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定霜？”孔夏叶睁开双眼，便看到谢定霜扶着墙一直在咳。而自己……在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废墟中。
上辈子，似乎她的父母就是死在这里。
不对，她好像也是死在这里。
不对，她明明是意外被车撞了后身亡，为什么会感到对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
孔夏叶抱着头缓缓蹲下，试图仔细理清曾经的记忆。可大脑中十分混乱，丝毫不听她使唤。
谢定霜见孔夏叶已经恢复了神志，便不担心她的安危。看起来，在这样一片世界中，孔夏叶比他更知道怎么活下去。
远处喧闹声起，一众装备齐全的黑衣人执抢正在悄悄向孔夏叶二人走来，正是孔夏叶曾经熟悉的“病友”们。
孔夏叶霍然站起身。
她想起来了。
前世的她意外被车撞到，各大医院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被母亲送到一家私立医院治疗。
孔夏叶始终没想明白，分明自己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甚至只能称得上温饱而已，母亲是在哪里拿到的钱，去治疗根本无望活过来的她呢。
而她记忆中五颜六色的彩色雾气，正是这座医院中治愈众人的方法。
好消息是，她确实被救活了。
坏消息是，她再也没见过妈妈。
前世的她回家找妈妈，没有发现。却发现了这座私立医院中人的踪迹，待到她回到这座医院之时，院中的“病人”却发生了暴动，在众多枪林弹雨与奇奇怪怪的基因改造者的战斗中，这个医院已经成为了废墟。
而她，在最后一刻冲进院长办公室之时，刚好撕下了院长正在离去的一片衣角。
她在实验室和地下室中来回辗转，终于发现了母亲。
那时候的母亲，已经成为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
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身体。
巨大的福尔马林缸中，孔夏叶看着其中漂浮的人，似乎还能回想到母亲给自己做饭时的情景。
母亲总是很热心，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求她帮忙也永远尽心尽力，才四十几岁就已经很多白发。
试验台上，放着一个薄薄的记录本，扉页上写着母亲的名字。
“第一次实验，失败，无反应。”
“第二次实验，失败，无反应。”
“第三次实验，有微小反应。”
“第四次实验，失败，实验体暂时废弃。”
……
“第七十七次实验，成功。亲缘关系中母体可帮助子女恢复正常。”
“某年某月某日，女儿成功出院，实验体彻底废弃。”
孔夏叶手中的记录本“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偌大的实验室中，没有人应答。
当然也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
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哭声。
医院中的每个人被“治疗”之时，都会将眼睛蒙上，患者的双目处于完全的黑暗中。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加上袍角划过病床的声音，那如同鬼压床一般让她窒息的感觉，都让当时的孔夏叶以为自己在医院停电之时撞了鬼。
她怕鬼，怕黑。
但她永远不会在没用的时候哭。
而今她站在这里，这座医院中的每一个参与实验的人，若是在她手下活命，那便是她的过失。
死前的那一日，她手上拿着一柄黑色刀，穿梭在曾经住了很久的医院中，每一间办公室，每一间病房，每一个地下室，实验室，她不曾放过每一个参与这场实验的人。
直到她全部杀光，便坐在这个医院的石阶上，等待被警方带走。
或者不如说成是，等待向警方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警方赶到的时候，她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壳子破碎的本子，正是母亲的病历本。
而她用来杀了众实验者的刀，正是病历本的背夹，被磨成了刀刃。
在孔夏叶生前最后的记忆中，曾经有人问她，这一生可曾后悔过什么。
“后悔没有早一步，先杀了那个院长。”
孔夏叶清楚地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心魔，甚至可以说……是幻境。
但她的双手却仍旧在难以自抑地颤抖，毕竟谁知道，这是不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世界呢。
不知何时，她手中被塞入了一柄剑。
“去吧。”谢定霜微笑道。
孔夏叶的心魔，她会自己破。
这次的时间比记忆中要早一些，前世她来到这里之时，大家已经纷纷逃出了医院。而此时的“病人们”刚刚准备开始暴动。
孔夏叶手中握着剑，一路上面无表情宛如修罗，手中长剑一起一落便收割了一条性命。
她直接上了楼，直奔院长办公室而去。
“吱呀——”一声过后，那道门被打开，道貌岸然的院长甚至还在笑吟吟地看着她：“你来啦，恢复地怎么样？”
孔夏叶唇角轻轻勾起，右手轻轻一抬，一颗大好人头瞬间落地。
“没有你们，我过得很好。”
心魔已除，记忆世界白光闪烁，是即将崩塌之相。孔夏叶快步走下楼梯，正好遇见同样手中握着剑的谢定霜。
“那些人，我都帮你解决掉了。你的母亲……我送入轮回了。”
孔夏叶一怔，嘴唇翕动：“谢谢。”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二人彻底出了幻境。
众人一时无言。
寻常人的心魔，怎么也要过个一年半载才能出来，就算是大能如昆仑前掌门南越，那也是要十来日才成功破解。
结果孔夏叶这厮……
他们才刚把她放到床上，她这眼睛就睁开了。
一旁的谢定霜也缓缓睁开眼。
“这黑雾的源头，大概是我。”孔夏叶一张口，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便直接说出了令众人直接震惊在原地的话。
谢定霜却悄悄捏了捏她的小指，低声在她耳边道：“也未必。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大景，就已经出现了这个问题，不是吗。”
那她又是为何会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呢？
孔夏叶双眸微垂，沉吟一瞬。不多时，脑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但她并未直接说出口，而是咽下心中猜想转向南瑶，双眼亮晶晶道：“阿瑶，快给我找一把剑。”
南瑶：？
虽说疑惑，却还是伸手招来了昆仑掌门的镇山剑——昆仑。
她已经有了瑶光，况且昆仑属于重剑，并不适合她。
孔夏叶看着飞来的重剑：……
很好，不愧是她亲爱的亲师姐。刚来就玩个大的是吧。
她上前一步抓起昆仑剑，径直走到大殿外，身形舞动，宛若游龙。浩瀚的剑气摧叶飞花，不出几招，掌门峰周边的绿化几乎已经被孔夏叶清了个干净。
南瑶：……
好了好了，知道你现在可以用剑了，饶了她的花草树木吧。
心中这样想着，她却也没有出言制止。
从小到大，她最明白身边这位师妹见到旁人用剑之时羡慕的目光，也最明白她因为自己不能用剑，悄悄在被窝里哭过多少次。
那些曾经流过的眼泪，和渡言峰顶悄悄听她鼓励自己的灵草，都会记得她曾经受到的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而今心魔尽除，剑骨大成。
现在的孔夏叶，终于成为了那个她自己也艳羡的人。
一套剑舞过后，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众人面前：“去找师父吧。有些事，怕是只有当面问了他，才能知道其中真相了。”
郁扬轻咳一声：“所以其实自从一年前到现在，孔小友还不曾告诉我，渡言真人那老狗，到底去了哪里。”
孔夏叶在沉思中抬头，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
“在鬼界。”
第70章 黄泉（290收加更）
“啪——”地一声，郁扬手中刚拿起用以挡住自己表情的茶盏便掉在了地上。
“你说，在哪里？”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不可抑制的惊讶与紧张。
在鬼界？
怎么会是鬼界呢。
鬼界最是阴气横行之地，寻常修士不得办法进入不说，便纵是进入了，也要被鬼界的森森鬼气剥掉一层皮，况且是本就修的是伟光清正之道的无情剑修。
郁扬的垂在一旁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阴阳杖。
若是他离开前来找过她，她……
好吧，她也不一定会将阴阳杖直接给出去。毕竟已经是前任相好，谁会为了一个前任，把自己宗门的镇宗之宝，本命法器给出去呢。
不过既然知道了他现在在鬼界，甚至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她便是带着阴阳杖前去救他，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郁扬在心中碎碎念，愈发坚定了与孔夏叶同行的信念。
“所以，我们怎么去鬼界，靠阴阳杖吗？可阴阳杖只能带一个人……”郁扬手执不太长的阴阳杖，美目之中划过一丝苦恼道。
孔夏叶手中执剑，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谢定霜：“怎么去鬼界呢……”
谢定霜轻笑一声，抬手一挥，空中再次出现了熟悉的摆渡船。
孔夏叶向他轻轻挑眉，带着众人上了摆渡船。目光扫过谢定霜的一瞬，看到他揶揄的笑，更是得意地一扬下巴。
怎么，就许他算计她，不许她算计回来？不错，她始终半推半就并没有将谢定霜赶回鬼界，也是因为这一步。
——她们需要让大批人前往鬼界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只有谢定霜能做到。
昆仑不可无主，南瑶再次被留在了山上。登船之人只有孔夏叶，谢定霜和郁扬，就连郁丹青也被扔在了修真界，说是要去佛宗找佛子算账。
谢定霜登上摆渡船，纤长的手指挨个点过三人，随后向孔夏叶轻轻挑眉：“大批人？”
孔夏叶：……
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的佛语：“阿弥陀佛。”
孔夏叶挑眉：“大批人。”
谢定霜：……
话音落下不久，那金袍僧人便大步走来，其声洪亮如钟，带着几分庄重之意向谢定霜行了一礼：“见过鬼君，多谢鬼君助我修真界。”
随后转向孔夏叶：“孔掌门如今功法修为一日千里，恭喜孔掌门。”
孔夏叶轻轻颔首：“多谢佛子。”
“各大派均有派出元婴期以上弟子参与，另有丹宗与御兽宗带来上等丹药与高级灵兽，此番都由贫僧携带，先与三位同往。”
孔夏叶眉梢一挑。
本以为几个佛宗的丹宗的合欢宫的前来便已经不错了，倒是没想到，这个修真界一旦遇见了生死存亡之事，倒是怪齐心协力的。
孔夏叶向佛子身后看一眼，久久不见有人前来，犹豫一瞬开口道：“敢问佛子，那些弟子是在我等回来之后，再参与吗？”
开玩笑，她们此番去找师父，极有可能便是日后与那位的主战场，如今若是各大派之人都龟缩在修真界，那还怎么打架？
输了人没关系，主要不能输了阵势。就她们三四个人，怎么打？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谢定霜，他正双目奕奕地看向她，口型夸张道：“大批人。”
孔夏叶：……
佛子躬身行了一礼：“修真界元婴以上弟子与全部丹药灵兽，都在贫僧储物袋中。”
孔夏叶：？！
知道你带了丹药和灵兽，没想到你把弟子也装储物袋里啊。
“此番我们前去，自是九死一生之局，佛子可知道？”孔夏叶沉吟一瞬，还是问出了口。
佛子想着孔夏叶作揖道：“天下苍生，本为修真者大任。而今自当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孔夏叶凝视他良久，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心中的不舍占了上风：“罢了，劳佛子将众门派弟子遣散八成，我们带二成前去即可。”
若当真几人前去鬼界后便再回不来，也算是给修真界留下些许火种。
佛子沉吟片刻，手指在储物袋上轻轻一点，浩浩荡荡的修士大军便出现在了昆仑山上，偌大的掌门峰几乎被众人站满。
众修士在储物袋中，早听闻佛子与孔夏叶言语，一出储物袋便径直对着孔夏叶长跪不起，齐声道：“修真界众弟子多谢孔掌门。”
谢她曾在游历之时救助过的每一个灵魂。
谢她在幻境横行之时随手救下的每一缕魂魄。
谢她在修真界遭逢大难之时以身相搏，却愿意给平凡的修者留下火种。
孔夏叶不适应地别过头。
她惯来是个爱与人两清，互不相欠的，最不愿意见这种所谓的浩浩荡荡的感谢。简直是……让人尴尬到脚趾抠地。
她摆摆手：“无妨，若真是去了太多人，只怕也只是送命的罢了。”
谢定霜很有眼力地双手掐诀，下一秒摆渡船便腾空而起，向云雾间而去。走到孔夏叶身边刚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便听到她的碎碎念：“何况真去了那么多人，怕是鬼界那点地方都站不下呢。”
谢定霜失笑。
果然，还是那个孔夏叶。
摆渡舟本身自带阴阳之力，带领众人很快便降落在鬼界的一条河上。
“我们到了。”谢定霜的声音沉沉响起，随后衣袖一挥，众人只觉得身上似乎被敷上一层薄膜，很快便不觉得鬼界这阴森鬼气割肉刮骨。
孔夏叶自纷乱的思绪中抽离，便感到如今的摆渡船已经成为了一艘真正的船。
——它现在停在一条河上。
“他便是在这里了？”孔夏叶也不抬头，扶着谢定霜的手问道。
谢定霜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你知道了。”
孔夏叶发出一声冷哼。
自从她经历了皇宫之事，她对于谢定霜的小心思愈发了如指掌。
比如在众人谈论她师父渡言真人之事，谢定霜一副全然不知却漠不关心的样子。她便知道谢定霜应该是认识她师父的。
毕竟对于这种做鬼君做到无聊的人来说，有一个试图颠覆天地之人，他怎么会全然不知呢。
谢定霜此人，能力有余，演戏技巧不足。轻而易举便被她给看出来了。
谢定霜自喉间逸出声声低笑，愉快道：“我就说我瞒不过你，你师父却说要你自己去猜猜。”
孔夏叶白他一眼。
猜什么猜，答案就在脚底下了，还猜。谢定霜就差把师父的位置写脸上了。
人家另外三艘摆渡船都在黄河沿岸，等待摆渡魂魄。他上来直接把摆渡船停在了黄泉正中心，生怕她不知道师父在哪是吧。
众人纷纷飞身而起，下了摆渡船，便沿着谢定霜铺好的一条小路前往岸边。
孔夏叶：……
多此一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