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嘴唇蠕动,别扭地哼声:“还行吧,你是个好人,我不杀你。”
沈春行笑了,并不质疑,而是疑惑道:“既不准备杀我,为何还在此逗留?”
“起初是跟另一伙人撞了个正着,想留下看看他们要做甚,”汉子倒也坦诚,语气唏嘘,“后来被你家那大个子撵过几回……”
话未说尽。
可看其满脸不服气,沈春行便猜到意思,帮他把话补完:“没想到我这儿又来一个……二抓一,我都替你不甘心啊。”
“可不就是!”
汉子微微抬起胳膊,轻拍了下床板,刚要附和,见对面俩人笑得一脸慈祥,顿时就下不去嘴。
他咋觉得,自己不太像是俘虏啊?
好歹尊重下自己!
“我说的话,你都信了?”
沈春行问完后,起身要走,直接把汉子给看愣住。
“为何不信?你在骗我?”
“我从不骗小姑娘……”
“你这话听着可就有点儿,容易被揍。”
在沈春行的揶揄中,薛永安横了眼汉子,朝他举起拳头。
“等你伤好,可与我再战,这回保证让你心服口服。”
汉子在疲惫中缓缓合上眼。
心里的那么点儿不安,早就散开。
他也不知为何,莫名松口气,果然,愿意举着一个村子前行的人,错不了。
这样的人,不该死。
——
两人出了屋子,正面遇上常大夫。
“能救?”老头说话向来直白。
“得救。”沈春行也不是绕弯子的人。
“你说行就行,我反正不管事,出了问题……薛大人担着。”常大夫立马去给人送药。
沈春行没有多解释,临走前,冲着老头的背影喊了声:“午食也来家里吃啊!今儿薛大人下厨,腊排骨炖汤,倍儿香!”
常大夫顿时加快脚步。
经过这些天,他已经想明白,跟未来徒弟家有啥好客气?厚脸皮才能吃的香。
他一定去!
等两人走出大门,不待薛永安开口,沈春行先兀自说起。
“这人虽是天生的杀手,可搭错了一窍,本性纯良,从未沾血……其实也挺奇葩的。你说他这么多年,靠啥吃饭?”
百分百失手率啊。
没被雇主打死都是稀奇。
薛永安迟疑了一下,犹豫着道:“他长得……挺白。”
何止是白。
五官端是清秀。
沈春行做作地捂住嘴:“哎呀,你是说……哎呀呀,哎呀呀……人家都不好意思听了……”
话音一转。
“你咋对这方面如此了解,难不成你也当过小白脸?”
薛永安以手拂面,痛定思痛,“来年开春,咱家的地,我包了。”
他势必要晒成小黑脸!
沈春行噗嗤声:“呆子,包养你的,不就是我这个富姐儿吗?”
上回还从她这拿走一金簪呢。
薛永安给面子地点点头,“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很难不吃软饭。”
说笑间,走到了沈家门口。
他抬眼望去,眉头蹙起,终于想起正事。
“六壬城……要我走一趟吗?”
“不着急。”
沈春行摊开手,亮出把玩许久的玉符。
“对方既只肯出五两银子,想来也不是非要我的命。我思来想去,能值得被惦记的,除了何良仆赠予的玉符外,便是把灾民带来了北境。”
原本那些人大都落草为寇。
且与北境这边的马匪有着关联。
让其归顺,很难说没有挡到谁的路。
“往东走过一座山……我说怎么没听过东边的事儿,原来六壬城在界碑山后面啊,如此看来,矿石一事,也与其脱不了干系。”
听她分析完,薛永安眯起眼,忽得问道:
“上回你说要与老白讨个方便,可有说,什么时候把阴魂送来?”
“我也该见见他这个老熟人了……”
第75章 没办法的办法
北境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狠。
大伙儿即便早有防备,依旧是一夜间病倒了半个村子。
刁氏转过一圈,忧心忡忡地往回走,还没到家,头顶又开始飘起毛毛细雪。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那菜地能熬的过去,人熬不过去啊!等到开春,东西若是收不上来,咱家要亏大发!”
她带着满身风霜而归,脸颊被冻出干纹,嘴上要强,眼底的担忧却抹不去。
“知您看不得人间疾苦,咱家不是堆了很多生姜吗?大不了,您就再多赊他们一回。”沈春行赶忙替其倒了碗热茶。
“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没事弄恁多生姜回来,原是在这儿等着……”刁氏哆嗦着喝了口茶,神情和缓些。
其实她心里都有谱,只是不习惯去当那老好人罢了。
沈宴冬从二姐手中接过汤婆子,蹦着脚钻进刁氏怀里。
“暖宝宝!”
他张开五根手指,指向自己,洋洋得意。
“我!”
“暖男!”
“奶的小火炉!”
娇憨的模样逗的刁氏眉开眼笑,一点他鼻子。
“瞧这小嘴甜的,以后谁再敢说咱家老四傻,我跟谁急!”
正往火盆里添柴的沈鸣秋闻言撇嘴。
“奶你可就别夸他了,正经话学不会,就拍马屁跟骂人学的最溜!”
沈宴冬含起手指,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三哥,长男,顶梁柱……”
沈鸣秋手一顿,愤愤回过头。
就说他光学会拍马屁吧!
狡猾!
“就当是替咱家积福,”沈春行摸了下小老四的脑袋,“以后咱在这儿还要待很多年,村里越有生机,日子才能越好过,真要成了空村,咱也过不下去。”
人多好办事。
这道理刁氏当然懂。
自家的屋子还是村里给修葺好的,眼下才刚来没多久,就依照大丫头的性子,往后要忙的活儿只怕更多。
难得集结了这么一帮对自家极为信任的乡亲,她可不想换一换。
“便是赊了生姜,只怕也不好挨过冬……我去瞧了,眼下村里一大半人都感染风寒,总不能,再赊药吧?”
沈春行端来热好的糖窝窝,又给倒了碗茶。
“些许受凉罢了,还不至于,让他们喝碗姜汤,再把屋里烧得暖和些,发发汗。”
刁氏早上走得急,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早饿了,两三口解决掉一个糖窝窝,方才纳闷道。
“咋暖和啊?你以为都跟咱家一样,舍得花钱买柴?就他们捡的那些,估摸也就够烧灶用。”
沈春行轻点桌面,“就烧灶啊,我不是让他们修屋时,给每家多添了道烟囱?”
刁氏一愣。
经过她提醒,这才想起前些日子闹出的大乌龙。
起初听到这要求时,大伙儿都不甚理解,还以为是沈家姑娘怕做饭太熏,想给灶房多加个通风口。
等快把烟囱怼上天,才被从县城回来的沈春行给阻止。
“我说的这烟囱啊,得通向屋内,堂屋也好,里屋也罢,反正要连着旁边的屋子,中间隔层空墙,好让热气能传过去那种。”
然而听了她的解释,依旧是没人明白。
好在这些人够听话。
甭管三七二十一,修了再说!在他们心中,沈家大姑娘绝不会坑自己。
“所以你说的那烟囱,其实是取暖用?”
“差不多吧。”沈春行叮嘱道,“让他们平时多注意些,莫要走火,还有门窗,别紧闭,容易被熏晕。”
时间太短,今年没能盘上炕,只得想出这么个简易版的火墙。
其中必然是有隐患。
可耐不住天太冷,活下去太难,二者则其一,也只能选这没办法的办法。
刁氏两眼发直,琢磨了好一会儿,等把一盘糖窝窝吃完,又灌了碗茶水,方才朝沈春行瞪起眼。
“这么重要的事你咋不早说?害的我还得再跑一趟!”
沈春行朝外看看,没到晌午,天色已然阴沉沉。
她一摆手,“那你别去了,让老三去。”
沈鸣秋茫然抬头。
“老话说得好,小孩屁股上三把火……他吃了恁些补药,怎么不得有个四五六把火?”
沈鸣秋悲愤地站起身,无力反驳。
直到快要跨出门,才听到身后传来笑嘻嘻的一句。
“你去告诉隔壁常大夫,让他把话传去隔壁……”
意思就是一个传一个。
沈鸣秋松口气。
就说这补药不能白吃……万一冻坏了,先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对了,”沈春行想想,还是补了句,“告诉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肚里有食才能扛得住。只要熬过冬,来年把菜收上来,自然不愁下一季怎么过。”
话说到位了。
至于听不听,信不信,且看他们自己。
沈家能做的只有这些。
正事谈完。
刁氏收起空碗,左右一扫,奇道:“薛县令呢?”
沈春行往外指指,“补觉去了。”
“大白天的补啥觉啊,他昨夜里做贼去咯?”
这问题沈春行没法回答。
刁氏又往院里一扫,更纳闷了,“那杨一呢?”
沈春行搓起手,“陪薛县令补觉去了。”
刁氏:“……”
你自己听听这话像话吗?
“一个大男人,到了姑娘家,不缠着自己的丫鬟,成天跟个汉子睡觉……咱家杨一不会吃亏吧?”
这下换沈春行露出鄙夷的眼神。
虽然咱家特色就是护短,也用不着这么护吧?
两人站一起,傻子都知道是谁吃亏……
小老四突然双手叉腰,摇头晃脑。
“不行哦!”
“要缠着大姐!”
“大姐不能吃亏!”
沈春行:“……”
我谢谢你哦!
这孩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每每都能发出引人深思的名言名句。
第76章 国宝级人物
昏夜勿说鬼,说鬼则鬼至。
两人虽是白日里谈论起,当天晚上便如了愿。
这回没有装猫叫了。
沈春行睡得迷迷糊糊,突听外面传来一道粗犷嗓音。
“哎呀我去,这么大的雪,不是又给我发配回东北吧?”
“我说大兄弟啊,好不容易来趟古代,连首都都不让参观下,也太磕碜人了吧!”
“要不咱打个商量,你睁只眼闭只眼,我保证不在这儿搞起义……”
她无奈睁开眼,悄摸摸离开屋子,已然对老白送来的“帮手”不抱啥希望。
听着属实不像什么老实人。
还没落地签,就想着要发动政变?也不怕被直接打回原籍……
等沈春行裹着外衣,哆嗦着来到后院,发现除了老熟人外,旁边还站着一花白胡子的老头。
她不由咋舌:“这位得是五零后的……前辈吧?”
“好说好说,都是大家给面子,要不也轮不到我拔头筹!”老头嗓门极大,待人却挺亲切,乍着手朝沈春行走去,“这位是本地的同志吧?”
估摸是想握手。
可惜道行不够,无法触人。
连扑两次空,都没能抹去老头脸上的笑容。
“唔,好说好说……”沈春行含糊了下,一时弄不清楚,老白到底是怎么把这人诓来。
她觉得吧,就游戏那套说辞,跟这位的岁数,实在不大匹配啊。
“人我送到了,你们自己聊,我这还有事儿呢,就先走了……”
瞄见还有人走进院子,白无常立马就想要开溜。
“别急啊……”
沈春行的阻拦被薛永安打断,他将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身上,继而对着白无常笑说。
“白大人一见我便走,莫不是气我擅自跳了奈何桥,不服从地府管理,造成严重后果,给千千万万阴魂,树立了反面教材?”
白无常默然。
虽然说的都对,可他却不能承认……
只得干巴巴道:“能不能别笑了?不习惯。”
薛永安当即敛住笑容。
“这位老先生吧,种了一辈子地,很符合小苏的要求啊。”白无常似不想面对他,竟解释起。
沈春行望眼在四处瞎转,俨然当旁人不存在的老头,悄悄问出心头困惑:“这种,国宝级人物,你咋把他忽悠来的?”
“就你那套说辞啊!”白无常摊开手,“老人家一听你这儿极为艰苦,又陷在战争中,比要去三亚度假还兴奋!”
他也扫眼老头,压低些声音。
“本来前面排着几个资深玩家,都被这位一拳一个锤跑了……若不是搅得大伙儿都不得安生,我也不能这么快把人送过来。”
沈春行撇嘴:“这还快啊?我还以为你要等我结婚再来。”
“旁人随礼,你随魂。”
白无常很会听重点,用诡异的眼神把沈春行上下打量,又偷瞄眼薛永安,以一种痛心地语气劝说:“虽然这地界没人管,咱也要守住底线啊……你们以后可是要下去当公务员的!”
薛永安:“……”
沈春行呲牙。
“那啥,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白无常轻咳声,装模作样地掏掏口袋,掏出两个小瓶子以及一次性针管,“不过必须得当场打完,包装我要带走。”
沈春行环顾圈,纳闷道:“谁打?”
她是真没看出来谁像兽医。
“我打!”
转到木棚底下的老头闻声举起手。
“不就是给畜牲打疫苗吗?我可是咱村里一把好手!想当年打仗的时候,医护不够,我还给人打过呢!”
沈春行这回眼睛是真亮了,“您老是兽医啊?”
“谈不上,”老头语气谦虚,言辞却很狂妄,“我那会儿的光景啊,跟你这差不多,日子是真不好过,要不是什么都会些,我能活到八十八吗?”
“孩子你莫怕,既然我来了这儿,以后保你不愁吃穿!敌人若是敢来犯,咱捣鼓捣鼓,打几把土枪还是可以的嘛!”
沈春行竖起大拇指。
感情老人家是来发光发热的!
她忙让薛永安去把俩小只逮来,顺嘴套近乎:“老爷子是哪儿人啊?听口音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