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不同的嗓音先后响起。
沈春行回头望眼,朝着气质完全变成阴鸷的阿四,轻道了声:“咱俩也算是相识过一场,但愿你此生,不会为今日之决定而后悔。”
至于旁边那个已然被风霜侵蚀的女人。
她报之以爽朗一笑,继而大声朝赵四催促。
“茶棚那儿定然也出事了!咱赶紧回去!我们这些受伯爵府连累的人啊,好不容易从临安城走到这,眼看着就要到地方,总不能栽在这儿吧!”
声震四野。
很难想象那个在蔚统领跟张头儿面前,总是柔声细语的小姑娘,竟也能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喊声。
赵四往旁边歪了歪脑袋,结巴道:“你说,说,说就说,那么大声儿干嘛!生怕后面人听不见吗……”
真是小小的身躯,大大的力量啊!
沈春行懒懒往水箱上一靠。
可不就是生怕后面人没听见嘛。
第37章 坚决跟着沈家大姑娘走
水车一路往东,围着山丘绕了个大圈子,竟又回到那村庄外面。
“你在此处等着,我先去探探虚实。”赵四把车停到一处林子里,丢下句话,手便摸向腰间佩刀。
“对方人多,赵大哥你一人怎能去涉险?咱还是回去找援手吧……”沈春行瞄见他满脸的黑气,额头青筋跳了跳,忙把人按住。
真不愧是蔚达的手下,虎了吧唧。
“我思前想后,既然方才你将咱俩的行踪暴露,对方肯定会抢着去茶棚支援,我这就去杀个回马枪,也好给蔚统领那边分担分担!”
赵四努力扒拉开小姑娘,还以为她是害怕,勉强安慰了句。
“不行你就挖个坑把自己先埋起来,待得交战结束,我再去喊你出来。”
“……”沈春行手上力气不由弱三分,见他满脸自信,是真心地感到纳闷了,“万一你没回来,我岂不是要被自己活埋?”
“大战在即,不要胡说八道!你放心,此战必斗个他死我活!”赵四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春行……
咱俩到底谁在胡说!以前咋没发现这人有股迷之自信!
她头疼扶额,踌躇了会儿,还是慢吞吞跟上去。
好人难得。
看在其帮自己提过水的份上,且再让他活一活吧。
至于茶棚那边。
沈春行从未担心过。
该引去的人已经心中有数,该了结的恩怨,迟早是要画上句号。
撇开官差不谈,有杨一在,沈家便无忧,再加上阿淮……头疼的便是别人。
——
三里地外。
又有新客途径茶棚。
乍见到些脑袋被麻布裹住的彪形大汉,众人还惊了下。
后从老妪口中得知,本地行商者赶路时为防风沙,皆是如此打扮,他们才坐了回去。
看到对方十几人在捆货物,有犯人眼睛挪不开,找话说般夸了句。
“这主意好,等会儿我也弄一个!”
“得了吧,就你那张老树皮,遮不遮都一样。”
“嘿,我怎么了,老娘当年也是庄里一枝花!还不是给你生儿育女,才变得人老珠黄!如今好日子没盼到,你居然还敢嫌弃我!”
妇人不依不饶地去抓汉子的脸。
“行了,这都还没到地方,哪来那么大火气……”
劝架的人一句牢骚话还没发完,便被柄刀抵住脖子,顿时呼吸一滞,继而两股颤颤。
在见到方才的行商们,快速从掩盖货物的油布下抽出刀剑,朝茶棚逼近,众人立马慌了。
一时间,逃跑的逃跑,惊叫的惊叫。
沈家人惯来听沈春行的话,填饱肚子便回了车上。
此时沈鸣秋坐在驾驶位,当即一拉缰绳,便在旁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远去。
他虽很想找机会见见血,以正自己沈家唯一男丁的身份,可好歹有自知之明。
以寡敌多,那是大棒槌!
“薛县令怎么办?”刁氏倒坐着,见那马车越离越远,不由烦躁地拍了下大腿。
沈知夏亦是焦急地搡了搡沈鸣秋后背。
吴家姐弟还没上来!
这俩怕占了大伙儿的位置,平日里很少坐车。
“我先把你们送走……”沈鸣秋刚转过头,便见车上的“大棒棒”跳了下去。
“不用,我去,你们走。”杨一大步流星,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拉开距离。
“这大傻子!”沈鸣秋连喊几声,都没能把人喊回来,气得把缰绳丢给刁氏,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他嘴上嫌弃,却也明白,杨一丢不得。
大姐会骂人的。
这下子换刁氏郁闷,往前不是,往后不是,见已经离得很远,四周又无埋伏痕迹,索性停下不动。
她才是真的要呕吐血!杨一那憨货便算了,臭小子凑个什么热闹?就那小身板,她都怕卷进去会被人踩折胳膊!
“你说老三是不是以前猪脑子吃多了,被养瘸了?”
一场血战就在眼前,刁氏却只顾忧心忡忡。
沈知夏哭笑不得。
咱家一年也吃不上两回猪脑子啊……
可她的吐槽只能埋心底。
四下一看。
空荡荡的板车上竟只剩自己一人。
沈知夏狠狠拍了下刁氏的胳膊。
“要死啦你!”刁氏吃疼,回过头一看,也跟着变了脸色,“老四呢?”
前面,沈鸣秋使劲追赶杨一。
并无找到沈宴冬的身影。
这傻孩子怎一转眼就不见了去处?
“难不成,进树林里啦?”刁氏眺望向茶馆左侧,足隔一里处有座山包,她迟疑挠了挠头。
大丫头说过,老四命里有缺,注定难开窍,可天生锦鲤运,能遇难呈祥。
如今要开始应验呢?
——
茶馆内。
蔚达命令官差将犯人与村民护住,自己则持刀站到最前面,扫了眼蒙面汉子,冷笑声。
“袭击朝廷命官乃是杀头重罪,尔等胆敢埋伏于此,必有所图,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们这一行人,要么是犯人,要么是流民,实在不像是该被抢的样子。
便真是遇上劫道者,对方在认出官府身份后,也该思量下值不值当。
领头的汉子发出猖狂笑声:“老子就看不得朝廷的人欺压百姓,诸位莫怕,我等只杀官兵,不伤其余!”
流放犯们闻声脚下一顿。
村民们却是逃得更起劲,边逃还边喊。
“蔚大人,你们别管咱,砍死他丫的!”
“还想骗你祖奶奶?沈家大姑娘早就教过咱,事出反常必有妖!天底下还能有不打砸抢的强盗?我呸!”
“好日子可就在眼前了,谁上当谁是憨批!”
为了不当憨批,犯人们这才又开始四窜逃跑。
几句话把对峙中的两伙人都给喊愣住。
蒙面汉子竟纳闷地朝蔚达问了句:“沈家大姑娘是何人?”
蔚达能告诉他吗?反手给他一刀还差不多!
虽然他亦是在心中啧啧称奇。
怪不得这一路上,总见她与流民唠嗑,唠得原来是这些啊。
——
那头。
沈春行未出林子,先碰见一鬼。
许是被手间令牌所吸引。
来者胸膛处开了个三寸来长,两指深的伤口,白骨森森,鲜血糊了整脸。
竟像是被一刀毙命。
她扫了扫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在感慨其刀法高深的同时,不由翘起嘴角,唏嘘了句。
“害人终害己啊。”
第38章 没文化就要多读书
男鬼紧盯住沈春行的脸,忽得浑身剧烈抖动了一下,像是因眼前的震惊画面而醒悟过来,继而扯起个十分尴尬的笑容。
“没想到姑娘您竟是这般了不得的身份……”
沈春行无所谓地摆摆手,“行了,你不用跟我套近乎,这片儿不归我管。说说看吧,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是是,方才我奉骆管事的命令,悄悄尾随您……”男鬼虚擦了下额头,心里别提多委屈,才刚死里逃生没多久,到底是把命送了!
这人便是先前差点被沈鸣秋捅了腰子的车夫。
骆金枝派他来盯着,本是打定主意,若那老翁没问题,便要想法子从中作梗,务必要把沈家大姑娘留在这片荒地。
可谁料想,他明明亲眼看着水车进了村庄,却迟迟没见着人出来。
正迟疑不定时,忽见一群持弓骑马的人从村里呼啸而出,车夫意识到不对,顿觉沈家大姑娘怕是已然出事,当即悄悄往后退去。
可只一转身的功夫,便被人开膛破肚,车夫还是死后化为冤魂,才看清了那个从背后偷袭自己的人。
“长得黑黑瘦瘦,个子挺高,五官不算丑,年纪不算大,就是胡子拉碴,感觉不太讲究。”
听完车夫的讲述,沈春行撮起牙花子。
“按你这个形容,咱队伍里就能抓出一大把啊。”
男鬼讪笑下,努力转着眼珠子回想,“对了,我听有人喊他什么副城主……他身上还有股子酒味,肯定是个好酒之人!”
城主?
沈春行眼眸中闪过抹精光。
“姑娘是猜到他们来自何处呢?”男鬼虽倒霉透顶,却惯会看人眼色,忍不住问了句。
死也要当个明白鬼啊!
“离开青阳镇,除了赤岭外,这鬼地方还能有什么城?”
“您是说……他们是从赤岭来的……嘶……”
沈春行嗤笑声,斜睨眼男鬼。
“别把人想的太好,也别把人想的太坏。”
北境向来不是个好地方。
左有南晋国虎视眈眈,右被异族部落持续骚扰,周边亦是诸侯割据。
情势可比她之前所生活的世界要复杂许多。
“只要赤岭关一日不被破,南晋的人闯不进来,异族可不敢行事如此张扬,至于北萧王,他没必要与朝廷作对。排除那些,剩下的便只有——六壬城。”
沈春行面色平静,男鬼却是听得心头直跳。
连他都对北境势力不太了解,沈家一介庄户,又远离京城,沈家大姑娘从何得知这些?
“六壬城……”
男鬼念叨两声,脸上不由露出茫然。
“就是一鱼龙混杂之地,几个自以为仁义的大盗,拉了些小贼,便企图史上留名,只可惜,想法是好,奈何人性至恶。”
沈春行好心地解释句,见男鬼似懂似不懂,笑说:“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男鬼小心翼翼看她眼,“确实有点好奇……我与姑娘……实在算不得关系融洽……”
沈春行边走边淡淡回应,“我这人其实算不上太好心,你又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本该眼看着你被怨气吞噬,化为恶鬼,再被无常大人打得魂飞魄散。”
意外身亡者名曰枉死鬼,心中含着口怨气,最是容易失去理智化为厉鬼。
她瞥眼紧跟在身侧,垂着脸看不清神情的男鬼。
“但念在你只是徒有恶意,从未能成功害到人……”
说到这儿,沈春行砸吧下嘴,似也很感慨于他的运道,微沉吟后继续道。
“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且看你是想还了阳间因果再去投胎,还是宁愿轰轰烈烈一把,只求心中痛快。”
“痛快?不不不,我一点都不痛快!”男鬼本就煞白的脸,被骇得要化成虚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还请姑娘给我指条明路!”
虽然沈家大姑娘神色冷淡,并未有恐吓的意思,但他还是被惊出一身不存在的虚汗!
魂飞魄散啊……
本来死的就够冤了,再要把下辈子都赔进去,那才是真的没地方说理去!
“如此,你便跟我走一趟。”沈春行目的达到,不再拖延,从匀速快走,顷刻间化为纵跃。
六壬城既在此处留了手脚,小事也得变成大事。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情节。
“姑娘久居临安,怎会对北境如此熟悉,那六壬城,我在京中都不曾耳闻过……”男鬼飘在后面絮絮叨叨。
沈春行在快跑到村口的时候停下,眼疾手快地爬上身边一颗大树,将自己完全掩盖在茂密树冠中。
听着前方传来的隐约缠斗声,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没文化就要多读书,茶馆是个好地方。”
好奇心是第一驱动力。
越是新奇难以置信的事物,越能引起百姓的兴趣,给茶馆酒楼之类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意。
因而,有关北境的话本子,沈春行在临安城中便听了不下十则。
当然也不只是关于北境。
她对于夏渊,对于南晋,乃至于对整片大陆的了解,都是来自于书中亦或是他人口中。
得来的信息自是真假参半。
好在沈春行生了双会看的眼睛,不用担心被世人所蒙蔽。
“瞧见那人没?你去上了他的身,然后骑马去找蔚大人投降,务必记住要一路高喊……”
“豫州缺地,北境缺人,幸得天恩,得一明主!今闻自投于朝廷治下者,可于北境分得荒地数十亩,若勤于耕种,当减免赋税,敢问大人是否为真?”
男鬼朝着沈春行手指方向望去,吓得又虚了几分。
以前只在话本子里识得鬼怪与阴差……可也没听说过有谁怂恿鬼上身的啊!这种事……真的没有忌讳吗?
“那我可真去了啊?若被无常大人得知此事,姑娘你可得替我解释啊……”
男鬼走得一步三回头,在沈春行逐渐变得不耐烦的眼神下,方才咬咬牙,猛然蹿入一人的体中。
那是沈春行特地为其所选。
恶事做尽又心智不坚者。
前方。
赵四挨了几刀,胳膊处唰唰流血,已然逃得筋疲力尽,正在心里大叫,天要亡我……
忽听声后传来马蹄声。
“让让,都让让,踩死了不负责啊……那谁,你别动,我带你去投降!不对,我护送你回去!”
赵四顿时精神一振。
跑得更快了。
他是累又不是傻!欺人太甚了啊!
第39章 利器在手
骑在马上的男人体型瘦小,瞧着还未及寻常女子的个头,眼窄鼻大,肤色黑如炭球。
赵四见这么个人追在后面,口口声声要护送自己回去,心里是决然不肯信的。
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