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德倒不觉得丢脸,只是看她花钱如流水,羡慕得很――他也想有朝一日过上花钱流水的日子。
而不用小心翼翼地攒钱,看他娘住在辛夷堂。
不是辛夷堂不好,只是终究不是他们的家。
可京师的房子真的太贵了,他买不起……恐怕再努力个十年都买不起。
“这根簪子好不好看?”青青拿起一根玉簪,在日光下显得十分透亮,带着浅淡碧色,就算宋安德不懂也觉得这玉是好玉。
“好看,不过……”宋安德说道,“好像是公子哥用的,不像姑娘家用的。”
“原来你还知道男女不同啊。”青青说道,“我还以为我在你眼里是个八尺壮汉呢。”
宋安德说道:“没有!”要真的是那他昨晚听她说癸水一事也不跑了,就坐在她跟前听她说话。她哪里像男人,这样娇俏,可爱得很。
唔,对……挺可爱的姑娘。
青青满意了,忽然垫脚,将玉簪插在他的发髻上。
许是这一整天的宋安德动弹不得,又不好事事喊宋大娘,这发髻乱糟糟的。
“鸡窝都比你的脑袋干净。”青青撇撇嘴,退了一步瞧看,“一点都不合适你,穿龙袍都不像皇帝。”
宋安德大惊:“青青姑娘怎么能用这种比喻!”
“哈哈。”青青拍手笑道,“就是不像。”
“对啊,不像。”宋安德低头,“取下来还人家掌柜吧,别被我颠下来了。”
“笑话。”青青瞪眼道,“这都在你头上了还有取下来的道理吗?送你了。”
宋安德又大惊:“这很贵重!”
青青点头:“对啊,不贵重我敢送人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本姑娘想送谁送谁。”
青青就是不给他取,还掏钱付账,可把宋安德急坏了,只恨没再长两只好手:“青青姑娘我不要!这太贵重了,而且也不合适我。”
“狗男人。”青青骂道,“你再叨叨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宋安德偏就是不抬头,依旧低头朝她拱:“拧了脑袋也不要。”
“……为什么不要?”
宋安德本想执拗,可他竟听见青青的声音哽咽了。他诧异,只见少女两眼泛红,问道:“你是不是嫌我脏?对,你知道我爹娘是谁,他们的钱脏,所以我的钱也脏,买给你的东西也脏是不是?我知道的……呜,我知道你是公正廉明的好捕快,我不该拿脏钱给你买东西,还用脏手碰你头发……呜……”
宋安德急得头都要掉了,他结巴起来,不等他说什么,行人就纷纷侧目低声。
“小姑娘哭的可真惨。”
“被欺负了?”
“可看他一身官服……还是别管闲事了。”
“这姑娘哭的娇滴滴的,他怎么忍心的啊。”
宋安德完全败阵了,他说道:“我没有嫌弃你!青青姑娘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了……”
“呜……还是嫌弃我……”
“这赠礼我收了!”宋安德都要被急哭了,“我收还不行吗!”
“好的。”青青的眼泪瞬间阻断了,“早收就好了嘛,非要我哭。”
宋安德叹气:“为什么非要送给我呢……我这还是头一次收姑娘的东西……还很贵重。”
青青说道:“又来,哪里贵重了,就六十两银子而已。”
“我年俸二十两银……”
青青讶然:“这么少,那我姐夫岂不是也是个穷光蛋?”
她已经开始担心阿姐的日后生活了!
宋安德笑了起来:“少卿大人不一样,他年俸高,而且家族有产业,光是一年租赁出去的房屋铺子,还有良田,都是很可观的收益。我穷是因为家底不好……
青青安心了,又说道:“那你娶个有钱的姑娘就好了呀。”
“那不是很祸害她么?”
“她喜欢你就好了呀。”青青想了想又说道,“又比如像我这么有钱,根本不在意你家世的,哈哈哈。”
宋安德看看她,少女咯咯笑着,泛过泪花的眼里残留的隐隐红色好似变成一朵浅淡桃花,晕开了涟漪。
真好看啊。
他抬头,不敢再看了。
回到辛夷堂,刚进内院就见着亲娘,他疾步要进去。
可宋大娘眼尖,已经瞧见了,问道:“谁送你的簪子啊……看着像是鸡窝进了金如意。”
“青青姑娘送的。”宋安德说完脸上一红,人都快躲进屋子里了又退了一步出来,悄声问道,“娘,我是不是该给她回礼啊?”
宋大娘心中诧异那机灵好看的姑娘竟会给她这憨憨儿子送礼,有无数的话要问,可看着儿子窘迫的模样,又不愿给他压力,微微笑道:“是啊,该回礼的。”
“那我好好想想回什么礼……”宋安德嘀咕着进了屋里,心里犯难了。
青青看起来可太有钱了,他用三年俸禄买的东西恐怕她都看不上。
这可怎么办……
宋安德苦思着,彻底犯了难。
第162章 救赎
青青哼着歌儿回了大理寺,这歌儿里藏着的欢快连姜辛夷都听出来了。
她放下书看着对桌的妹妹,问道:“碰见什么开心的事了?”
青青笑道:“姐,宋安德这人真好玩。”
这已经是姜辛夷第二次从她嘴里听见这话了,她好奇道:“他到底哪里好玩?”
“耿直,拧巴,傻乎乎的。”
姜辛夷眨巴眨巴眼,所以……哪里好玩?这不是最沉闷的性子么?她说道:“你别欺负他。”
“我才没有欺负他,我还给他送了根簪子,他死活不肯收,太好玩了。”
“你一个小姑娘给一个大男人送簪子……”姜辛夷匪夷所思地摇摇头,“宋捕快一定急死了。”
“咦,姐你怎么知道。”青青说道,“我欺负他手不能动,他就这么戴了一路,哈哈哈……我应该给他戴个步摇,让他一路铛铛铛――”
姜辛夷摇摇头,顽劣得很。她忽然隐约意识到里头情况不太对,她蓦地问道:“青青,你该不会是喜欢宋安德吧?”
青青倒没吃惊躲避:“对啊,我挺喜欢他的,除了姐姐,大理寺里我最喜欢他了。”
姜辛夷觉得青青误解了她说的“喜欢”,这分明有些少女的喜欢在里面的。青青终究是个小姑娘,对感情的事懵懂得很。罢了,也不急,都在同一个衙门,日后相处的机会很多。
她继续低头看书,没有发现青青抿唇忍笑,眼神已是往外飘去――有人在偷听,她早察觉到了。
院外,李非白正往回走,就见有人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如果不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真以为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是进了贼了。
他问道:“安德。”
宋安德立刻停了下来,满脸涨红,看得李非白笑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我!”宋安德惊诧,想指里面,可手抬不起来,只能眼神看那边,又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大人,青青是不是很爱说笑话?”
李非白想了想青青的性子,说道:“确实。”
“那应该是笑话……”宋安德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松下去……闷胸腔里了。
他在想什么呢,他怎么能妄想青青姑娘说的是真的。
喜欢他?
喜欢他穷,喜欢他大她好几岁,喜欢他只是个小捕快,喜欢他的木讷吗?
宋安德觉得不可能。
青青虽然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可是她明显很有钱,而且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她怎么会喜欢他?
李非白问道:“怎么了?”
宋安德迟疑??????了好一会,实在是说不出口,听见院子里有人声,拔腿就跑,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很快青青就轻步蹦了过来,一脸的坏笑:“姐夫,宋安德刚走吗?”
李非白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看着慌里慌张的。”
“哈哈。”青青抚掌说道,“我说我喜欢他啊。”
李非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青青喜欢宋安德?这两人的脾气好像八辈子都凑不成一对呀。
“我没戏弄他。”青青认真说道,“他挺好的。”
像一颗洁白无瑕的宝珠,能被她一眼看穿,还看不出瑕疵和阴暗之地。
他是透彻的,毫无危险的人。
对她而言,是坐在旁边都不用随时警惕的人。
跟宋安德在一块,她觉得自己才真的像个十五岁的姑娘,而不是那个被毒蛇逼着拿刀,手上沾满鲜血的柳青青。
青青又一次郑重说道:“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要嫁给他。”
李非白此刻已经确定她没有在说假话,也有些明白其实他们或许是历经了八辈子才凑在一起。早已沉没沼泽的青青,似乎唯有璞玉般的宋安德能拉她一把,将她拉出黑暗的泥泞。
也唯有这样质朴明朗的人,才能安抚满心杀戮的姑娘。
他想明白后,由衷为他们高兴。
青青蹦着步子跑去找宋安德了,她就乐意黏着他,难得那憨憨摔了手当不了差,她得好好跟他玩,不然回头就跟她姐夫一样,整日忙衙门的事。
李非白走到自己房门前,偏身看里面,恰好就看见姜辛夷似心有感应地抬头。
当场被抓包。
他笑问:“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了?”
“听见猫的脚步声了。”
“原来我是那只猫。”李非白进来,见她在看自己给她的名册,上面上百人名都被她标记了更加详尽的信息,可她的眉头不展,想来是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和有利的线索。
他将名册翻转瞧看,细看许久,也无头绪。
姜辛夷说道:“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魏不忘有关系,能不能趁他在大理寺关押之际,让杨寺丞审问审问他?”
李非白说道:“杨大人刑讯的手段了得,但是魏不忘不同。一是他目前还未定罪,东厂势力颇大,牵连甚广,皇上只是下令关押,并未允许用刑;二是我虽与魏不忘没深交,但几次打交道后,感觉他城府极深,也绝不是用酷刑就能交代的人。”
“难道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也毫无办法指证他吗?”
“如果罪证确凿,律法不定罪,不能送他上断头台,就要看他逍遥了吗?”
李非白略一顿:“能用律法解决是最好的办法,可若不能,即便赌上前程,也不能放任任何一个人逃脱该付出的代价。”
姜辛夷低声:“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因你是李非白?”
“都有。”
姜辛夷的心一跳,她忽然羡慕青青的洒脱和坦率,这是她做不到的。
她和李非白很默契地掩饰着彼此的心意,因为师父的事还没有结束,她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去谈情,否则那于她而言,是不孝的。
李非白也明白,所以两个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愿迎来真相的那一天,两人也能有新的开始。
姜辛夷说道:“在进京之前,我没有想过忙完师父的事情后将何去何从,如今好像知道了一些。我想,我会去云游四海,像师父那样,到处治病救人。还有……”她看着他说道,“我会常来京师,回大理寺。因为……这里有你……们。”
她说话十分含蓄,可对她而言能把话说出来已是巨大的进步了。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他的回应。
忽然对方缓缓靠近,俯身很快地、很轻地抱住她。
姜辛夷微僵。
能感觉到他怀中的暖意,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意。
她没有推开他,静静依偎着他。
若说宋安德是青青的救赎,那李非白何尝不是她的救赎。
她想,待惩处真凶后,她一定也要像青青那样告诉所有人――她喜欢李非白,她要嫁给他。
任谁也不能阻止她。
第163章 檀木之香
大理寺一边上山寻别的掘金人,一边招贤纳士。
杨厚忠看着布告上的招十四人,问道:“不是遣散了二十人吗,这正是用人的时候,不增反减,这可不合理。”
成守义说道:“遣散了二十人,又要了六人,所以再要十四人就行了。”
杨厚忠恍然大悟:“是不是那六个主动上山找宋安德的人又被你叫回来了?你这就给他们机会改过自新了?”
“哪里是我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创造了机会。”
杨厚忠笑道:“还是李非白更了解你,他说理应给回头的人一个机会,这不是你采纳了他的意见,而是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吧。”他摇头叹道,“人人都说你面冷似冰雕,心软似小白兔,果然不假。”
成守义“啧”一声:“谁说我是小白兔?这给小姑娘取的绰号我可不要!”
“哈哈,那你好好查查,是谁给你取的。”
“是你。”
“那可不是我。”杨厚忠收起布告连连退步,出门就碰见李非白,“少卿大人也来找成大人吗?”
李非白说道:“是成大人唤我来的。”
“那你们说事吧,我先去忙。”
李非白进了里面,成守义就问道:“火药案可有什么进展了?”
“集中排查后没有找到嫌疑人,而制作火药需要的主要原料木炭、硝石和硫磺也没有卖主曾大批售卖过,所以下官想,这些东西要么是从多个外地少量运来,要么是凶手能自己供应。”
成守义默了默:“若是前者,翻遍整个大羽才能查出一二,还容易被凶手以各种障眼法掩饰过去。”
李非白接话说道:“这种火药成本也极高,想来这应当是下下策。”
“可若是第二个猜疑,那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之地,需要多宽阔的地方,多隐蔽的手段才能办到?”李非白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也同样让人疑惑,不能完全认可自己这个猜想。
“毋庸置疑,凶手极其有钱,可以促成他办成这两个猜测。”成守义说道,“如果从原料方向无法查到线索,可还有别的办法?”
李非白说道:“没有。假设两次爆炸案都是同一个凶手,那足以证明他行事谨慎,心狠手辣,他在暗处藏得很深,没有办法将他揪出来。唯有找到火药坊,找到所需原料,才能近一步靠近凶手。”
成守义缓缓点头,认可了他查案的方向。
画舫爆炸以后,他们已经排查了不下三百人,可都一无所获。京师郊外的大小相关作坊也查遍了,就是找不到一点线索。
那凶手明明制造了那么大的案子,可是竟能将尾巴藏好。
这已然不是个简单的对手了。
“你继续查吧。”成守义又说道,“听狱卒说你早上想去见魏不忘?”
李非白说道:“是,但大人又下了新令,没有您的指令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