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他们快跑的人不在少数,可两人愣是没有争跑。
待走回擂台,也不拿鼓槌。
沈厚生说道:“我输了。”
众人哗然。
丘连明说道:“你要是没留下来,就赢了。”
沈厚生偏身盯他:“你留了,我没留,那我成什么了?”他硬气说道,“先从榕树下走的是你,先在竹架下留的人也是你,无论如何??????,你都是赢的那个人。”
丘连明皱眉,他觉得不是:“在你也留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没有输赢了。”
沈厚生抿了抿唇,心高气傲的他不能接受自己是获胜者,输了就是输了。
台下的看众也陆续从旁人嘴里得知了方才的事,那催促他们快拿鼓槌的声音也小了、轻了,纷纷赞叹着,一时台上也是议论纷纷。
宝渡都快急死了:“这算什么,也该分个胜负呀。”
“他们早定了胜负了。”
宝渡问道:“早就?你怎么看出来的?”
姜辛夷说道:“你看这些老前辈,笑得跟花似的。”
宝渡一抬头,那十位长者可不就是笑得灿烂如花嘛!
笑罢,最年长的医者缓缓站起,台上台下立刻寂静。
老者说道:“一个月前,我们十人陆续收到方院使亲笔信函,邀我们前来裁决两位年轻医者比试胜负。我们来后,共商试题,发现无论是从普通的基础考,亦或是考辨证、针灸、用药,都觉欠缺了什么。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考题本身就错啦。”
“学医者并不止步于这三场比试,即便此刻医术更胜一筹,他日也有可能超过对方,如今的比试有什么意义么?没有,只会挑起太医院与民间医术的对峙,无论是谁赢了,对我岐黄之术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可是一颗医者仁心,却是最难得的。能摒弃胜负、能摒弃贪念,以救死扶伤为己任,那才是真正的医者,才是杏林门中最想要的人才。虽说比试有三局,可真正的试题只有这一题,考的便是医者仁心。所以今日我们设了此局,意不在比试医学造诣,只要一心学医,那都是能治病救人的大能,天赋不是成为大夫的唯一前提,坚守救人的初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老者感叹说道:“万幸,今日在各种利益和贪念面前,你们两位仍能坚守初心,留步救人。”
此刻丘连明和沈厚生才终于明白十位老前辈的良苦用心。
就连姜辛夷方院使甚至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为了这场比试深思熟虑到如此地步。
一瞬让人肃然起敬。
甚至让人觉得豪壮。
老者的背后,是千年的医学之魂,是永不忘记救死扶伤的初心。
老者说道:“第三场比试――平局――”
“好――”
围看的数百人沸腾,无人非议。
第131章 小辛夷
一胜一负一平局,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平局。
太医院没有异议――若真细究起来,那老牛沈厚生也是必输无疑。
如此结果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姜辛夷也没有异议――她意不在弄臭太医院的名声,丘连明无所谓,她更无所谓。
丘连明当然没有不痛快,他甚至很高兴自己没有输了这场比赛,就是宝渡痛心疾首道:“错失了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啊。”
“如今已经成名了。”姜辛夷说道,“只是你火候仍不够,继续在辛夷堂待着吧,我说你可以出师那日,才能另起炉灶。”
宝渡狐疑道:“咱就是问,你真的不是在找不要钱的帮手吗?”
在京师请个药童可贵咧!
姜辛夷挑眉:“你是在哭诉我没给你发工钱?”
“不敢!”他家少爷可是偷偷给他开两倍月俸哒!宝渡说道,“不过这次没赢真的很可惜啊。”
姜辛夷说道:“我一开始也没抱着必赢的决心,若是这么想了,你觉得我会这么悠哉地教?”
“可为什么不想赢啊?”
“若太医院输了,百姓必定会对它产生质疑。这波及到太医院下辖的州、县、镇的医馆。这些都是国家开设的医馆,最受益的就是穷苦百姓。”
宝渡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大义,心中默默赞赏了一番,又问道:“既然你也没打算赢,怎么还让丘老弟天天这么折腾,这不是白折腾了吗?”
“哦,你不觉得……折磨人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么?”
宝渡:“……”女阎王实锤啦!他见丘连明在发呆,问道,“怎么了丘老弟?”
丘连明眨眨眼,有些似在梦里,他说道:“方才辛夷姑娘说,出师?出师的意思是……是……”他看向姜辛夷,胸口砰砰直跳,“您收我为徒了?”
青年目光灼灼,似闪烁光芒。
这种朝气姜辛夷很喜欢。
她说道:“这件事你才知道?”
“……我……”丘连明快被这话冲击得乐死了去,“我还没行拜师礼,还没奉拜师茶,我以为不是……”
姜辛夷抿唇:“那现在你知道了。”
丘连明伸手就要抱她,被她的眼刀挡了回来,可满心欢喜无处可去,便一把抱住宝渡:“我有师父了!辛夷姑娘收我做徒弟了!宝渡!我有师父了,我有根了!”
最后一句让姜辛夷多看了他一眼,根啊……他有根了,她的根却早就被人拔了。
不知怎的,心中一片怅然。
她也想她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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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擂台上的热闹事有杨厚忠来说,成守义觉得比自己亲眼看见的还要详尽。
见姜辛夷进来,笑道:“真是好精彩的一场比试。”
“一般。”姜辛夷坐下,吐的两个字立刻终结了话题讨论。
本来还高兴的杨厚忠一听,说道:“辛夷你才十八,不是八十啊,能不能拿出点年轻人的样子。”
姜辛夷看他:“比如?”
“笑啊,像个姑娘家那般笑。”
姜辛夷想了想,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巨僵硬的笑。
杨厚忠抬手:“你还是板着脸吧,丑到我了。”
“……”这人就是欠骂!
姜辛夷暗暗骂人,杨厚忠也不瞎扯,找别人说这事去了,热闹的事就得让它热闹起来,好好分享这种开心!当然,除了姜辛夷那个冷面佛!
成守义笑道:“恭喜你收了个好徒弟。”
“嗯。”姜辛夷说道,“六叔,师父当年收我做徒弟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像丘连明那般高兴……”
成守义不曾听她说过她的身世,微微笑道:“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姜辛夷回想片刻,说道:“当年师父在路上捡到濒死的我,我只知道他会给我好吃的,而且不会打我,所以我死心塌地跟着他。直到过了一年,他说收我做徒弟,我说好,就这么成了。”
“你真是打小就凉薄啊。”成守义温声说道,“六叔很好奇,是怎样的人家,才会养出你这样的性子。”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
正当成守义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姜辛夷却说道:“我爹娘待我并不好,我若说我两岁就开始记事,您一定不信。可若是两岁留给人太多痛苦的回忆和折磨,那是能记一辈子的。”
成守义微顿:“辛苦了,辛夷。”
“那些事我是记得,但并不重要。”姜辛夷坦然说道,“与师父的八年,可以治愈我出生的那八年。”
成守义略一推算便知她是八岁逃离了双亲,也是同年被他三哥收养,共同生活了八年,直到她十六岁时,三哥惨死,她也从此踏上了寻找仇人的复仇之路。
这对一个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少女而言,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和决心啊。
或许三哥逃亡的那八年里,辛夷也带给了他许多快乐。
否则他又怎会把取给女儿的名字,给了她呢?
“辛夷,六叔替我那三哥谢谢你,陪伴了他八年。”
姜辛夷眼眶瞬间微湿,她合上双眼,将眼泪含入眼底,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她心底的脆弱。
屋内安静无比,成守义也沉默良久,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六叔破案无数,却不愿涉足你师父的案子,非要看着你这样辛苦地查案?”
终究是说到了她想知道的事上。她看着眼前人,点头说道:“是。”
成守义默了默才道:“六叔有令在身,永不能离开大理寺;永不能插手你师父的事。我心中有诸多疑点,但我不能与你细说,我担心你的安危,更不愿大理寺深陷其中。你师父是一条命,但我若在大理寺,能救更多人的命。你还小,或许不懂这种事,可是这些道理,都是你师父教我的。一条命,永远是比不过成百上千条命的。”
姜辛夷想,所以之前六叔说也要查案的事,其实是在拖延她的调查么?他不想她出任何事,可他也知道她是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的。她说道:“我明白,但我不会这么做。”她盯着他,“对我而言,师父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包括我自己的。”
“六叔也明白。”
两人坦诚认可对方的观点,可是绝不接受对方的观点。
姜辛夷说道:“我只想问六叔一件事,在宫廷兵变前几日,我师父可有什么异样?”
过往的事成守义已经想过几百遍,任何细节他都可以脱口而出:“没有,只是与我提及三皇子的次数多了些。”
“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么?”
“是。”
姜辛夷觉得这是个线索,为什么会提及三皇子?不是太子,也不是另一个也有实力的五皇子?
要推进十年前的事,真的太难了。
成守义心头微顿,当年他提着前太子的头在宫中见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哥说过的话。
――“若非要在他们二人中选一人做皇帝,那我会选三皇子呢。”
不得不说,正是这句话让他瞬间选择了将人头交给三皇子。
此时被她问起,成守义才明白,三哥当年屡屡提及三皇子,恐怕真的不是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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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午休,过两日又是中秋,丘连明和宝渡都跟着宋大娘出来采办了。
宋大娘打算自己做月饼,儿子喜欢吃咸馅的,宝渡又喜欢吃甜馅的,她便打算两种都做。另外又买了些灯笼,想让辛夷堂热闹热闹。在路上瞅见盆栽好看,便又买了盆栽。
宝渡说道:“辛夷姑娘不喜欢花花草草,我们院子是一点花草都不打算养。”
宋大娘说道:“现在不一样了,擂台赛后,辛夷堂有名气啦,人比往日多多了,我们也得大气起来,弄两盆放门口,看着好看。”
“大娘想的真周到。”宝渡又说道,“门口的大灯笼也挑喜庆些吧。”
三人满心要将辛夷堂摆弄得热闹起来,便去了灯笼铺子挑选。
片刻丘连明说道:“辛夷师父怎么在那?”他指着对面铺子那姑娘说道,“我看花眼了?”
宝渡只是看了一眼就说道:“当然是看花眼了,一,那女阎王绝对不会穿粉色衣裳!二,她绝对不会在午休的时候出来买东西,而且买的还是胭脂水粉!”
正当他得意洋洋自己的精准推理时,可回想方才那余光一瞥……好像侧面就是她啊。
难道女阎王也如此多娇???
他吸溜一声,便往那边走去,想走近了看个究竟。
丘连明见他过去,也跟了过去。
等他们走近了,那姑娘已经进了里面挑选,他们便也往深处走。
架子上摆满了胭脂水粉,进门便是满鼻香气,与他们身上的药味相撞着。
丘连明皱了皱鼻头,终于知道为什么辛夷师父从来不涂抹脂粉了,香味还得是药香最好啊。
这铺子挤满了女眷,极少男人,两人又是一头往里扎,十分惹人注目,姑娘夫人们都往旁边走,不想与他们靠近。
掌柜的也瞧见他们贼头贼脑的了,生怕他们惊扰了他的生意,急忙过来说道:“两位公子要买什么啊?”
丘连明哪里买过这些,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还是宝渡反应快,说道:“要入冬了,给我娘买盒凝脂膏。”
掌柜见他确实是来买卖的,这才堆了笑脸,领他去买。
丘连明则继续往里走,可走到最后一个货架,他也没瞧见那个身影。他正觉得奇怪,耳后忽然有少女的银铃笑声:“你跟踪我啊?”
他蓦地转身,与那姑娘打上了照面,可这一看,着实吓了他一跳。
眼前这姑娘年纪约莫十五,笑脸嫣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可他不是因她的美而惊吓,而是她的脸。
她的脸与姜辛夷竟有六七分的像!
他讶然。
宝渡这时也迅速买好凝脂膏过来,往那一瞧,也瞧见了那姑娘,他当即咋舌。
这根本就是小号女阎王啊!
少女负手而立,看着他们笑靥如花,仿佛一朵不经尘世污染的小白花,向阳而生。
第132章 青青
“姐姐,你怎么又挨打了,是不是又不听爹娘的话?”
“哎,你可真是不乖。”
“不要哭哦,青青有糖,姐姐你吃吧。”
五岁的小团子从兜里掏着藏了半日的糖,可夏日炎炎,糖早就化在口袋里了,她伸手一掏,黏得满手都是。她便边掏边吃手指,吃干净了又进去抓,可依旧抓不出来,只抓了一手糖腻子,便又舔干净,再抓。
反复几次,看得做姐姐的毫无胃口,又想笑,终于在妹妹抓到一个小指甲盖大的糖果时客气道:“姐姐不要,姐姐不想吃。”
青青瞪大了眼,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滚落:“完了,哪有小孩子连糖都不想吃的,不想吃糖的小孩子是不是快要死了?姐姐要死了是吗?”
她“哇”地哭得好大声,就要出去告诉爹娘她要死了。
姐姐一把抓住她:“我吃。”
随后皱着眉头把糖吃了进去,一口闷了。
那糖好像还有点咸,定是有妹妹的手汗!
青青这才破涕而笑:“姐姐不会死了。”
姐姐看着虎头虎脑的妹妹,伸手抚摸着她手背上的伤,沉思良久,蓦地问道:“青青,如果姐姐要带你走,你愿意吗?”
“去哪里呀?”
“去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爹娘,只有姐姐。”
“好啊,爹娘老打你,老打我,但姐姐不打我,我要跟着姐姐一辈子。”
姐姐伸手抱住她,低声:“那我带你走。”
她抱着妹妹,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可正因为这种从她记事起就不曾断过的疼痛让她最终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妹妹也像她一样,继续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要带她走,离开这,离开那如豺狼的爹娘!
梦入后段,她愈发醒不过来,喊着妹妹的名字,却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