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林立刻打住了话。
他相信李非白,但是无处不在的锦衣卫可最擅长“听风听雨”。他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说道:“说吧,你寻我要问什么事?”
李非白说道:“近日秦郎中的事九殿下可知晓?”
秦世林笑道:“我身为皇族中人,自然是知道的。不是说偷了贡品畏罪自杀了么?看来有隐情?”
这笑瞬间让李非白觉得二者并不熟识,他说道:“殿下与秦郎中可有交情?”
“交情谈不上,不过他写得一手好字,我常让人去跟他取字,写帖子。”
“可送过一支白玉毛笔?”
“嗯?”秦世林细想了一会,“好像送过,也是几年前的事了。我总给人送东西,送过便不太记得了,但府里的议事会专门记在本子上,你若要,我让他找来给你看。”
“那劳烦九殿下了。”
秦世林好奇道:“他的死跟那支笔有什么关系?”
李非白说道:“如今还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只是我过去时,那支笔十分惹眼,便有人说是你所赠,而且你与他私交甚密。”
“所以就查到我的头上了?”秦世林蓦地笑笑,“李非白,你这是被人利用了啊。”
李非白说道:“殿下是想说那人故意指路让我查您?”
“是。”
“可下官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殿下在故意掩饰你与秦郎中的交情。”
秦世林愣了愣,随即朗声笑道:“李少卿有自己的想法,不以别人片面的说法来断定案子,好、好,我只知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问什么问就是,倒不怕你查。”
李非白说道:“因查案需要,所以还请殿下近日不要出门,居家禁足。”
秦世林叹道:“真是铁面无私的人。”他说道,“我知道了,你若是怀疑,来搜我府邸也行,我倒是不介意的。”
没有确凿的证据去搜皇子的府邸,李非白还没到鸡毛当令箭的地步。但真有什么线索指向九皇子,他会去搜的。
从辛夷堂出来已快午时,李非白便和姜辛夷一起回了大理寺用饭。
宋大娘在大理寺的厨房里帮忙,要么比他们早吃饭,要么比他们晚用饭,是同不到一桌的。
宋安德去后厨瞧了他娘,这才回来吃饭,等??????他坐下来,熟识的人快坐满了。
他见宝渡盯着咬了几口的烧饼发呆,左看右看的,问道:“宝哥你不爱吃这饼吗?就这粥挺好吃的啊。”
宝渡皱眉:“我就是觉得味道口感很熟悉啊……”他转而看姜辛夷,“辛夷姑娘,这像不像……丘连明早上给我们拿的烧饼?”
姜辛夷淡然说道:“不能说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他做的烧饼怎么会在大理寺的饭堂出现?”
对桌的杨厚忠说道:“你家少爷问我,大理寺要不要烧饼做主食,我一想衙门里吃面食的人不少,换换口味也好。我去那人家里看了,人干净屋子也干净。又尝了他的烧饼,做的不错,他也擅长面食,所以让他以后单数送烧饼,双数送面条。”
宋安德说道:“好啊,我也喜欢吃面食。”
宝渡得意道:“看我们少爷多会照顾人。”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少爷这人可是跟辛夷姑娘过七夕的人,你怎么还帮他一把呢!
糊涂!
杨厚忠说道:“确实好吃。”
李非白说道:“举手之劳。”
姜辛夷嚼着饼子,小麦的香气在嘴里蔓延着,还能吃出烟火的香气。
丘连明烙印是有点本事的。
“哎呀!竟有烧饼。”
曹千户大大咧咧迈步进来,驾轻就熟地先去领了一份菜,又拿了两个烧饼,在宝渡和李非白之间硬生生挤了进去,把瘦小的宝渡直接挤得身体一歪,气得他要揍人。
――算了这可是会吃人的锦衣卫,他宝渡大爷能屈能伸,忍了!
曹千户坐下便喝了几杯水,说道:“可晒死我了,那汪天贵凌晨睡觉,睡到日晒三竿还不起床,啥事没做,白盯梢了。”
“我那边略有收获。”李非白说道,“有一事让我肯定秦郎中盗窃贡品不是为了贩卖钱财。”
“此话怎讲?”
“他的桌上有一支九皇子赠的白玉毛笔,即便家徒四壁债台高筑,他都没有那个胆子将它卖了。那更何况是偷盗贡品这种杀头的事。”
曹千户微微拧眉,点头道:“有道理,那到底是什么人逼迫他偷贡品,目的又是什么?”
李非白说道:“林尚书说他与九殿下私交很好,我便问了九皇子,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两人并不熟识,甚至让我有种感觉,林尚书想推着我去查九皇子。”
姜辛夷冷不丁说道:“查九皇子就是查太子,林尚书是谁的党羽?只怕是太子对家的吧?反向推断可以从对家查查线索。”
“难查。”李非白说道,“虽然皇子们暗中较劲,可是没有谁摆在明面上做这种事。但可以从林尚书那里查查,看是否真有人故意为太子设局。”
曹千户说道:“李非白啊,你说这话可就把整个案子都往上拔高了三个阶梯了,本来只是一桩官员盗窃贡品案,后来秦郎中死了,就变成了官员盗窃贡品被杀案。如今查到礼部,又与皇子牵扯上关系,这就上升到皇族内斗了。这骨头越来越硬,是我们能查下来的吗?”
李非白笑笑说道:“曹千户忘记我们上个月还把皇宫搅和了一番么?”
“唉!那是你们大理寺,我不是被拦下来了吗?”
李非白皱眉:“拦下来?”
曹千户拧了拧眉头才说道:“是,我对你们说是事多繁忙,不过实际是厂公将我拦住,不愿东厂牵涉其中,毕竟是皇宫重地,又事关王爷,太过复杂了。”
姜辛夷说道:“这世上还有你们东厂怕的东西。”
“多着呢。”曹千户说道,“快吃饭吧,一会我再去看看汪天贵。”
李非白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礼部那边没有线索可查了,从汪天贵那里着手吧。”
“好嘞。”
正是用午饭的时辰,大理寺这边饭菜飘香,远在皇宫的太医院也是药香中夹着菜香。
可有几人却觉今日饭菜难咽,越想今日的事越是气恼。
“女人做大夫已够离经叛道,如今还胆敢为了个区区半吊子教训我们,真是荒谬。”那人紧握筷子,说道,“我们太医院十三人屈尊去听讲,她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人也说道:“女流之辈,不识好歹。”
“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也咽不下,要找个法子治治她的傲气!”
“能有什么法子?”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先开这个口。跟一个女人计较,好像也丢了身份。可不丢身份就得丢人,面子都丢光了!
背后忽然有人冷声问道:“你们在说何事?”
这六人听见声音一惊,急忙起身作揖:“方院判。”
方近谦冷眉扫过他们的脸,说道:“我只听你们说一次,是说真话还是假话,随你们选。”
“……”六人顿觉脊背发凉,又懊恼怎么就让这小阎王听见了。
嘴欠呐!
第79章 正统较量
方近谦是近乎暴怒听他们说完了整件事的经过。
那六人说着,声音也愈发的小。平日里他们就不愿多接触这个冷面院判,如今自觉做错事,更是大气不敢出。
“所以你们这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方近谦既恼怒又觉可笑,“堂堂太医院的学生,却轻信市井大夫,那些个没有进过学堂,系统化学医的人,如何能比得过汇集天下名医的太医院,你们的脑子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几人一句话都不敢说,比起方才义愤填膺声讨一介女流时,可是怂到了天边。
方近谦冷声道:“过几日我会重新给你们编排一份卷子,若优,则留,反之就回家去吧,太医院不欢迎尔等三心二意之人。”
众人叫苦不迭:“方院判……那女大夫虽然是女人,也确实是市井大夫,但她医术高超,我等前去观望一二,确实是学……”
“闭嘴。”
众人急忙住口,迫于他的威压,只好悻悻离去,发奋看书去了。
一会陈御医过来,方近谦仍说道:“也不知道他们在贪图什么!竟觉太医院所教比不过那赤脚郎中。”
陈御医为人公正,方才在一旁整理医书,也听了个大概,说道:“方院判消消气,虽然如此,但他们昨日的考核,都是优等,较之别人优的地方在于辨证用药,确实准确许多。”
方近谦说道:“陈太医想说什么?说太医院比不过那野大夫么?”
陈御医笑笑:“医学何有高低贵贱之分,哪有所长便学哪里,方是医家进步之举。那女大夫的事我近日也有耳闻,听说就是大理寺附近那辛夷堂的姜辛夷姜大夫。”
方近谦略一沉思,难道真是那在七夕夜救人的那姑娘?他说道:“陈太医说这些话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
说罢,他还是决定改日会会姜辛夷。
他倒要去看看,那辛夷堂到底是住了个神仙,还是神棍。
&&&&&
面食沉甸,依旧压得人双肩微沉。但今日丘连明感觉担子轻了很多,他出门时早起的邻居瞧见还说道:“是睡过时辰了吧,今天晚了,没赶上早市,面条要不好卖了,赶紧去吧。”
“没起晚。”丘连明笑道,“衙门那边说了,他们辰时才开饭,让我不必太早送去。”
邻居讶然:“衙门要你的烧饼?”
“逢单烧饼,逢双面条,暂时是要一年。”丘连明对大理寺十分感激,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必太早起床揉面做饼切面,每日送过去便行了,拿了钱他出门就可以去辛夷堂。
一年……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或许明年开春他便有把握考太医院了。
不过昨日他得罪了太医院的一众学生,不知他们是否会有芥蒂。
他的心中颇有负担,送了面条到大理寺后厨,去跟管事结钱。他看着他在厚本子上翻找画圈,说道:“我看别人好像都不是日结……”
管事笑笑:“是啊,李大人特意交代过的,这一个月你的钱先日结,下个月再跟他们一样,每月结一次账。”
丘连明隐约觉得那一面之缘的李少卿是在关照自己,这大理寺和辛夷堂都是好人。
他心中感激极了,将钱安放在钱袋里,先去附近买了纸笔,这才去辛夷堂。
里面那十余座位空无一人,那些太医院的学生当真不来了。
他心有愧疚,正要跟那在开药方的姜大夫道歉,对方瞥他一眼,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说道:“坐好看好别说话。”
“……”一句话堵死了他满肚子抱歉的话。
病人陆续进门,姜辛夷又看他一眼,略有怒气:“你坐那么远是有千里眼吗?”
“……我、我怕坐太近叨扰了您。”
“过来。”
丘连明赶紧过去,就站在她身后侧,这个角度十分好,可以将病人的气色舌头看得一清二楚。病人说话大多声调微弱,尤其是碰见气虚之人,说话更是听得不清,这会就在前方,听得真切。
他甚至还能看见她开的药方,每种药斟酌的剂量。
忽然姜辛夷将开好的药方递给宝渡,随即问道:“我方才开了什么药?”
宝渡忍不住打抱不平说道:“辛夷姑娘你也太欺负人了,这毫无准备的考试他哪能接得住啊。”
姜辛夷说道:“他不是说习惯用脑子记事么?那我考考他怎么了?”
就考他就考他,你能怎么了!
宝渡要被气死了,不讲道理!
丘连明突然被她一盯,磕巴了一会,在她收回视线之际,开口道:“方才这位婶婶自述腰痛、手足痛,痛时似有钻子入身,又时常游走性疼痛,辨证为风湿痛,而且是风重于湿,用药应从活血祛风通络入手。因此可以用祛风利湿的细辛、威灵仙、桑枝、防风、千斤拨,兼有祛风湿强筋骨的槲寄生、五加皮,兼有祛风湿活血的秦艽、半枫荷……”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强筋骨的杜仲、续断……”
姜辛夷说道:“纯粹祛风湿的药已有,兼任强筋骨的、兼任活血的药也有了,还差什么?”
这会连病患也在看他,宝渡也飞快抓着药边等答案。
整个辛夷堂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可素日里被人看一眼便脸红手足无措的丘连明,这会却没有慌张。
他完全沉浸在了那张药方里。
此时的他已不单单是在回忆药方的用药,而是自己在思考到底还欠缺了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还差两味重活血的药,既是引子,也是根除风湿病的保障,党参和当归。”
宝渡一瞧药方,都对得上,由衷替他高兴:“对啦对啦,辛夷姑娘她没法骂人了!”
姜辛夷:“……”她有那么喜欢骂人么?
不过她对丘连明目前感觉尚好,不会照本宣科,思维敏捷会变通,最重要的一点是,有自己的脑子。
不是个蠢货。
&&&&&
李非白午饭后就和曹千户去了汪天贵的赌坊,他住在五楼,恰好是楼顶,夏日本该酷热,但他屋内放置了冰块,也不热。
曹千户说道:“我发现我们东厂真穷,哪哪都有冰块,就我们那没,连姜姑娘那都有,你们还天天吃冰镇酸梅汤!”
羡慕死他了。
李非白说道:“这就是你每日都来大理寺吃午饭的缘故?”
为了一碗酸梅汤?
“哈哈哈。”曹千户说道,“被识破了。”
李非白了然了,说道:“我要与管事的说一声,得让你交钱才行。”
“……这可就不厚道了!”
两人在屋顶上盯梢又热又闷,仿佛在晒人干。
李非白问道:“九皇子在京城的风评如何?”
“说好听些,是太子的幕僚,说难听些,是太子养的狗。”
李非白有些意外:“太子对他不好么?”
曹千户说道:“太子那人……较之其余皇子,也就占个皇后长子的优势吧。”他说完急忙看四下,“这些话是能说的吗?我好像是锦衣卫?”
专门为皇帝督查监听百官说皇族混账话的锦衣卫???
李非白简直要被他逗笑:“还是别说了,你可是锦衣卫。”
“悖锦衣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意识的,我们可不是外头传的是个只会杀人的冷血兵器。”曹千户说道,“管他呢,太子又不是皇上,我们效忠的是皇上。”
他继续说道:“太子为人不太厚道,大多做的能得到皇上嘉奖的事,都是九皇子提议的,按理说待他应当很好。可太子没有,好处是一点都不给九皇子,也就是给他表面光鲜,背地里当着府里人的面斥责他的事可不少,全然不像兄弟,更像是主人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