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谢云谏唤兄长一声,“你,你见过我的新妇了吗?是不是生得很美。”
这一声里带着笑,又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气,听得一旁的陈砾直在心底抽气,又忍不住想去看自家主子脸上的神情。可惜他跟在后面,夜色又深,自是什么也看不见。
谢明庭面上毫无情绪波动:“嗯。”
“一个‘嗯’字就完了啊?”谢云谏大失所望,本来还想让阿兄好生羡慕羡慕他的,羡慕他能娶到这么好看的新妇。
然而转念一想,长兄还能有什么反应?他从小就是座冰山,就算不是,身为大伯自该对弟妹避嫌,就算他心底惊艳面上也不会显露的。心里遂又美滋滋起来,盼着和妻子的见面。
长夜寂寂,道旁坊墙里的灯火也次第熄灭,天空孤月高悬,清辉如雪。
铜驼坊谢府的门口,盼儿心切的武威郡主已经率领一众仆妇焦灼地翘首以待。
谢云谏在马背上遥遥望见母亲身影,按捺不住内心喜悦,未及马儿停稳便自马上跳下:“母亲!”
“孩儿回来晚了,令母亲担忧难过,还望母亲恕罪!”他跪倒在母亲身前,一双笑眼如蕴星辰,烫得武威郡主一颗原先担忧的心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喜悦。
面上却佯作不喜,解下腰间御赐的九节鞭在幼子身上打了几下:“臭小子,连你娘都骗!”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江南呢!连封信都不往家中寄,害得为娘真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为娘有多伤心?”
她下手自有轻重,便是没有,打在谢云谏身上也是不觉得疼的,忙挽住母亲的胳膊,笑着道:“母亲莫要伤心,您瞧,儿子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事情未竟,儿子也是担心送信的人走漏了风声,这三个月儿子可极思念母亲呢。”
他自小便嘴甜,与其一母同胞的双生兄长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因而武威郡主一向偏疼他些,此时又是“死而复生”,母子久未见面,内心自然极高兴。啐他道:“都成家的人了,还是这般嘴贫!也不怕惹人笑话。”
母子俩边说边往府中走,一句话正好将话题引到不曾来迎接的新妇身上,谢云谏笑笑,顺势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茵茵?”
作者有话说:
吃□□避|孕也是祖传的QAQ,从21年的太|祖骓骓开始。
第22章
◎所以茵茵,你自己也不会愿意的吧?◎
“对了, 怎么不见茵茵?”谢云谏问。
一霎之间,周遭原先被这母子相见的喜悦感染的气氛都沉冷了下去。
檐灯华光之下,武威郡主眼中笑意闪了闪, 忽然僵滞。
谢云谏笑意晏晏, 询问地望着母亲。见母亲闭口不答, 才终于觉出一丝不对。
“是出什么事了吗?”他声音不知不觉轻下来,很有些紧张,只担心自己娶妇之事只是一场空欢喜。又不由自主回头望向兄长——许是长兄如父,自父亲不在后,他在心理上便格外地依赖兄长。
母子二人其乐融融叙旧的时候, 谢明庭就一个人跟在后面,仿佛是一抔檐上泻下的雪,清冷溶溶, 与这母子之间天伦叙乐的气氛毫不相干。
“母亲忘了,”
见弟弟母亲都望过来,他慢条斯理地启唇提醒:“新妇, 不是启程去扶风拜访她舅家了吗?”
这话原是他在书信中叮嘱过的,武威郡主见了幼子一时高兴,竟抛之脑后。此刻忙笑道:“瞧我这记性, 还记成是茵茵回顾家去了呢。”
“是去扶风了。”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 “你知道的,人家女孩子嫁到我们家里来委屈得很, 既是要去存访亲舅,母亲还能拦着不成。”
听闻新婚的妻子不在, 谢云谏心间难免失望。他可是特意为茵茵准备了许多礼物, 犹以钗环、苏锦为多, 沿路心心念念盼着的都是回来和茵茵相见, 她竟然不在。
谢云谏又担忧地道:“可,茵茵才嫁过来两月就离家,传出去,会不会被说闲话?”
“这还不都怪你?”武威郡主瞪他道,“陛下都说你死了,谁知道你会还活着?要不是我坚持给你把茵茵娶过门,茵茵也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仍点头肯了,她家里早把她改嫁旁人了,哪还能轮得到你!”
谢云谏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挠头只笑,潜伏在江南的这三个月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了,担心顾家会退婚,担心喜欢的女孩子会改嫁旁人,后来母亲替他娶妇的消息传来才放下心来。
他此去江南,制造这场假死,为的就是立功给她另挣一份家业。他是次子,不比哥哥有个爵位可继承,必须自己寻找出路。
若是茵茵改嫁了旁人,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武威郡主又言已向扶风去信告知、要识茵返家,他心头稍安,嘴上仍道:“母亲不知道儿还活着,阿兄还不知道么。”
他和兄长可是双生,本就有些难以明言的心之感应。故而母亲或许不知道他没死,兄长却一定知道。
“他?”武威郡主反问,似惊非惊,却是冷笑。
他的确是知道你还活着,却还能睡得下你的妻子!
可真是个好兄长啊!武威郡主恨恨地想。
谢明庭听出母亲话中的鄙夷,只略微皱了皱眉。
他和顾识茵的事是母亲一手促成,但很显然,她并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
谢云谏却没听出母亲语气的异样,道:“对了,这几天圣上放我在家中休沐,我待在京中也无所事事。要不,我去扶风一趟把茵茵接回来吧。”
“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这回开口的却是谢明庭,“你死讯传来的这些日子,母亲每日以泪洗面,你既回来,就多在家中陪陪母亲吧。”
“扶风离洛阳不远,又有那么多仆人跟随,新妇不会有事的。”
想到自己离家日久,又假死遁世,惹得母亲伤心,谢云谏心间也极是愧疚。
他没再坚持,点头应下:“好。都听阿兄的。”
母子三人在临光院中用完晚膳,武威郡主便带着儿子回到他久违的麒麟院里。他久不在京师,院中原本没什么人服侍,此时见换了新的侍婢也没多怀疑。
武威郡主又指了识茵带来的箱奁、存留的衣物首饰与他看,谢云谏不疑有他,当真以为妻子是去了扶风郡,乐呵呵地吩咐了侍婢明日去请绣娘,按照识茵留下的衣服尺寸裁制新衣。
安顿好幼子后,武威郡主又去了仅有一墙之隔的鹿鸣院。
谢明庭此时正在往常那张书案边翻阅一卷《大魏律》。原先搬去弟弟院中的一应生活用具已搬回房中,回归正轨,就像这两个多月以来兄弟二人原本错置的人生。
“接下来,你打算怎样收场?”武威郡主开门见山地问。
谢明庭未有回头,仍是背对于她:“怎么是我收场呢,这桩事,不是母亲一手安排出来的么。”
“当日母亲在往新妇杯中下药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云谏回来后该如何向他交代。”
“也没有想过,云谏若没死,我身为大理寺少卿,却与家中弟妹苟合,便是不伦。事情一旦传出,将遭遇什么样的打击。”
——《魏律》,诸姦从祖祖母姑、从祖伯叔母姑、从父姊妹、从母及兄弟妻、兄弟子妻者,流二千里;强者,绞。
不管武威郡主最初撺掇着长子代弟拜堂、生子兼祧出于何种目的,她的确是未曾考虑过长子的仕途。
这话就差是明说她偏心了。武威郡主眼前一阵阵发黑,气急道:“我是下了药,可你不是……”
当日,他可没有中药!
玄英的人告诉过她,那药就只有七天之期,他中药是中秋时节的事,药效早已过去。他凭什么怪在自己头上?
再说了,自己不知道麟儿活着,他不是知道吗?却也一样睡了顾识茵!他眼里,究竟有没有兄弟之情?
“我现在不想与你争这些。”理智最终占了上风,武威郡主强压下火气,“你就说吧,这事要怎么收场?洛阳离扶风郡并不远,一旦他起疑心,往那边去封书信,或是亲自去接人,事情就瞒不下去了。”
“他不会怀疑。”谢明庭斩钉截铁地道。
“您与我皆为云谏骨肉至亲,他怎么会怀疑是自己的母亲与长兄合谋占了他的新妇呢。”
这话像是嘲讽她,又像是自嘲,武威郡主自知理亏,忍了又忍,终究冷静下来,罕见地没有反驳。
她只是道:“这件事是母亲糊涂,但木已成舟,你还是想想要怎么办吧,既说茵茵是在舅家,也瞒不了多久。”
“那就是儿自己的事情了,不牢母亲挂心。”谢明庭淡淡地说。
母亲的偏爱,他其实从不在意。正如外人看中的仕途,他也不屑一顾。
他与顾识茵的事情若传出去,至多坐罪免官,但此事也算皇家一手酿成,嬴怀瑜若想用他,自会摆平,若不想用他,正好,他本没有心思效忠于她。
这件事,唯一的变数只在于弟弟和顾识茵自己——她,似是不愿意的。
云谏,也不会放手。
想到这里,他心头也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拂袖而出:“新妇那边还须隐瞒,明日,儿子还是先回北邙那边。”
于是,等到次日谢云谏起身,出府应付过一班狐朋狗友、于黄昏归家时,兄长已经出府去了。
“世子好似出城去了,想是去北邙拜祭侯爷。”一名不知家中纠葛的侍卫给出线索。
他这次南下江南,恰也错过了父亲的忌辰。谢云谏没多想,望了眼薄暮冥冥的天色,策马北去。
北邙山下的别院里,识茵却是对家中的一应事务懵懂不知的。夕光入户的时候,她在窗下绣帕子,隐隐听见院门外马声嘶鸣,忙放下花绷问云袅:“是郎君回来了?”
帕子上绣的是一只麒麟,早已完工,只差半朵祥云便可完成。应当是早已绣得差不多了,却不知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继续。
云袅接过花绷子笑:“是啊,少夫人从早盼到晚,可算把郎君盼回来了不是?”
识茵脖颈微粉,一笑作罢。她起身出去,别院门口,谢明庭将马匹交给迎上去的老仆,一路分花拂柳地进来。见新妇姿态娴静地立在房檐下等他、似一株弱柳,心口微微一热。
这是第一次,有人专程在等他,等他回家。
不是等待弟弟时的顺带,也不是冷冷清清无人等候。这是只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特殊与偏爱。
四目相对,识茵对他微笑:“郎君回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先去沐浴。”
“晚上,再给你解药。”
识茵羞红了脸,垂头不言。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正房里便已安置。暖艳的红烛光焰中,二人相对跽坐于榻上,他低下头,目光深沉地逡巡于少女低垂的眉眼上,有如最富耐心的猎手正在细细打量自己的猎物。
识茵害羞地低着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她隐隐觉得今日的他似乎比往常哪一日的兴致都高,那股萦绕的淡淡沉水香,此时也烧如烈焰,如一张火网将她缚住,烫得她心底亦是燃起炎火。分明药效还没泛上来,却已十分难耐。
他在一寸一寸地逼近,伸手勾住了她腰间松松系着的腰带。识茵脸热难抑,不禁伸手按在了他唇上:“别……”
“郎君疼疼妾吧,妾害怕……”
落入陷阱的少女如稚兔般楚楚可怜,但神思清醒,并不似中药之状。谢明庭握住那只手在唇上亲吻了下,将人拥入怀中,声音轻似呢喃:“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呢。”
“茵茵乖。”
正是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疾呼:“哥——”
是追到此处的谢云谏。
那声音如同响雷滚在门上,还跟着云袅等婢子的几句“二公子您不能进去”,两人俱是一震。
识茵不明所以地抬头去望,却只望见他挡住窗间天色的下颚与阴阴欲雨的眼底。下一瞬,暴雨疾风突至。她被掼在榻上,双手都被他紧紧缚住,唇舌更是被他随手攥过的一团衣物堵住,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外,谢云谏来得突然,云袅等人乍然瞧见他,唬得几乎魂飞魄散。忙小跑着跟上去阻止:“郎君、郎君!”
她在庭院中将人拦住,声音都紧张地打着颤:“二公子请稍候一步,世子,世子已经歇下了,还请您到西厢房稍候……”
顾忌着识茵还在屋中,云袅这一句说得轻言细语的,心底又一阵后怕,方才,她可是连少夫人那一句只吐了一个“云”字就被生生掐断的声音都听见了,想也知道里面正历经着什么,也不知二公子自己听见没有……
谢云谏这时已经追到院中,寂静的黄昏里连女子娇柔的哭音也听得一清二楚。谢云谏震愕半晌:“我哥房里有人了?”
云袅等都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
他亦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立在昏暗天色中,视线尴尬地落在那紧掩的房门上,心道,怪不得回来的这一路上他都……
二公子久也不走,且大有要进屋一探究竟之势,云袅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懊丧地跺了下脚转身离去。云袅等人如逢大赦,忙将他领去离正房较远的一处厢房。
屋中,过了许久,帐中的风浪才全然平息。
“抱歉。”
气息在玉白肩背游走,流动如滚珠。他歉意地在已经昏迷过去的女孩子眸上吻了吻,防她醒来后乱跑以致事情败露,又扯下衣带将她双手双足都缠住,随后匆匆下榻,更衣出门。
屋外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夜色沉沉,鸱鸮凄厉。别院最西边的那间厢房里此刻犹亮着灯,侍女送来了盥洗的水,谢云谏尚未洗漱。
浑身都热得厉害,心脏处更传来阵阵的悸动,不由心烦意乱,唤侍婢上了壶凉透的茶水,一连饮了好几杯才算将那股难以启齿的冲动压了下去。
不久,谢明庭来了。
纤长如玉的指轻系好披风的系带,薄薄的一层寝衣下,健美的腹部线条上还流淌着未曾冷却的热汗。他带着一身浓厚的气息进入那间屋子里:
“云谏深夜来找为兄何事?”
残留的女子馨香缠着股淡淡的并不陌生的气息,若水雾扑面,谢云谏再一次涨红了脸。
他看着发髻迤解、犹着寝衣的兄长在屋中坐下,怔愕又不好意思地问:
“哥,你,你房里收人了?”
“嗯。”谢明庭面无表情,微微侧身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冷掉的茶水。
“什,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饮一口冷茶,语气敛得平和至极:“不久前吧,怎么了?”
“咳,你,你这也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害得我……”谢云谏说着说着便脸红起来,几乎羞得无地自容,又追问,“没吓着那位小嫂嫂吧?”
他神情有些紧张,是在担心因自己之故冒犯了兄长的人的缘故。谢明庭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