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沐说了很多很多,每一条都在否定“肺癌”这个结论,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失去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
“爸他刚刚还在电话里骂我来着,说我不该和林路宁吵架,他精神也好,估计一会儿见面了,他还会说我不该和林路宁吵……”
“姐。”白亦鸣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我不这么想吗?我晚上做梦想的都是医生误诊了,爸他能长命百岁,能看到我结婚,你有孩子。”
“但是姐,咱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不是?”
白沐沐想的问题他也想了,查的东西他也查了。
肺癌和其他任何一种病都不一样,初期症状根本不易让人察觉,察觉到的时候往往已经到了晚期。
他现在唯一祈祷的是,白松的肺癌不是晚期,或者,真的只是被误诊了而已。
想着想着白亦鸣哭了,在狭窄的空间里,压抑的声音比嚎啕大哭时听的更让人痛苦,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视线里,第二个绿灯又跳过了。
白沐沐抽出纸巾,伸手替白亦鸣擦拭着眼泪,寂静无声中,痛苦的悲凉此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白以鸣没有立马带她去病房,而是在二楼的卫生间前,将车上的一包湿纸巾递给她:“姐,爸就是不想你为他担心才隐瞒不说的,你去卫生间洗个脸,收拾好了再去看爸吧。”
白沐沐僵硬地伸出手,仅靠着本能去了洗手间。
医院里有太多的生死离别,洗手池后面的隔间里,克制的抽泣声声声入耳,呜咽着像野兽一般,无力又昏暗。
这种仿佛天塌下来的感觉白沐沐懂,尽管心底还寄托着一丝希望,但是她和白亦鸣清楚,这丝希望又是多么的渺茫。
太痛苦了,心被绞在一起,痛苦的折磨不仅仅是现在,而是白松的病情,像是悬停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刀,让他们痛苦又无力。
从洗手间出来,白沐沐的眼睛还是很红,她低头用手揉了揉:“对不起,我试着用水冷敷,但是没什么效果。”
白亦鸣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抱住了她:“姐,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你又不欠我的。”
“嗯。”白沐沐点头,伸手搭在白亦鸣的背上:“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管是爸,大家都是。”
病房门口,白沐沐敲门后进去,白松的病床最靠里,一墙之隔的外面还带了一个阳台,阳光从玻璃门外透进来。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比走廊里更浓郁,白沐沐耸耸鼻,她果然还是无法喜欢上这个味道。
“爸。”白沐沐小声喊道,咬着下唇。
白松正插着一块儿苹果往嘴里塞:“哭过了?”
白沐沐点点头,瓮了一声。
白松把苹果丢进碗里,笑骂一声:“没出息!”
“对啊,你女儿本来也没想着有什么大出息!”白沐沐心中忽升起一股邪火:“你为什么生病了还瞒住我?不就是嫌弃我没出息吗?我没出息怎么了,又不吃你的又不喝你的,至于把我瞒得死死吗?”
“你还让亦鸣骗我说你们去旅游,这是能骗骗就过去的事儿吗?是不是等哪一天我也病了,把你们瞒的死死的就高兴!”
白松哑口无言,手足无措地找不到合适安放的地方,红褐色的皮肤上夹带着慌张:“沐沐,爸爸说错了,爸爸不对,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
“爸。”
白松的着急她看在眼里,那股邪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她眼圈更红了,挨着白松坐下:“爸,下次别再说这些让我伤心的话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难过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好好说话!”白松训斥道。
说罢又看了眼直愣愣地在旁边站着的白亦鸣:“傻愣着干嘛?不知道给你姐倒杯水!”
“爸,我不渴。”白沐沐拉着父亲的手,儿时宽厚的大掌,如今再看,好像也没那么厚重,上面布着一层硬硬的茧子。
白沐沐细细看着,似乎要把她已经模糊的细节重新认知一遍,视线停留在白松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的血管上一排针眼。
白沐沐一下子没忍住,泪滴砸在他的手背上。
“爸手糙,捏着不舒服。”白松笑笑,把手缩了回去,扭头撇着还没动的白亦鸣:“你姐不渴你就不动了是吧?就不问问老子渴不渴?!”
相比白沐沐,白松对白亦鸣从来就没个好脾气。
白亦鸣默然地从地上拎起水壶,摇了摇,发现水壶空了:“姐,我去水房打水。”
白松捏着一块儿苹果塞白沐沐嘴里:“你小时候嘴挑,不爱吃苹果,后来上学老师奖励了你一个苹果,从那以后你才渐渐开始吃苹果。”
白松忽然提起白沐沐已经忘却的旧事,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沐沐,和爸说说,林路宁对你好吗?”白松话题转的太快,白沐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爸,你问这个干嘛?现在要紧的是你。”白沐沐嗔怪道。
“爸好着呢!就医生在吓唬你们而已。”白松满不在乎,他更想知道白沐沐过得好不好。
“你妈当时催你结婚催的急,爸其实一直都反对的来着,现在的小姑娘晚点儿结婚怎么了?偏你妈火急火燎的催。”
说到这儿,白松看了看白沐沐的表情,见没什么异常才继续道:“你也别怨你妈,她就是死脑筋转不过来弯,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想着她是你妈,忍忍就过去了。”
白沐沐静静听着,对于母亲谢婉,她对她的感情说不清,或许是自己还没看懂。
但现在白松这样说了,白沐沐自然道好:“我知道爸,不会和妈置气的。”
白松拍拍白沐沐的肩,很是欣慰,他的女儿长大了!
第23章 :甩脸色
话题又转了回去:“沐沐,你还没告诉爸,林路宁对你好吗?”
白沐沐扯出一丝苦笑,现在白松还躺在病床上,她敢把真正的实情告诉他吗?
“爸,他对我挺好的,你别担心。”她垂下眼睑,指尖随意交叠着。
白松长叹一口气,盯着白沐沐的发顶:“沐沐,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最不让我担心的一个,当初突然告诉我们说你要结婚了,问你什么事你又都是报喜不报忧,你这次回来的这么突然,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看白沐沐低头不语,浑浊的眼睛微微暗淡:“好了好了爸不问,不问你了。但是沐沐,结婚过日子是要两个人都开心,不是互相折磨着一定成为怨偶,爸希望你过得好,但是不希望过得好的前提是牺牲掉你的开心和笑容。”
白沐沐强忍住心中的委屈,不管白松是如何看出她的不开心,还是忍不住替林路宁说话:“爸,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和他在一起,当然是开心的。就像你说的,生活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这些事情我都能解决,你别想太多。”
“好,爸信你。”白松沧桑的面容上露出笑:“你妈回去做饭去了,医院里嘈杂的很,爸让亦鸣送你回家好不好?”
白松不让白沐沐牵他的手,她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不要,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白松呵笑两声:“爸怎么舍得赶你走,这不是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先回去休息。”
白沐沐摇摇头,靠在白松的身上。
鼻尖上的气息和传递的温度和林路宁的根本不一样,白松更像是宽广的大山,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他在,白沐沐就觉得心安。
谢婉拎着饭来的时候,白松僵着身子靠在病床上,白沐沐头枕在他的身上,缩着腿,从平缓的呼吸声看得出她睡着了。
谢婉放下东西,语气不忿:“你就惯着她,非要自己找罪受,要睡不能回家睡吗?”
白松连忙给使了个眼色:小点声,别吵醒沐沐!
白沐沐本来睡得也不踏实,谢婉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只是不想起来而已。
睁开眼,对上母亲不喜的眼神,缩了缩脑袋:“妈。”
谢婉没给她好脸色,开口就指责:“你爸不舒服你还折腾他,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
白沐沐面对强势的母亲敛着眉眼一言不发,小时候的亏吃过太多,谢婉心里不顺的时候千万不能惹她,不然一说一句,对方能回她十句。
“哎呀!”白松开口:“女儿这不是累了嘛!”他活动胳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侧头对着白沐沐道:“这儿有你妈守着,快和亦鸣回去吃饭,都饿坏了。”
白亦鸣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姐,我们走吧。”
白沐沐点头:“爸,妈,那我们先回去,晚一点儿来换妈。”
白松摆着手连连道好,只谢婉还是拉着一张脸。
病房门关上,白沐沐听了一耳朵,白松对谢婉好言相劝:“沐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是挑刺又是甩脸色,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仇人,你......”
后面的内容白沐沐听不见,一直沉默的白亦鸣开了口:“姐,你别怪妈刚刚对你脾气不好,她就是害怕,在爸住院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没休息好,不光是你,我也挨了不少的骂。”
白沐沐笑笑:“我知道的,她现在心情不好,我们都体谅一下她。”
从医院出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大地正处在明暗交替之间,天上的云朵,半边轮廓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黑。
刚到家,林路宁的电话打了进来:“沐沐,你在哪儿?”
“在家。”白沐沐换好鞋,从白亦鸣的手中接过行李箱。
“沐沐,不要骗我,你根本不在家里。”听筒中,林路宁的语气有些飘渺。
“我没有骗你。”白沐沐忽然较真道。
她怎么可能骗林路宁,这是一个她恨不得将真心掏出来双手奉上的人,是欺骗他比欺骗自己更伤心的对象。
“姐。”白亦鸣看她久久不动,把行李箱拖进他的房间:“你东西先放房间了。”
白沐沐隔空点点头。
这是套老房子,只有两个房间,客厅却很大,是白松当年的厂子分配下来的,后来白松下岗,房子算作差遣费,他又重新找了份开出租车工作养家糊口。
白亦鸣小的时候,白松在客厅用帘子做了个隔间,后来白沐沐大学毕业去了S市,白松才把帘子拆了,让白亦鸣住进她的房间。
又花了半辈子的积蓄买了一套房,只是房子到现在还没交割,所以依旧住在这套老房子里。
白沐沐才想起她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回老家了,在我爸妈这里。”顿了一下又道:“我在餐桌上给你留的有纸条。”
“我没看。”林路宁淡淡道:“怎么突然想回家?”
白沐沐没说话,她想问她为什么回家林路宁心里没点儿数吗?
昨天她那么生气,他也当没看到。
白沐沐垂下眼眸,心底一片荒芜,因为不在乎她的感受,所以可以不用顾及她的想法,可以随意践踏,在打了一巴掌之后,又塞给她一颗甜枣。
偏偏她还甘之如饴。
昨晚说过的狠话还历历在目,今天在车上时还想:她是不是话说重了,是不是惹得林路宁不高兴了,林路宁又会怎么想她?本来就不爱,印象是不是更坏了......
“我爸身体不好,在住院。”白沐沐说得很沉重:“林路宁,你认识复华呼吸内科的大拿吗?我有一点儿事想向他请教。”
“呼吸内科?”林路宁一下子抓住重点:“叔......爸他肺不舒服吗?拍的片子有吗?”
“......有。”白沐沐点头:“我爸他肺部的阴影很重,医生建议过几天再重新拍。”
“林路宁,我爸他现在精神不错,是不是就没问题?!”
白沐沐没忽略林路宁差一点儿喊出的叔叔,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情计较这些。
她迫切地希望林路宁给她一个答复,一个好的答复。
第24章 :希望
林路宁听出白沐沐话语中的慌乱,却仍公事公办:“沐沐,一切以检查结果为主。”
似乎是明白电话那头的是他的妻子,放缓了语气:“沐沐,会没事儿的。你把爸的所有检查单子发给我,我帮你问。”
“嗯。”白沐沐小声道:“谢谢你林路宁。”
挂了电话,白沐沐吃着饭菜却没多少胃口,和她一样的还有白亦鸣,两人都只是机械地在进食,至于味道?心里堆积的太多事情,尝不出来。
白亦鸣洗好碗:“姐,你在我床上躺一会儿吧,医院那边我先过去。”
“不用,我和你一起。”
白沐沐打开行李箱拿了套干净衣服,进了浴室简单冲洗一下后跟着白亦鸣去了医院。
谢婉坐在白松床边上偷偷抹着眼泪,看到两人进来,连忙用手擦干眼泪,用手指了指外面。
“妈,爸身边没人守着行吗?”白亦鸣小声问。
谢婉关上门,从观察窗看了白松一眼才坐下,她摇了摇头:“没事儿,你爸刚睡着,我们聊一会儿就进去了。”
走廊的长椅上,白沐沐隔着一个空位在谢婉的旁边坐下。
“刚刚肿瘤科那边的医生也过来了,你们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了!”谢婉说完,顿时泪如雨下,她的身体在颤抖,牙关紧咬,明明是坐着的,身体却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无力地顺着椅子划了下去。
压抑的悲鸣不绝于耳,白沐沐也想哭,但泪水却仿佛枯竭一样。
她曾被父亲背着上过学,也曾在哭泣的时候被父亲安慰,更是在结婚时,如高山一样的父亲,在宴席结束之后嚎啕大哭。
“妈,医生会有办法的。”白沐沐无力地安慰着,侧着身,手心搭在谢婉的手背上,潮湿冰冷的泪痕犹在,却无处诉说心底的哀伤。
白亦鸣也在旁边安慰:“对,老家医疗水平有限,咱们给爸转院,咱们去大城市,去找水平高的医生。”
谢婉只是哭,她沉寂在悲痛的思想中无法自拔。
白沐沐松开手,对白亦鸣小声道:“你在这儿陪着妈,我去看看爸。”
她推开门,眼前这个闭眼沉睡,面色枯槁的人,与记忆中高大光辉的形象逐渐重叠,却又无情地斩断,刹那间信念崩塌。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在来临之际是让人多么的不舍,原来人真的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最悲凉,最痛苦的事情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体会。
她眨着眼睛,要把泪水逼回去,医生只是给了结论而已,还有办法补救的不是吗?
推开阳台,白沐沐靠在玻璃门上给林路宁打电话。
一遍不接就打两遍,两遍不接就打三遍,一直打到林路宁接了为止。
在这期间,白沐沐握着发烫的手机,原来比林路宁更重要的人一直都在,只是之前总是被她忽略了而已。
“我在工作。”林路宁的语气不是很好。
“林路宁,你帮我安排一下呼吸科的专家好不好?我要带我爸转院。”白沐沐的声音带着哀求,以及破碎般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