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似乎谢定霜的鬼君之位，早就在这位天道的计划之中了。
而谢定霜……似乎在二人共同经历钟粹宫幻境之时，便知道了这位天道的身份，和他自己……被利用的一生。
可在孔夏叶的记忆中，在这个世界的本源《渡言》一书中，并没有几分笔墨提及有关谢定霜与鬼界种种，甚至可以说，从未见过谢定霜这个名字。
所以这位天道……还真的是那个恪守规则的天道吗。
天道颇有兴味地上下打量孔夏叶，微笑道：“你这小姑娘有些意思。”
孔夏叶下意识握紧重剑昆仑，一脸防备地看向那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白衣人。
“你可知道，你这情郎为何不能伤得了我？”
孔夏叶并未否认他对谢定霜的称呼，思索一瞬后低声道：“因为你是天道。”
“不错，天道乃是规则之力，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人伤得了我。无论是你这位小情郎，还是你的好师父。”
孔夏叶心下一沉。
三界种种，皆在天道观察之下，无论是谢定霜的疑心，还是渡言真人的步步筹谋。但天道似乎并不知道在钟粹宫幻境之中发生的事。
莫非……是因为在幻境那个“分支”的异世界中，并不是同一个天道？
“不过这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倒是完全没想到，渡言这个阴沟里的臭老鼠，还真能参破轮回，倒还真搞出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只见那天道一边说着话，一边衣袖一挥，单手在黄泉水中狠狠一抓，下一瞬，渡言真人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抓住衣领拉了上来，悬空在黄泉上方。
“你这东西，原本我已经定好了天命之子的渡言意外身亡，被个异世界的臭虫占了肉身倒也罢了，本座看着你一步步似乎想要避开原来世界线的发展，甚至妄图与你的相好携手白首？”
“嗤——做梦吧。你看看你，就算是不接触那些女人，你在飞升的那一步一样会遇见我，然后一样会以冰封术毁了这所谓的三界。”
天道的语气起初还十分平缓，说到后面却慢慢变得咬牙切齿，甚至表情都狰狞起来。
“但是你，就是因为你这个异世界的臭虫，这个阴沟里的老鼠，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妄图回溯时间，还想要改变整个世界的结局？你做梦——”
天道暴怒之下衣袖一挥，渡言的身子却仿佛无力的破布娃娃一般被扔在岸上，被迅速追过去的郁扬扶起，奄奄一息。
而天道犹在发狂，一双眼赤红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渡言，脖颈轻轻转动发出咔咔的声音，沉声道：“是谁帮你启动了时间回溯大阵，是谁，你来告诉我，我不杀你。”
渡言倚着郁扬的肩，轻咳两声笑道：“你想要知道我怎么回溯的，好啊，那你把我杀了，我这不死不灭之身灭了，这天下生灵定会死于我手的世界线，便也会终结了。”
天道死死盯着他的双眼，半晌笑出声来：“你竟然是这样以为的。你以为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不会崩塌了？你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会崩塌，是因为你吧？”
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有你，你会以冰封术冰封所有人的生命，这个世界会崩塌。而你如今在黄泉底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没了灵力，可你不是还有个好徒弟吗？你的好徒弟给我们带来的黑雾，不是一样让这个世界陷入混乱了吗？”
渡言闻此，勉力站直身子，长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沉声道：“那若是也没有小叶呢？”
天道扫了一眼面色瞬间苍白的孔夏叶，低笑道：“就算没有她，这黑雾也会蔓延开的。因为这黑雾源头不是她，就是这天地之始，万物之初。你不愿告诉我是如何启动回溯大阵的也无妨，反正此界……总归是要毁的。无非就是本座要不要多陪你们几次罢了。”
他歪着头看向被佛子封印的鬼界入口，轻笑一声：“竟然是以佛宗功德封阵，那我便不出去，看看你们的热闹也好。”随即竟是直接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起来。
徒留下孔夏叶在巨大的震惊中喃喃自语。
“天地之始，万物之初……吗。”
第74章 众生
孔夏叶将受了些伤的谢定霜扶到墙边，与渡言真人和郁扬汇合，沉着脸刚一坐下，天道便“唰”地一下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孔夏叶感到一道目光如利刃般射在自己身上，也不回头，只自顾自地与谢定霜说话。
天道坐不住了。
“转过头来。”
孔夏叶不理他。
隐隐有天道威压施加上她的脊背：“你也是一只异世界的臭虫。”
孔夏叶不理他。
“本座知道了，是你帮助了渡言那个死老鼠开启了回溯大阵，只有你们两个是自异世而来。不过上次他飞升之时，你应该没有来到此界才对。”
孔夏叶与渡言对视一眼。
看来这个“天道”的确不知在幻境之中发生的诸事，但奇异的是，在幻境之中的孔夏叶帮助渡言开启了溯回大阵，此事竟然可以直接反馈到现实之中，使得三界时间真正发生回溯。
渡言轻轻摇头，一道传音通过孔夏叶的识海传入：“寻常幻境自然是不能直接投射到现实世界中的。但那次不一样，有系统。”
传音是通过系统进入孔夏叶识海的。
她撩起眼皮与渡言对视，难怪他如今功力尽失，难怪他就连劈开黄泉之水也是以磅礴剑气而非灵力，难怪……她可以伤到天道。
“所以，真正的你并没有以汲灵阵将自己的生命力输送给所有生灵，而是混合天道之力塑成了这所谓系统？”
渡言重重地咳了几声，轻轻扯起唇角：“你在幻境之中看到的，自然是给另一个时空的众生寻到的重生之法，是由你来开启溯回大阵的。而在真实的过往中……咳咳……”
孔夏叶接话道：“在真实的过往中，你选择了与更高级的主系统做了一场交易。”
渡言双眼发亮：“不愧是我的好徒儿，真真是聪明得紧。”
孔夏叶白他一眼，谁是你个憨憨的好徒儿。
“我在飞升之时发觉异常，与天道争执此界世界线结局的过程中发生争吵，虽说并未将这天道制服，却也……扯出几丝天道本源。进而见到了位于时空之上的存在。”
孔夏叶凝眉：“时空之上？”
“不错，每一个被完整构建出的故事，都会成为一个具体的小世界，每一个分支的重要选择，都会成就不同时空的不同发展。为了维持整个宇宙的稳定，有一个“主系统”凌驾于所有时空之上。在我拿到天道本源的一瞬，我便见到了他们。”
“我与他们交易，拿到了一个称为333号系统的家伙，注入了那几丝天道本源，故而你的身份始终没有被天道发现。”
孔夏叶垂眸不语。
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主系统”，那他们的穿越究竟是在“主系统”的预料之中，还是真的是偶然。
渡言又咳了几声，传音继续：“真正的溯回大阵，是333号帮我开启的。而后我才从异世界抓来了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看向孔夏叶的目光也愈发心虚。
孔夏叶迅速捕捉到话中重点：“嗯？随手抓来的？”
“当时你们原来的世界突然不稳，我就随手一抓，你就来了……”
孔夏叶：……
我谢谢你是吧。
不过闹归闹，她也许的确要谢谢他。虽说从来到这个世界，便在被渡言这憨狗摆了一道，不过挣脱了那家医院的感觉……真好。
无论是昆仑之上的师长亲友，还是一路遇见的朋友，都是曾经躺在实验室床上的她触摸不到的幸福与快乐。
她勾了勾唇角：“行，原谅你了。”
“所以，要战胜天道的，只有天道自己。”她缓缓站起身，毫不畏惧地直视天道的双眼。
“你，能战胜你自己吗？”
天道沉下脸：“渡言偷了我的本源。”
不是疑问，是肯定语气。
孔夏叶手中重剑显现：“所以，你要试试吗？”
天道冷笑一声：“谁要和你试。老子和谢定霜打，那是老子利用他帮我管理鬼界的私人恩怨，你拿了我的本源还想和我打架，谁要和你打架，滚滚滚。”
孔夏叶：……？
你们修真界的人都怎么回事？
不打架怎么找到破解世界线崩溃的办法？孔夏叶把重剑插在地上，犯起了愁。
本以为此番进阶之后能痛痛快快打一架，就算是输了也算她曾经努力过，结果一群人坐在这里束手无策算怎么回事。就算有时间溯回大阵，可一直循环这一段灭世之前的时间也不是法子。
孔夏叶轻轻喉咙，走到天道面前：“所以这次，这个世界崩溃的根源是那些会让人疯狂甚至入魔的黑雾？”
天道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心中还有气，转身道：“是。”
孔夏叶又转到他面前，没办法，既然不能打架就只能死缠烂打了。
“那我身为曾经靠黑雾活下来的人，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或者这个世界，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天道蹙眉，似有几分不堪其扰，不耐烦道：“所谓黑雾，你们看起来恍若无数小虫，可那其实是具象化的欲望。”
孔夏叶一愣：“欲望？”
“你神魂内融合的是你母亲想让你活下来的欲望，所以你的神魂和这“欲望本源”融合地很好，因而你可以靠它活下来。但这个世界的不同。”
“这个世界的欲望本源，不是在这个世界中可以解决的。”
孔夏叶垂眸道：“所以，这些黑雾是这个世界的创作者所产生的。”
天道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小姑娘有点脑子，比那个渡言强多了。”
另一边郁扬见状，来到孔夏叶身边道：“世界的创作者是什么啊？”
孔夏叶抿唇道：“郁姐姐可还记得，这个世界本身是由一个话本子演变而来的。”
郁扬点点头。
“所以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就是这个话本子的创造者，话本子的作者。可事到如今的问题是，原本这个话本子是全文打脸无脑爽的大男主升级流，为何在男主飞升之后，竟然突然崩塌，以致整个世界无人生还。这个作者……发生了什么。”
郁扬愣在原地：“所以……我们要解决这个作者？”
孔夏叶：……
解决作者，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杀人。
她抬起头，凝视着黄泉深处的鬼界：“应该快了。”
郁扬愣怔间，便看到成千上万的鬼魂自黄泉深处而来，其面上无一不是带着欢欣雀跃的笑意，兴致冲冲地向她们而来。
郁扬飞身而起，便要拔出腰间软剑与其作战，却被孔夏叶一把拉下：“友军，友军。”
郁扬：？
鬼怪也是友军，真有你的。
为首之人正是孔夏叶的第一个员工——大头鬼。
大头鬼摇头晃脑地走上前，向孔夏叶鞠了一躬道：“主人，确认过了，鬼界全界没有一只鬼魂，只有我们。此外，另有轮回桥……碎了。”
孔夏叶将目光投向谢定霜。
谢定霜抿唇，面无表情地一挥手，熟悉的黑衣阴差出现在众人面前道：“孔姑娘，鬼界轮回桥，自两年前便坏了。少君前去修真界，也是为了寻找修复轮回桥，或是解决众鬼不能轮回之事的方法。”
孔夏叶：……
难怪你们说地府爆满哈。只进不出能不爆满吗？
识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孔夏叶抓着天道肩膀道：“把我们送到小说作者写番外之前的时候，你能做到吗？”
天道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们能改变创作者的意识？行，不过需要一些代价。”
孔夏叶拧眉：“需要什么代价。”
天道双眼眯起，盯着郁扬手中的阴阳杖：“第一，我界本就不欢迎异界之人，若要去创作者的世界，自然是由你们两个异界之人前去，别人不行。”
孔夏叶沉吟一瞬：“可以。”
“第二，创作者的意识改变可能会引起整个世界的崩塌或是骤然好转，其中风险无法预估，你们准备好了吗？或者说……三界众人，准备好了吗？”
孔夏叶沉默。
她们可以倾尽自己的力量，给这个世界赌一个未来，但这个世界的人究竟是不是想要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还未可知。
“第三，就算创作者的意识成功被你们改变，这个世界免于分崩离析的危险，但世界上已经有的黑雾依然会存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你作为目前唯一一个可以情绪稳定地与黑雾共生的人，吸收了全部的“欲望”。但如此一来，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你是否还能始终保持清醒。”
孔夏叶沉默。
如果她不能始终保持清醒，谁来制住她。
“第三条无妨，有我。”谢定霜不知何时来到孔夏叶身后，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指指尖。
孔夏叶只觉得一道酥麻的电流瞬间席卷全身，心中莫名安定了些许。
她若是当真神魂陷入疯狂，起码还有谢定霜在，他的力量一向能够安抚她。在她们共同去过的幻境中，早有过验证。
可她真的能将整个三界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一阵脚步声响起，孔夏叶的目光转向入口处的众人与佛子。
佛子沉默地双手合十向外走去，众修者亦是纷纷解散了封锁阵。
孔夏叶心中难免涌上一丝酸涩。
果然，将整个三界命运交到一个异界之人手上，是任何人都很难接受的事情。
她目送着佛子和众人离去，身后却传来一阵整齐的呼声：“众鬼愿支持主人前往异界，改变我界命运。”
孔夏叶扯起唇角，粲然一笑。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一些朋友，和愿意信任她的人或灵魂。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再次被鬼界入口处吸引。
佛子手捧巨大的卷轴，步步生莲，向她而来。
“修真界四十七万八千三百一十二修者，并人间四国帝王联名书，请孔掌门为修真界龙首，护三界平安。”
不远处的入口，一道模糊的身影抬手向她微笑。正是早就被她收入系统的昆仑前掌门南越。
孔夏叶缓缓向入口处走去，骤然明亮的白光让她恍然间似乎看不到前方的情形，只听到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幼子老人，男女修者，众生皆至。
“请孔掌门为修真界龙首，护三界平安。”
第75章 小作者
“你们人类，真有意思。”天道坐在黄河岸边撩起眼皮，颇有些嘲讽地扯唇一笑。
“旁人受难之时人人喊打喊杀，唯有关乎自己的利益之时都会挺身而出，一脸假惺惺的沐阳光祈求人家做什么龙首，还不是要让别人承担风险，自己美美躺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