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道嗤笑,摇头道:“你当真是不知道赌坊对我家主子有多重要啊……这是他如今唯一能生大钱的地方了,你若是毁了他,我可不好交代。得罪了,曹千户。”
曹千户正要提刀,可脑袋却一阵昏厥,别说拿刀抓人,就连手上的刀都重如千斤,根本抓不住了。
他急忙靠在墙上,想借力逃走,但身体却越发疲软,已经站不住了。
“你……下药……”
话落,他身体瘫软,倒在了地上。
追过来的伙计拾起他的刀扬起手,就要了结他的性命。
“住手。”黄炎道出手迅速,几乎是用两指扣住猛然砍落的剑身,指上稍一用力,利刃竟直接断做两截。
指上力量惊呆了伙计,也让曹千户看了个真切。
“是你……”曹千户瞪大双眼,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是你杀了青青!”
青青后颈骨深陷的两指就是被他这种手法杀死的!
他是杀死青青的凶手!
黄炎道蓦地顿住,一瞬起了杀心。
曹千户还想挣扎起来,但头却越发昏沉,终于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黄炎道盯着昏厥的曹千户,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一刀,就能杀了他,将这秘密藏起来。
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刀。
伙计低声:“掌柜您不杀他?这人性子耿直憨厚认死理,留着是个祸害啊。”
黄炎道淡声说道:“他是厂公的人,交给厂公裁断吧。”
伙计了然:“是。”
第168章 刀子
黄炎道杀了青青。
杀青青的人极有可能是在掩饰野狼山火药坊的存在。
所以黄炎道背后的指使人,就是开赌坊、杀青青、造火药坊、炸死安王爷之人。
真是罪大恶极,藐视律法!
曹千户的脑子昏沉得令人睁不开眼,但他一直在想这些案子,终于是快理顺时,他兴奋得想跳起来,把这件事赶紧告诉李非白。
案子有进展了!它们都是关联在一起的!
杀你小姨子的凶手找到了!
可饶是他用尽力气,都没有睁开沉重的双眼。
浑浑噩噩,仿佛置身黑暗泥潭中。
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至少在他死之前,把这事告诉李非白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有力气动弹,眼皮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耷拉耷拉半晌,才打开一条缝。
原以为自己会在冰冷的地板上,可这身下躺的东西软厚度……这枕头的高度……这熟悉的味道……他蓦地有了力气睁开眼,随后发现这竟是自己的房间。
他四顾茫然,看着窗外明朗日光,好一会才说道:“难道我做梦了?”
他捏捏眉心,却觉眉峰好似要裂开了,一阵刺痛传来。
手指是有刀不成!
他一瞧,手指没伤,不过已经染上了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摸眉心,指肚触感黏腻,分明是伤口渗出的血。他愣了愣,猛地坐起身,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处处都是与人武斗后留下的划痕,就连身上的伤都还在。
“醒了啊。”
尖细的声音传入耳边,却如雷敲击脑袋。
曹千户立刻翻身下床,鞋也没穿,小跑过去说道:“我说我怎么会在这呢,原是厂公救了我。”
轻捻茶杯的魏不忘抬眉看他,再没喝茶的心思,放下杯盏说道:“你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好好歇几日吧。”
曹千户说道:“不行!厂公我前几日追踪一伙贩卖姑娘的人牙子,那伙人逼良为娼,买卖女人,昨夜终于被我抓了个正着!主谋就是那四海赌坊的黄炎道!我这就带人去端了赌坊,抓黄炎道问罪!”
魏不忘没有吭声。
曹千户又亢奋说道:“我还认出了黄炎道的手法,是他杀了青青姑娘!照李非白的话说,杀青青的一定是火药作坊的人,也就是说,黄炎道是火药作坊的幕后指使人。抓住他严刑拷打,一定能问出那真凶!”
他本以为厂公会因为自己这番话一起高兴,这可是立大功的机会。
可对方却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对方脸上错综复杂的沉重神色,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杂家只恨,世上没有令人失忆的药……”
“老头……”曹千户猛地盯着他,京师这几个月发生的各种事情交错在他脑海中,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呆在原地,是错愕,是震惊,是恼怒,“黄炎道的主子……是你?”
魏不忘缓缓合眼,随即睁眼看他,目光如死水沉寂:“你答应杂家,保守这个秘密。”
曹千户跌坐在凳子上,已觉得不可思议,他再一次问道:“你是……黄炎道的……主子?是你授意炸死了王爷?杀死了青青?那贩卖妇人逼良为娼害得那些赌徒倾家荡产的大掌柜是你?”
他几乎不用等到确定的答案,已经在种种因果中想明白了。
他痛苦地捂住头,头痛欲裂,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全身都似乎失去了力气。
“不可能……怎么会……”曹千户骤然痛哭,“你怎么会做这种可恨的事……你怎么会如此践踏律法……你竟然杀了安王爷,还造火药坊……”
他失声痛哭,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连魏不忘都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信任自己,这样痛苦的哭声连他这早已铁石心肠的人都觉痛心。
“你怎么能背叛我对你的信任……”曹千户泣不成声,“我甚至在李非白怀疑你时,不惜与他断交……老头……你怎么能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多年以来自己最信任的人却亲手捅了自己心口一刀,曹千户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魏不忘叹气。
曹千户却听得更加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不忘说道:“笼络朝廷官员,需要钱,所以我设了赌坊;让东厂重回巅峰,需要得到皇上的信任,所以我扳倒如今的皇帝,扶持九殿下上位。”
“为什么要炸死安王爷?”
“他无心造反,留之何用。”
“那为何要杀死青青!”
“若非她的父母胡言乱语,又怎会令杂家赔了一座火药坊,她的命,就当给我赔礼了。”
曹千户难以置信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拿火药炸死皇上吗?”
魏不忘摇头笑笑:“那样低贱卑劣的手段杂家怎会看得上眼。杂家要做的,是让九殿下顺利登基,再次将大权交给东厂,就连大理寺也难以掩盖我们的锋芒!”
曹千户怔然看他,看着他眼里满溢的欲望,失望至极:“你真的疯了。在你眼里,除了权势,其余的东西和人都不值钱。”
“若真的如此,杂家又怎会留你性命呢。”魏不忘温和声音说道,“与杂家一起,颠覆王权,送东厂到顶峰吧。”
曹千户愕然,猛然起身怒斥道:“你糊涂啊!如今东厂也并未落魄,只是不像十年前那般辉煌,一家独大。我们如今很好!与大理寺相互制衡才是保存东厂不败的长久之道,老头你魔怔了!”
“杂家不管!!!”魏不忘厉声,“我东厂自创建以来,哪个衙门不是抬头望之,凭什么到了他秦肃手上,就将我们变成二等衙门!权力与大理寺均分,人与大理寺一样,就连功劳也是五五分开。杂家不能成为东厂的罪人,我要杀了秦肃,让东厂重回顶峰!”
“你疯了。”曹千户已由原先的痛苦变成了满腔愤怒,“我是朝廷命官,我绝不能容忍有人践踏律法。”
魏不忘见他往外走,怒喝:“你要做什么!”
“我要告知世人真相。”
“什么真相?!”
“安王爷的死,赌坊的大掌柜,青青的死。”
魏不忘冷笑:“那或许你可以再加上几件事。”
曹千户蓦地停下:“你还做过什么事!”
魏不忘冷声:“比如借着聚宝镇瘟疫敛财,比如血葡萄一案牵制官员,比如太子发疯刺杀九皇子……这些你都可以一并告御状啊。”
曹千户惊愕:“这些都是你指使的?”
“是啊,只要能动摇当今皇帝根基,杂家都愿意去做。”
“疯子!”
“站住!”魏不忘声音沉冷,“你只要出了这个门,命就没了。”
可对方不为所动,甚至连伪装都不愿意。
魏不忘早料到会如此,可他却不忍,也不死心:“杂家会杀了你的!”
曹千户步子站定,声音更加坚定:“就算是要了我这条命,厂公你也休想把黑的变成白的。”
“住口!”
“我不!这是厂公你教我的,要认真办案,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曹千户步子再次迈开,魏不忘愣神,几乎是瞬间冲到他背后。曹千户觉察危险,转身伸手,可对方并无击杀他的意思,这一抓将魏不忘的手背抓破。
“厂公……”曹千户大惊,要看他伤口。
魏不忘却避开他的手,手上已多了一柄剑,抵在他的胸口上:“杂家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出这道大门?”
曹千户微微怔神,说道:“自我十五岁入东厂大门开始,就从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我感激您,给我一口饭吃,还提携愚笨的我。可是我做不到跟您同流合污,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这门……我一定要出去。”
“是你逼我的!”魏不忘手上用力,剑立刻刺进对方的胸腔,鲜血顿时外流,他颤声,“杂家再问你一次……”
曹千户没有躲闪,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紧紧握住拳头:“不必再问,问一百遍,也是一样……”
魏不忘几欲落泪,可剑又刺深了一些:“还手啊!”
曹千户缓缓摇头,痛哭:“老头……收手吧……现在还能回头……”
“休想!”似乎是激怒了他,魏不忘手中的剑终于刺了出去,强劲的内力瞬间刺穿了他的宽厚的胸腔。
鲜血顿时染红他那一身飞鱼服。
曹千户没有愕然,他紧握拳头,低声道:“我有个遗愿……我喜欢辛夷姑娘,想让她……亲手埋葬自己……义父……”
魏不忘愣神,亲眼看着亲手养大的少年倒在地上,逐渐失去呼吸。
他看着地上血流一片已死去的人,愣了许久,失声痛哭。
第169章 遗言
当东厂把曹千户的尸体送到姜辛夷面前时,尚且没有从青青之死的悲痛中苏醒的姜辛夷又一次遭了重挫。
曹千户是她见过的最正义最憨爽的锦衣卫。
是她的朋友。
是她为数不多的觉得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
如今却像青青那样,被冷冰冰地送到她的面前。
姜辛夷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眼前的曹千户,这样高大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同样难以接受的还有李非白。
他无法想象前日还与自己交手的曹千户,与他一起破了数起案子的人,现在却再也不会动了。
仿佛失去了一个挚友。
曹千户身上的飞鱼服有十数道划痕,伤口渗出的血将衣服浸透,将飞鱼服染得更红,更沉重。
一旁的锦衣卫说道:“曹大人昨夜外出查案,不幸被贼人伏击身受重伤,我们凌晨寻到他,他已经不行了,只留了一句话,说心悦辛夷姑娘,想让你为他操办后事,择地安葬。”
他默然片刻,才继续说道:“东厂上下皆是痛心曹大人英年早逝,本想风光大葬,但厂公感念曹大人自小便是孤身一人,也无婚配,若是违背其心愿,恐他在九泉之下不安。所以我们东厂恳请姜姑娘帮忙安葬,圆其心愿。”
说罢他便让人抬进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继续说道:“里面是一些银两,如若不够,您只管说,不必拘束。”
姜辛夷看也未看那箱子一眼,她说道:“我会的,你们先回去吧,其余的事我会办好。请让我们在此静静……”
锦衣卫了然,应声离去。
停尸房中,只剩姜辛夷和李非白,还有那一箱没有温度的银两。
他们一走,姜辛夷和李非白几乎是同时往门走去,将门锁上。
两人相视一眼,在方才的话里已是不约而同明白一件事――曹千户有话要对他们“说”。
毕竟――曹千户是不是喜欢她,她很清楚。
他对她应该更像是朋友。
可他的遗言却说喜欢她,并且要她亲手收尸,这听来仿佛很不可思议。
“他应当是有什么东西留给了我们,就在他的身上。”李非白从曹千户的头顶往下查看,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线索,倒是这伤口令他觉得奇怪,“曹千户身上的伤明显处理过。”
姜辛夷也发现了这点:“或许是东厂找到他之后,给他疗的伤。”
“不,时辰对不上。”李非白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药又是什么时候敷上去的。”
姜辛夷的手指摁在那已经有点愈合的伤口上,眸光沉敛:“伤是昨晚就有了,药也是昨晚上的。这青草药粉已经渗入肉里,并不是今日才沾染上的,许是药很好,所以伤口已经有些愈合……”
“对,你再想想方才那锦衣卫是什么说辞?”
“他说……曹千户是凌晨追凶被伏击,当他们赶到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姜辛夷蓦地回神,“时间上有出入。”
“是。”李非白点头,“若说曹千户遇害的时辰是凌晨,那他怎会有空敷药?这些伤都不是致命伤,虽多,但确实都是一些轻伤。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停下追凶的脚步,去处理这些小伤。”
姜辛夷不解:“那他到底是被谁杀的,这伤口又是谁为他处理的,为什么锦衣卫要说谎?”
李非白方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说道:“我最疑惑的不是曹千户受伤、敷药和离去的事,而是……他为何非要将自己交到你的手上,魏不忘又为何同意此事。魏不忘素来冷血无情,跟大理寺也水火不容,怎会做这种事……他的动机是什么……”
事情似乎全都没有任何道理和逻辑。
但李非白清楚曹千户一定是想告诉他们什么事。
而且那件事很重要。
就在他的身上,一定在他的身上。
李非白联系种种事情,最疑惑的事、次要的事,一些小细节……
恍惚间,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凶手……难道是魏不忘……”
就连姜辛夷都吃了一惊:“怎会是魏不忘?虽然我知晓魏不忘是个无情冷血之人,但曹千户对他十分忠诚,他待曹千户也如儿子,他没有理由杀了曹千户。”
“有,比方说,曹千户发现了他致命的秘密。那以魏不忘的心机和手段,是宁可杀死他,也不会让他活着。”
姜辛夷仍觉得震惊,但她也想不到东厂上下都隐瞒曹千户真正死去时辰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