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女方的“亲人”,大理寺的人得空的早早就来了擂台下,占据有利位置,等待开战。
曹千户也一早过来凑热闹,领着浩浩荡荡一群锦衣卫来,惊得百姓直接避让,他们十余人仿佛身处洼地,旁边无人。
宝渡瞧见了他们便过去问道:“曹千户你也来了啊。”
曹千户说道:“这不是给辛夷姑娘打气助阵吗?你看我还领了锦衣卫们来,这排场可大?”
“大啊。”宝渡往他们身后瞥了一眼,这人都躲到三里外了吧!
李非白一会也走了过来,曹千户说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这里宽敞。”李非白说道,“在那边人挤人。”
宝渡一听也说道:“好主意,我也不回去了。”
那边的衙役们似乎也看出了不被挤的门道,纷纷往这边过来。转眼间站在两处的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汇流成功,变成两个衙门的人一起互相挤了,好不热闹。
太医院是甲方,坐了三人,方院使、方近谦、沈厚生。
辛夷堂是乙方,坐了姜辛夷和丘连明二人。
李非白见状,说道:“宝渡,你也上去坐着。”
宝渡了然,这是怕气势上输了人,而且他上去好像最合情合理,他可是辛夷堂的“老人家”呢!
“好嘞少爷。”宝渡一骨碌跑了上去,坐在了姜辛夷一侧,又对脸都快僵成冰的丘连明说道,“加油啊丘老弟!”
不说还好,一说丘连明更紧张了。
今日比试分三场,第一场是由岐黄名家一起出的考卷,共有十道题,浅显考人功底的、深厚考人医术的,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颇考验人的功底。
考官特地请了蒋公公前来,以示公正。
小太监将两份卷子交给他,他查看片刻,说道:“卷子并无不同,请两位公子上前考试吧。”
沈厚生出身富贵,自小见惯了风浪,即便是被台下百人围观,在台上面对杏林大手,也毫不怯场,镇定非常。
他宛若一个贵公子踱步走到考桌前,始终面色不改。
而出身贫寒又总将自己埋头苦学的丘连明却心已生悸,无论是对台上还是台下的注视,他都隐约紧张,完全做不到像对方那样气定神闲。
紧张得生硬,生硬中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不自信。
姜辛夷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她命他学医,但忘记了行医者若没有一颗强大内心,那也容易怯场,以及慌乱。
这刚亮相就被沈厚生给比了下去。
回头她就将他扔到人堆里去练练胆子。
蒋公公对两人笑道:“请两位公子在半个时辰内答完卷子,医者不以速度快为荣,只评判医术精湛,故而提前交卷可不算分数哦。因此两位请深思熟虑下笔答卷,不可贪快。”
“是。”
两人两桌相对,距离颇远,即便是眼力再好也看不见对方答卷。
此时台下已经有人吆喝――“最后下注了啊!买太医院一赔一,买辛夷堂一赔十啦”!
台上的姜辛夷竖起耳朵,一赔三她尚可接受,一赔十?一赔十???
那人吆喝得厉害,台下人也纷纷起哄,就连丘连明都听见了。
“最后下注了啊!四海赌坊承接赌局!买太医院赢一赔一,买辛夷堂赢一赔十啦!”
那人在擂台下高声游走,吸引更多的人去下注。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摁,他偏头一瞧,就见了大理寺的官服。他赔笑道:“这位官爷,小的没有犯法吧?这小打小闹的赌局你们衙门不是不管吗?”
李非白说道:“你在这里高声引人下赌注,已乱了台上人心了。”
那人笑笑:“可也没哪条律文说不让人打擂台的时候喊啊。”
李非白见他皮实,是个不听劝的,便问道:“你所谓的小打小闹事没有超过一百两?”
那人肃色:“没有,绝对没有。”
他说完曹千户就拍他肩头,说道:“你这能下注啊?我下五百两。”
“……接不来,没这活。”
他说着就见这大理寺的和锦衣卫的一笑,暗道不好,这是被他们联手坑了。
见鬼了,这两个水火不容的衙门怎么还一块坑人了!
果然,李非白朝他示意,曹千户便大声道:“这人是骗子,我要下注他竟不接,你们可别被他骗了啊!回头让他骗了钱,我们锦衣卫和大理寺都是不接案的。”
有这两个官爷出面辨赌局,百姓们也不下注了,纷纷出声驱逐他。
四海赌坊的伙计讨了个没趣,只好灰溜溜走了。
台下这才安静下来,台上人也能继续专注考卷。
沈厚生将题目过了一遍,已是胸有成竹,抬头瞥向丘连明,却发现他已没了方才那局促模样,他的双目灼灼,明亮坚定,仿佛不是刚才那蹑手蹑脚的人了。
他暗暗诧异,随后收了心思,提笔答题。
宝渡比考试的人还要焦虑,他时而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可香烛好像一直不会灭。他焦急道:“怎么半个时辰这么长啊。”
姜辛夷淡声道:“你要是急的话,去把香给掐了。”
“那回头守在那的护卫就把我的头给掐了。”
“……”
宝渡说道:“笔试啊,丘老弟不会输吧?”
姜辛夷说道:“我想……会。”
“啊?你怎么这么笃定?”
“太医院这十几年来所用的教学路子,都是我师父创立的。我了解他的路数,精准、细致、完善,民间大夫大多没有一个系统完整的学法,总会有所纰漏。任何一个优异的太医院学生,在笔试上是绝不会输给民间大夫的,更何况是丘连明这样半路出家的大夫。”
宝渡皱眉说道:“我怎么觉得这场擂台赛像是左手打右手。”
姜辛夷微顿,宝渡说的似乎没有错。只是太医院的人,会认可他们是同宗同源的么?
应当不会,因为太医院不是师父一个人的,那里凝聚了许多医者大家的心血。
所以他们不会允许自己输的。
不必想沈厚生也是其中最优异的一个,是被众人推到前面在百姓那里挽救口碑的人。
换句话说,若他输了,那他也会被毁了。
已答完题的沈厚生察觉到对面桌子有人看他,他抬头看去,对上那姑娘清冷专注的双目,心头一跳。
随即低下头。
即便他知道他若赢了,会损害心仪姑娘的医者名声,但他仍想赢。
因为他代表的是太医院。
单是这一点,他就不愿输。
更何况,他本身就想赢丘连明,想赢辛夷堂,更想赢她。
半个时辰终于过去,小太监收了卷子,交由蒋公公确认上面都没有名字、没有什么暗号,这才将卷子交给十名医者大家。
“请前辈们评卷吧。”
第128章 第二场
擂台赛分三场,三局两胜。
因此每一场比赛老前辈们都会十分认真对待,尽量做到合情合理地可以服众。
这卷子刚交过去,十位前辈便开始审阅。他们看得很是仔细,十人围坐一桌,对每道题的解答都再讨论了一番。
他们的讨论长而深刻,似乎难以抉择谁的卷子答得更准备更对。
这时间太久,连台下人都忍不住说道:“十道题而已,这么难吗?”
“应该是两个人答的都不错,所以难裁断吧。”
“可急死人了。”
终于有位老前辈站了起来,拿着两份卷子走到台前,说道:“今日看此答卷,深深感叹我杏林门下后生可畏,也后继有人。左手的卷子答得细致、阐述详细,望闻问切记录详尽,用什么药、甚至如何煎药,都让人觉得考生十分用心思考;而右手这卷子阐述简洁、实用性极强,虽然并不如左卷说得详尽,但更加一目了然。只是岐黄辨证需要先详细判断,再对症下药,若望闻问切的过程太过精简,容易错漏病人病情,下药也易出错。”
他说道:“经我们一致认定,左卷更胜一筹。”
台下人问道:“左卷是谁啊?”
蒋公公上前辨认,说道:“左卷属太医院沈厚生。”
众人既有欢呼也有惋惜,各种声音交杂。
宝渡说道:“还真的输了啊。”
一会丘连明回来,眉头紧锁。姜辛夷说道:“这不怪你,你在辛夷堂看我问诊看病,简洁问答,这就是我的行事作风。”
宝渡点头:“对,怪你。”
姜辛夷盯他:“你敢。”
“……我不敢。”宝渡肃色,“我甚至觉得这事应该怪我。”
姜辛夷:“……”未免太能屈能伸。
丘连明默然许久,抬头说道:“第五道题我方才答得嗦了点,应当更简略一些。”
姜辛夷微顿,宝渡也诧异道:“你不是在想输赢,还在想题目啊?”
这一局都结束了,想得再好也没用!他说道:“而且你还要更简略?刚才那些老前辈都说你答的太简单了。”
丘连明摇头:“可第五道题确实应该答的简单些,那题目说那人失心病发作,要问家眷什么。那就应当先救人,边救边问,而不是慢吞吞的望闻问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认真说道,“辛夷姑娘,你可还记得,我起先总问你要先学什么,再学什么,你都说岐黄之术只要懂得病理、知晓用药,就没有先来后到的事,都是看病下药,对吧?”
姜辛夷点头:“是。”
“就好比这狂症,是不是也是如此?书上只是简单略过此人病状,可真当面见了,又怎有空问那些。”
姜辛夷看着年轻人眼里逐渐点燃的光,她忽然想到,当年她追着师父发问时,师父的心情是不是也如此愉悦。
第一场比试后,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太医院那边拿下首胜,气势高涨。但大理寺这边气势也没落下,纷纷过来给丘连明打气。
那锦衣卫瞧见了,也过来掺和打气。
丘连明的肩膀都快被拍塌了,可只能扯笑脸――他真的很怕东厂的人啊!!!
方院使趁着这间隙寻了姜辛夷,问道:“你为何没有用你师父的那套路数来教丘连明?”
姜辛夷淡声:“师父在领我入门时,就已经摒弃了那些路数了。我并不是认为太医院从零到一百地教有什么不对,只是这套路数在民间不行。行医者,最忌讳闭门造车,若不能亲眼看、亲手把脉,将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也无用。”
方院使看着这姑娘说话,心头隐约如起麦芒,刺得他思绪猛地窜回十余年前。
“行医者,最忌讳闭门造车,若不能亲眼看、亲手把脉,将医书背得滚瓜烂熟也无用。”
一模一样的话语,他曾听一个人亲口对他说过,就在林无旧即将消失在京师的前几天。
他无比兴奋地跟他说了这番话。
但随即目光沉落,说道“可我怕是不能如愿了”。
尘封的记忆忽然涌来,方院使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线索――关于林无旧为何会遇害的线索。
他蓦地说道:“辛夷,当年你师父在京城失踪前几日,似乎就已经预感到他无法留在京师。他曾说过要革新太医院,但恐成夙愿。若非他有所预料,又怎会说那番话?”
姜辛夷想或许是那想借师父的手下毒的人对他造成了莫大的威胁,所以师父说了那些话么?
可即便是毒害先皇这种事,师父都没有跟任何人说,只能说明那人来头很大――就算师父向先皇揭穿了他,也无法撼动他的势力。
姜辛夷轻轻点头,有一件事她想问李非白,唯有问他,才能替她保守秘密,保住自己的猜想。
她向方院使道了谢,此时一炷香的时间已到,众人都重新回到了桌前。
第二场比赛开始了,擂台上多了一张长桌,陆续上来几个一眼看去就是病人的人。
既有自己上来的,也有被人搀扶而上的。
一共十人,依次坐下。
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双目赤红,有人面色萎靡,有人四肢微颤。
一眼看去便是十人十病。
老前辈说道:“第二场比试开始,请两位为他们诊断治病吧。”
两位书童手捧笔墨站在两人身旁,只待他们看一人,便交由他们写下药方,再呈给老前辈们比对。
沈厚生从左边起诊,丘连明从右边起诊。
很快擂台上下的人就发现丘连明这边进行得很快,他看完四个病人,写了四张药方,沈厚生才看了两个。
这速度连沈厚生都忍不住看他,这么快,问清楚病情了么?
如此会显得他很磨叽。
待丘连明看到第七个人,沈厚生刚问第四个,对方如此快的速度立刻打乱了他的节奏。
台上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好话也有孬话也有,这时有人说道:“这就是辛夷堂姜姑娘的模样呀,断证快下药准。”
一句话将那孬话压了下去,毕竟姜辛夷开药便是如此快而准,有个先例摆在那,这看病速度快反而成了一种好事,而不会被人说是瞎胡闹。
沈厚生听着台下众人非议,目光又看向姜辛夷,那姑娘年纪明明很小,可总是那样冷然,气定神闲,这到底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养成如此淡然的性子。
他收回心思,找回自己的节奏,继续为人看病。
许是他问的太过仔细,那头痛不已的男子忍不住骂道:“你太慢了!能不能像方才那个大夫那般问的简洁明了些!不是每个病人都有力气回答你所有问题的!!!”
沈厚生愣了愣:“抱歉,我只是想问得详尽些,好对症下药,免得误诊。”
“可你问简单些也行啊,你是太医院的吧?我看你问的话就像我去太医院药铺问的那些,难怪说在你们太医院里看病繁琐,哎哟……痛死我了。”
男子这连声质问,引得旁边两人也抱怨起来。
这下沈厚生的节奏是彻底被打乱了。
当一个医者在反思自己的诊断手法时,就已经是出问题了。
终究是硬着头皮诊断完了,但他知道,这第二场比试,他要输给丘连明了。
第129章 第三场
两人的行医风格似乎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基调。
一人严谨细致;一人粗犷迅速。
虽然都是治病救人,但这种差异太大,若论风格,众前辈还是更喜欢沈厚生的稳重。
可急病急看,慢病细看,当前十人几乎都是急症。他们同时出现争相求看时,明显是辨证迅速的丘连明更加惹人称赞。
那跟随一旁的童子不单是端笔墨去的,还记录了两人行医时所问的话。
几乎是得到了老前辈们一致称赞的丘连明便因这记录卡住了,让他们犹豫起是否要将这场的胜利交给他。
一人问道:“你为何对第九位病患只问了两句,就施针救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