赐。
当时他只是轻轻舔了舔,宛若温顺的猎犬向她献上衷心。现在他的动作更加放肆,终于让舒窈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一只猎犬,而是一匹孤狼。
她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李明寂,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毕竟她先前觉得,李明寂对她好,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李明寂温和一笑:“皎皎不妨猜一猜?”
……不猜。
舒窈瞪他一眼,调整了一下位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有些嫌弃道:“你身上好烫。”
寒冬过去,如今已经不是时时刻刻需要抱着手炉暖手的季节了。
李明寂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松针轻轻掀起车帘,瞥到车内的场景又飞快放下,有几分尴尬道:“郡、郡主,有辆马车在我们前面,把路堵到了。”
她忧愁地想,郡主和李侍卫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还好这已经不在皇宫,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舒窈不急着回府,便吩咐道:“那就让他们先过去。”
松针正要应下,便见前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有女子走下马车,摘下幂离,赫然是郑月瑶。
她比往日憔悴了不少,人也迅速消瘦下来。看着面前华丽的马车,郑月瑶闭了闭眼,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华羲郡主,你在里面吧?”
倘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又怎会想到向华羲郡主求情。然而雍帝已经惩治了窦家、谢家、卢家,她的祖父郑濂也被关进了大牢,下一个被抄家的,就该是郑家了。
她的亲生母亲乔装成宫女混入东宫,跪在郑月瑶面前,求她救郑氏一族。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太子因窦家的事,尚且自身难保,她一个没有权力也没有太子宠爱的太子妃,还能扭转郑家的局面不成?
又不是她要造反,又不是她要跟皇家作对……可母亲居然说,她如今能享受荣华富贵,多亏了郑家对她的悉心栽培,她应当对郑家报恩。
郑月瑶宁可不做这太子妃。
看着哭到晕厥的生母,郑月瑶对自己说,这是她最后一次为郑家做事。至于向谁求助,郑月瑶想,除了出宫建府的那一位,恐怕没有人能让雍帝心软。
郑月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继续说道:“华羲郡主,太子心悦你的事,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舒窈有点懵:外面的人是郑月瑶?她在说什么,谁心悦她?
忽地,李明寂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舒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见他迎面吻了下来。
第146章 马车
他怎么、他怎么可以这样!
舒窈瞪大眼睛,一时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亲过了,要说不想念,自然不可能。舒窈只是没有想到李明寂会如此大胆,便是心知外面的人看不见,也有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的背德感。
而且、而且他亲得也太用力了……舒窈忍不住嘤咛一声,酥软的声音让她自己都闹了个大脸红。
郑月瑶并不知道马车里的暧昧,她只是平静地阐述着早已打好的腹稿:“你与太子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太子真心待你,不愿坦露自己的心意,而是在背后默默守护。如今太子有难,你愿意帮他一把吗?”
郑月瑶这么说,也藏了几分报复的心。舒窈那么迟钝的性格,恐怕看不出来太子对她的心意,她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揭开,让舒窈知道自己视作兄长的人对她怀有如此复杂的情感。
若是她以郑家的身份向舒窈求助,舒窈没有立场帮她。但她如果站在太子这一边,就变得不一样了,全看舒窈有几分良心。
她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给舒窈留足反应的时间。然而过了许久,马车里只是传来摇晃的声音,里面的人好像睡着了。
这样都无动于衷?舒窈的心肠居然这么冷硬?
就连这些下人都低垂着眼,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郑月瑶透露的这个秘密。郑月瑶的心里浮现一阵嘲弄,也不知想要对谁。
真想让太子来看一看,他小心翼翼守在心里的白月光,就是这样践踏他的一片真心。可郑月瑶自己又能有多好呢?为了换得片刻温存,宁可做了他人的替身……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郑月瑶嗓音轻缓,不知这一句话,又是对谁而说。
这个亲吻未免太长了一些。
舒窈晕晕乎乎地想着。
她好像泡在潮湿黏腻的温泉池里,浸着冷香的唇先是轻轻扫过她的眼睑、再到鼻尖、而后又在唇上温柔辗转,待她放松了警惕,方才一点一点显露自己的真实面目。
唇慢慢地向下游移,直到停留在她的锁骨处,疼痛又酥麻的感觉让舒窈倒吸了一口凉气,眩晕感愈演愈烈。
这分明就是一匹伪装成狐狸精的饿狼。
用好看的皮囊勾.引她,待她放松了警惕,又露出大尾巴主动让她抚摸。等她完全卸下防备,这才放出了自己尖尖的獠牙,嗷呜一口将她叼住,慢条斯理地拆吞入腹。
舒窈从未在清醒时承受过这样激烈的亲吻。
印象里,李明寂待她一向温和,连亲吻都显得十分克制,生怕伤害了她。这一次却不再考虑她的感受,仿佛要将她嵌入骨头一般,与她紧紧融为一体。
她到底先败下阵来,双手无力地勾住李明寂的脖子,嗓音带着细细的喘:“李明寂……停……”
舒窈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没有半分郡主的气场可言。眼尾通红,发丝凌乱,白皙脖颈布满可疑的红痕,一双楚楚可怜的水眸倒像是在欲拒还迎。
很难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冷静。李明寂的喉结克制地滚动,慢慢地松开唇,再一次把小郡主抱进怀里,“郡主,属下逾越。”
他总喜欢在亲热的时候用这样的称呼,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让舒窈脸红了。她下意识就要拍开李明寂,却发现自己无力挣脱他的桎梏,只好往马车里挪了挪,充满警惕地看着他:“你不准乱来。”
舒窈固然贪图李明寂的美色,但那段时间的噩梦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某些事没有给她愉悦的感觉,因此她不想尝试。当然,她现在发现,与喜欢的人亲吻,好像并不是一件让人抗拒的事,甚至还有些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