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去。
一日过去。
巨雷没有停止,孔夏叶也没有活着出来。
郁丹青心神一颤:“不会真的……”却被南瑶抓住了指尖,喝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各界众人的眸中也从原本的兴奋激昂,逐渐抿唇不语,再到叹着气看向那黑云翻滚的一角。
七日过后,南瑶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前往掌门峰上第一个命令,便是封锁渡言峰,此后作为禁地,不得出入。
一个月过后,众人都恢复了原本的秩序,佛宗众人散了开,继续平日的修炼,丹宗也开始正常炼药,合欢宗的郁扬已经回到了宗门中,只留下郁丹青在昆仑等待。
一年过去。
几乎没人记得这里还有人在受着天雷。
除了始终在渡言峰中从未离开的谢定霜。
“少君,如今的鬼界已经……”阴差的身影缓缓显现,在谢定霜身边低声道。却被谢定霜一抬手制止了去。
“你看这雷,是不是细了些许。”
阴差一抬头,便看到那一年不曾停歇的巨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细,随后只剩下一缕细细的金色丝线般,直至消失。
黑云弥散,天光骤亮。
谢定霜只看到,在那许久未见的天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环着几分淡金。
那人眉目依旧,向他而来。
第68章 渡言
少女淡青色的袍角处似有淡淡金光流转,举手投足见分明与一年前的她没有什么区别,却平白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恭喜小叶,成功进渡劫境了。”南瑶缓缓走来,手上带着她那寸步不离的老公,哦不,瑶光剑。
孔夏叶扬起唇角轻轻一笑:“很久了吧。”
一定很久了,因为她实在是被雷劈到昏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却因为一旦失去了意识就会被这天雷吞噬,始终勉力维持自身的精神。
若非不断进境之时会不断恢复自身的体力和精神力,孔夏叶现在一定眼下垂着极其厚重的黑眼圈,一副极其肾虚的模样站在众人面前。
孔夏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十分雀跃。
感谢这个雷,感谢进阶时补充上的天地灵气,让她不至于社死,而是现在整个人金光闪闪地站在众人面前哈哈哈!
“是啊,一年了。这一年,谢公子可始终在这等着你呢。”
“一年?”
孔夏叶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到了前半句便沉浸在震惊当中,后半句直接被她的大脑忽略。竟然一年了!她竟然在那道雷里待了一整年,那岂不是……
郁丹青赶到时,只看到孔夏叶听闻自己在天雷中待了一年,便一口气——
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眼看要倒地的孔夏叶,谢定霜垂着眼帘探向孔夏叶的腕脉,良久,在众人惊魂未定的目光中薄唇轻启。
“她……饿晕了。”
众人:……
隐隐约约听见众人说话的孔夏叶:……
怎么办,好像更社死了。
谁知道这什么修真界,竟然到了渡劫期也还要吃饭啊!这根本和话本子里不一样,不一样啊喂——
这边孔夏叶刚吃了饭,便听到了郁扬前来的消息。
“孔掌门如今的修为已经渡劫中期了,还真是一日千里啊。”门外的女声由远及近,言语见带着不自觉外露的媚意。
郁扬来了。
“一年前我们的交易,如今可以实现了。”
孔夏叶的目光很快被她手中的法杖吸引了去,那是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短杖,约莫有成人小臂长短,并没有看起来十分华丽的装饰,一根白色的短杖只有头尾处包裹了上好的金玉用作装饰,才看出了有几分合欢宗的风格。
她倒也没有直接伸手接过阴阳杖,而是自储物袋中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
——一本书。
书名,《渡言》。
正是郁丹青曾经看到的那本以渡言真人为主角的某大男主修仙文,其中男主的众多后宫中,最为颜色鲜明的便是这位合欢宫现任宫主,郁扬。
书中的剧情至今似乎已经偏离了轨道,因为在书中,此时的渡言真人应该在众人的企盼之下飞升了,而不是留下连掌门都暴毙了的昆仑,由两个刚二十几岁的小徒弟独自支撑。
况且——
在原书中,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徒弟,孔夏叶。
自从听闻郁丹青说她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本话本子过后,孔夏叶便始终让系统搜刮所有包含了渡言真人和郁扬姓名的话本子,历时多日直到她在人界之时,才找到这本书。
可惜的是,听闻系统说,这本书目前只能找到上卷,结尾便是渡言真人飞升到上界,而飞升之后的下卷,却不知为何,哪怕是凭借系统的能耐也找不到了。
孔夏叶并未吝啬地直接将话本子递给了郁扬,郁扬如今已是渡劫期的强者,差一步便可飞升的能耐,自然一目十页地迅速看完了这本书。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因为那位?”郁扬的双唇紧抿,本就美艳的面容更添上几分冷意,活脱脱就是一朵生长在火山上的雪莲。
也难怪师父对这样的美人心神荡漾,孔夏叶心中暗道。
“咳——”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孔夏叶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定霜。
怎么回事,自从她吸收了天雷之力出来,或者说,自从她们从人界回来,谢定霜这个人是越来越……变本加厉起来。
她一手托腮,装作没有听到谢定霜的轻咳。
她就看,就看。
“确实,况且我看这话本子中的内容,却似乎在百年前便已经出现细微偏移,事到如今才会越来越偏离原本的剧情。”孔夏叶将书页翻到前面大约五分之一处,长指轻点书页道。
郁扬好看的眉毛拧起,缓声道:“确实,这话本子中竟是在见面第一次,我们便……”说完才意识到此处并非合欢宫中,止住了逸到唇边的话。
孔夏叶自然很快就明白了郁扬的意思,但到底也算是长辈,她并未多言,只微笑地把目光投在郁扬身上。
郁扬看着,猛然间全身一颤:“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孔夏叶呷了一口茶,刚吃得有点撑。她的确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知道了,这般可以在既定的命运中逃离出来,甚至似乎对于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极其熟悉之人,她前世小说看多了,一下就猜到了。
他的这位师父,不是穿书就是重生,总之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可能不是多好的命运,便直接将这条路走歪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还要我合欢宫来此作甚。”郁扬把书一合,站起身来冷笑出声:“难道是为了让我合欢宫人为你们再做上一年护卫不成。”
孔夏叶轻叹一口气。
她前去取厉鬼泪之时,昆仑山上有南瑶所化成的护山大阵的同时,合欢宗也是倾巢出动,说是友宗的名义,始终护在昆仑山下,甚至帮忙击退了几波不知死活的邪修。
虽说当时就算没有合欢宗,昆仑也不会怎么样。但是这番情谊是雪中送炭,最是难得。哪里能说撇开就撇开了。
南瑶突然开口:“自然不是。昆仑山与合欢宫始终是友宗,在过去的一年中,昆仑亦是给合欢宗送去大量灵石和功法,当然不会以情谊做要挟。怎么,郁宫主,是打算将这情谊作废,换成与我昆仑交易的筹码吗?”
孔夏叶与南瑶许久不见,如今的南瑶举手投足间愈发有了几分掌权人的威仪,几句话出口,郁扬亦是安静了一瞬。
“哈——你们昆仑山的姑娘,还真是有趣。”郁扬原本冷着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宛若方才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妩媚的眼波在孔夏叶和南瑶之间流转:“若是以后有一日,昆仑待不下去了,二位可以来我合欢宫,我们扫榻相迎。”
孔夏叶轻轻扯起唇角,很好,都冷静下来了就好。
“郁宫主带着师父的真实身份前来交易,可这真实身份却不足以与我们交易。”孔夏叶低声道。
郁扬唇角的笑意凝固。
“不过我们希望,郁宫主可以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们合作。”
郁扬眼波微动:“你需要什么?”
孔夏叶站起身,缓缓走到郁扬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这位天下闻名的第一美人身上,俯下身在她耳边道:“需要……郁宫主您。”
一阵冷气莫名升起,南瑶轻轻一哆嗦,下意识看向那散发冷气的源头。
她就说不要用这个法子,孔夏叶非要用。
现在倒好,她抚着美人香肩倒是高兴了,这位鬼君散发出来的那霜冻神魂的寒意快要把她冻死了。
孔夏叶犹然不觉谢定霜的寒意。
郁扬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也并未拒绝孔夏叶的要求,而是一个侧身,将孔夏叶一把拉下,坐在自己怀里。
“孔小友这般,也不怕有人醋了?”
孔夏叶皱皱眉:“吃什么醋,没名没分的。”
南瑶感到周身更冷了,但是心情突然开始振奋起来了怎么回事。
就是吃醋,就是要吃这种没名没分的醋!
郁扬的目光扫过谢定霜,轻笑一声也没有放开孔夏叶,二人就直接在郁扬怀里聊了起来。
“师父顺着剧情走了每一条路,除了那些倾慕他的女子。”孔夏叶抓着郁扬赤红绣金的腰带,轻声道。
为什么轻声呢,因为这位郁宫主实在是太香了。她开始不忍心大声说话,怕自己会被这香味熏迷糊了。
郁扬挑眉:“所以你想说什么?”
“但是所有女子都被避开,师父却保留了一条线。”
“就是与郁宫主您的相知相遇,甚至……相爱。”
郁扬的全身僵硬,结结巴巴道:“你信?他一个对着谁都能发.情的花心大萝卜,我为何要与他相爱?我可是合欢宫的宫主,你以为我合欢宫秘术是吃干饭的吗?我想要什么男人的爱得不到,我需要与他相爱?”
她的目光闪烁,却不敢直视孔夏叶的双眼。
这位师娘,还怪可爱的。
孔夏叶心中叹息。
郁扬越说底气越足:“况且他亦并非莫名其妙地不告而别,而是坦言与我的关系影响了他的大道。毕竟我修的是多情剑,你师父所修的,可是无情剑呢。”
“况且你师父与我并非误会,在我二人分道扬镳之时,也是他找到了新的心爱的女子。怎么,他有了新欢,还不许我这个本就是合欢宫的人另找他人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慷慨激昂,似乎给自己找到了无数个不去救他的理由。
孔夏叶自郁扬身上下来,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向郁扬行了一晚辈礼。
“若郁宫主实在不担心师父,那便是出于与我昆仑的情谊前来相助,我昆仑山感激不尽。”
“是……对,就是出于情谊而已。”
“所以,那我等前去寻找师父,便不强求郁宫主同行了,宫主请——”孔夏叶侧身让开一步,恭请郁扬离开。
郁扬:……
我就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本宫主仔细思考过了,渡言真人身为我修真界的剑修第一人,若有危险,作为合欢宫宫主,本宫主有责任前去搭救一番。”
孔夏叶俯下身,努力克制着自己唇角的笑意。
师娘好有趣。
“既然如此,我们便来找一找,这影响人心魄的“黑气”,究竟是何来头。”
第69章 过往
“无论是阴佛灵中的黑雾,还是在那些情绪有问题之人的识海之中提取出的黑气,都似乎出自同源,似乎……”
昆仑大殿之中,直到半夜仍然灯火通明,悄悄被孔夏叶放出来的药和珍在众人中心,仔仔细细地辨认这些莫名其妙的黑雾。
“而且在人的识海之中时,只有孔小友和谢公子能够看得到?”
孔夏叶与谢定霜相视一眼,轻轻颔首。
“这般物事,我在修真界修炼百余年,竟是从未见过。”药和珍摇摇头。
众人的心态随着她的摇头,心中狠狠一沉。
所以……这就没办法了吗?
“不过——”药和珍拧着眉。
孔夏叶险些被她吓出个心脏病来,白了她一眼道:“快说快说,你在这钓鱼呢?”
药和珍看她一眼,半晌才恍如下定重要决心一般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些黑雾可能是极其细小的小虫。”
孔夏叶心脏似乎陡然一停。
小虫,黑色,黑雾。
庞大的记忆如同剧烈的潮水,排山倒海一般向她的识海袭来。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被始终在她身后的谢定霜一把扶住。
“小叶怎么了?”
“孔小友怎么了?”
“孔掌门——”
众人的喧杂声闯入孔夏叶的识海,她本就不清明的灵台更加混沌起来,却在似乎被拉得极其漫长的时光中难以发出任何声音,气得她直接挥出双手制止众人。
“啪——”似乎打到了什么东西,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孔夏叶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消化识海中铺天盖地涌进来的记忆。
幽暗的小房间中,拿着各种颜色试管的众人,试管中似乎有各色的烟雾,不同的烟雾通过不同的仪器,注射进不同的人身体中。
那些接受了“治疗”的人,有的人恢复了生龙活虎,有的人则是直接疯狂被当场射杀。
而她,不仅在那五颜六色满是各种各样仪器的房间中活了下来,甚至还在后来的“病人们”大规模的反抗中活了下来。
最后似乎……在她即将被那些黑色雾气吞噬之前,她找到了一个人,让他杀了自己。
他杀了自己吗?
应该是杀了的。
不然她怎么会一醒来就在这个修真界中呢。怎么会身体机能几乎完好,只是有些饿呢。
那她……到底是谁呢。
孔夏叶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太阳穴恍若要爆炸一般突突乱跳。
谢定霜双唇紧抿,也顾不得所谓的天道规则,直接将自身的神魂进入了孔夏叶的识海,以三界中最冷静的神魂安抚这个狂躁的小猫。
漫天的火海中,孔夏叶的身影躲在一个满是烟尘的角落,她的神魂和头顶恍若被一道细密的黑雾笼罩,趁得孔夏叶的面色更添了几分阴郁和惨白。
“孔……你还好吗?”谢定霜快步走上前,想要扶起那角落里的小小少女。
却被少女一把抓住脖颈,分明娇小的少女却似乎有极大的力气,一双眼淡漠地如同不曾认识他一般:“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谢定霜眉头微蹙,也不挣扎,而是顺着自己的脖颈,将自己至精至纯的神魂之力沿着孔夏叶的手臂,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体内。
谢定霜的面色越来越白,孔夏叶的眼神中也缓缓透露出了几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