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知晓其中原因,也确认过这就是和她下棋的那个郎君。但偶尔想起那个灯火辉煌的梦里问她名讳的俊朗青年,还是会觉得,同眼前的他有些割裂。
她出神的时候,谢明庭已收回视线,复投向了远处广袤无垠的白云青苍,口中则随意扯了个谎:“在想长兄何日归家,再忙,怎么会忙得中秋也不曾回来。”
识茵看着他,清莹眼眸忽露了慧黠笑意:“这回可不是我先说起长兄的。”
谢明庭微怔。
旋即才明了她是在打趣上回她拿他“比作长兄”惹他生气的事,她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姑娘呵。一时脸色微愠:“随你。”
他想长兄,识茵其实也有些想见那位大伯。她嫁进侯府的目的未有一刻忘记,时至如今却毫无进展。原还想问两句,但见他气性很大的样子,终究忍住了没问。
他带着识茵继续在北邙山间跑马,一直到黄昏才回去。婆母不在,识茵一瞬放松下来,和夫婿相处起来也自在许多。
到了黄昏,药效果然准时来临。
识茵缩在榻上,如畏冷的猫儿一般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
她似发了高烧,身体一寸寸泛出汗来,整个人都湿淋淋的,仿佛被人强行按在了水中,意识都不甚清醒。
那股难言的渴望更如潮水一般肆无忌惮地漫入她耳鼻喉道,迫得人如要窒息。
她这才明了前几次郎君中了药时是有多难受,换做是她,根本受不住那般猛烈的药效。很快便向身体屈膝投降,难耐地在被褥上蹭着,更因了身体的难受而低低啜泣。
谢明庭从浴室里出来时瞧见的便是她裹着层薄纱在榻上翻滚的模样,很快便滚到了榻的边缘,发出一阵受伤小兽般低低的呜咽。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扶住了她。
“怎么了。”他问。
她的手腕很烫,像团火落在他手上,谢明庭微怔了下,转瞬已明了。
他在榻边坐下,见到他,识茵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顺势抓住他手腕抬起脸来,一张绯红的面上梨花着雨:“郎君……”
她轻泣着唤他,出于矜持却没有明言。
女孩子双膝还跪在榻上,唯身子前倾,讨好地将脸儿往他掌心里放,盈盈泣泪。
纤细的柳腰由此空悬,与被迫撅起的臀部折出山峦起伏的曲线,玲珑有致,实在好看。
轻薄的寝衣亦空荡荡地垂在身前,遮去那对饱满的同时,亦露出腰背处白得发亮的肌肤。
像一只猫。谢明庭想。
他莫名有种往她脖子上系铃铛的想法,一时不察,倒让她将脸完全贴了进来,果如一只小猫一般,可怜兮兮地在他掌心轻蹭。
谢明庭眼眸微暗。
那药发作起来是何滋味他是尝过的,连他都不能阻挡,何况是她。他没有阻止,反将攀在膝上的女孩子抱进怀里来,轻轻吻着她汗湿的额,酥软的触碰若春风拂面,自额上一直拂到了唇上去。
但她却并不满足这般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纤手攘在他胸膛上,反轻轻推开了他:“云谏……”
她含泪泣唤,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云谏。
谢明庭心里一顿,不满地皱了下眉。
她想要的他自然明白,但此刻,心底竟如藤蔓般生长出一丝酸涩和不甘。
凭什么呢。他想。一直以来和她相处的不是他么,他又为何要做弟弟的替身。
于是这回连那点轻微的抚慰也没了,识茵心里一急,一时忘记了矜持,唯啜泣着扯他衣袖:“你救救我……云谏,云郎,你救救我……”
她觉得她像溺水的人,就要窒息,而他是唯一的那根浮木。
“云谏……”
女孩子钗横鬓乱,眼眶深红,哭得实在可怜。对她的担心终究压下了心底的那丝不甘,谢明庭叹口气:“罢了。”
他估摸着她神识已近涣散,抱着她上榻时不忘嘱咐:“你听好,不是云谏,是郎君。”
郎君怎么了。
云谏和郎君,有什么区别?
识茵尚没有想明白,他温热的唇贴上来,拽着她一只手很快将她拖下了深渊。
肌骨里泛起的每一丝渴求都被填饱涨满,起先是在榻上,后来半梦半醒间已被抱去了窗台,最后残存的一缕意识间,闻见的是郎君哄她张口,将柔软的舌哺了进去。
*
次日清晨,谢明庭收到了来自宫中的回信。
信是宋国公封思远寄给他的,未言请求外放事是否得以批准,只言谢云谏将于九月初一返洛,又因他前时送信时曾向封思远讨要宫中避孕之药物,随信附送的还有一张药方、几副已经配好的药。
药已交由侍女们拿去厨房熬制了,云袅尚且不知那是给他自己用的,还以为是给顾识茵备孕的药,欢欢喜喜熬好了药送了来,就摆在书案边。
昨夜折腾得久了,识茵犹未醒。书案前,谢明庭拟好回信,连同那封宫中的来信,一并交予陈砾:“你亲自送回去,请母亲过目。”
陈砾领命,欲告退时却又停住,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世子真要用那药吗?”
是宫中避孕的药,却不是给女帝用的,而是备给周玄英。里面的砒|霜有杀.精之效,男子服后妇人便不易怀孕。
虽说御医们已尽量中和药性了,然是药三分毒,世子长期服用能有什么好的?
他知道世子是不想少夫人用药故而选择自己用,可世子又有那个病,虽不用药物治疗,却也不知这个药会不会对他的“病”产生干预,要是反而惹出那个病来、吓着少夫人,反倒不好了……
谢明庭眼睫微动。
他面色沉静如水,片刻后才清清淡淡应了声:“嗯。”
他不想要孩子。
不管他的妻子是不是顾识茵都是一样。
他这个人,亲缘淡薄,并不相信什么父子天伦、夫妻恩爱。想来子之于父,当有何亲,不过情.欲发耳,即使生下来也只是他这样性格冷淡的怪物。
子之于母,就更谈不上什么亲不亲的了,就好像把东西暂时寄放在瓶中,出则离矣,再无关系。
有血缘维系的亲缘关系尚且如此,何况是夫妻。
这世上,也就唯有云谏和他最亲。但他却占有了他的妻子……
何况妇人所用的避子汤药性甚为寒凉,他不用,要承担生育之险的可就是识茵。卷入陈留侯府这趟浑水,她已经很可怜了,他又怎能再伤害她。
这时室内响起细微的声响,知道是识茵醒了,他给陈砾使了个眼色,陈砾立刻会意,拔步离开。
识茵穿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时,正瞧见陈砾从窗畔一掠而过的身影,她愣了一下,目光旋即落在那方空荡荡的窗台上,脸上刷的就红了。
昨夜就是他嫌高度不够,硬要抱她去窗台上坐着,她那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骨酥筋软,拗不过他也就只好由他,等到醒来就是现在,窗台早被打扫一空。
也不知道侍女们打扫的时候,会不会看出来……
又在心里恼自己,怎么就应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呢。虽说,虽说是药效的缘故吧,但也不能什么都依着他。这才一开始他便如此荒唐,若自己百依百顺,日后可还了得?还不知道要怎样变本加厉地对她。
谢明庭回过眸时瞧见的便是小娘子脸儿红红地望着那方窗台,秋水似的明眸一阵阵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视线相对,她脸上红云更添一层,神色略不自然地撇过眸去。他抿抿唇,以眼神示意她过来。
这时陈砾已经离去,她慢腾腾地挪过去,坐在了他腿上。
谢明庭本意并没叫她如此,见状倒也不好再推开。他一只手虚虚环住她腰,道:“母亲来了信,马上就是月末了,按例要祭祀祖坟,只怕你我还得在这里住上几天。”
“你若是嫌这里地处北邙无所事事,我在伊阙还有座别院,那边风景宜人,又有石窟可看,等过几天,再带你过去。”
原是为了这事。
婆母为了让自己同夫婿圆房竟然在茶水里下药,婆媳关系往日再和睦此刻也是尴尬的,她亦不想回去。识茵低下头:“没事的,妾和郎君在一起就好。”
眼角余光瞥见案上那碗犹冒着热气的药,又问他:“这,这是什么药啊。”
她有些忐忑,那天云袅来送药的时候其实她并没有完全睡着,自然也就听见了。她能理解婆母盼着她能早日有孕,但于她自己而言,却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就要孩子。
她能感觉得到,郎君和她的关系虽然好了一点,但也不是寻常夫妻的相敬相爱,内心并不亲近。这个时候有孩子,无疑是一种负担。
况且郎君似乎也不想要孩子,否则也不会将那碗药倒掉了。
她并没有掩藏心思,实在很好猜。谢明庭淡淡一眼扫过去,见得小娘子一双翦水明眸里浮着丝丝缕缕的忐忑,是很好欺负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薄唇吐出二字:“你猜。”
这话一点也不好笑,她嗔恼地瞪着他。
他没有再逗她,却也没有说实话,仍旧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补肾。”
识茵脸上羞得通红。他还需要补?她都觉得那是肝火太重需要清清火了!
她羞恼地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可惜那儿筋肉紧实,不仅掐不动,反倒硌手。
她这举措也不像泄愤,而像打情骂俏。
谢明庭面上冷肃依旧,转了话题道:“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外放。你要与我同去吗?”
前日他便是在这张书案前写的请求外放的表文,不过彼时并没有提要带她去赴任。识茵微愣了一下,点头道:“妾是郎君的妻子,自然郎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妻子。
他“嗯”了一声,随手拿过书案上一本书翻阅起来,心间却有些烦躁。
他很清楚,她现在肯对他百依百顺、百般亲近,是因为将他当作云谏。
可他并不是云谏,她也并不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弟妹,是阴差阳错才和他这个大伯搅合在一处。
事情既已发生,他没有逃避责任的想法。还没到这地步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事情败露后,若她接受他,那再好不过。若她不接受,他便离开。然而换|妻之事是在太过违背伦理,他知道,她不会接受。
如今,既已走到这一步,他也不会放手。
那么,带她离开这里、继续隐瞒下去,是现下唯一的办法。
*
过几日,陈砾传来消息,武威郡主已将原先拨去麒麟院伺候的侍婢打发去了远在建康的祖宅。
等到谢云谏回来,便言新妇子前往扶风郡寻访舅氏去了,先稳住他再做打算。不过这也只能隐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世子,算着时间,二公子后天就要回来了。”陈砾言简意赅地提醒。
谢明庭听罢,神色淡淡。
“知道。”他道。
“明天,我要回城里一趟。”
午间用膳时,他慢条斯理地对识茵道。
今日已是廿九,今夜是她第三次药效发作的时候,算着日子,下一次是九月初二的晚上,云谏初一回来,他少不得要回城去,次日,正好赶回来替她解“药”。
识茵“啊”了一声,不解地问:“是家中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否认了,“是朝廷有事召我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放乖一些,不要乱跑。”
“等回来,晚上,可以让你摸。”
“你……”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识茵刷的掉了筷子,她羞红了脸埋怨,“郎君说话怎生这样孟浪。”
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一脸冷淡地同她说起玩笑话,这不会让她觉得好笑,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悚。
这还是白日呢,好在他们在这别院里,并无家中用饭时那样的排场,左右侍女都已叫退下了。否则当着外人的面,她能被这句话臊死。
谢明庭倒不是很在意。
几次交锋下来他已拿准了她的性子,她表面上不知羞地经常打趣他,说些难以让人招架的玩笑话,可你看,一旦你拿准她的套路后,无法招架的那个人便变成了她。
脸儿红红的模样,也着实有些意思。
九月初一,去往江南查案的御史返城。
朝中早已放出消息,得知那位“重伤将死”的小将军不仅没有重伤、全须全尾,更是亲自护送原被贪污进官吏私囊的几万两白银回京,朝野不可谓不震动。唯独女帝喜笑颜开,道:“不愧是朕的麒麟儿,这招金蝉脱壳,使得极妙。”
众大臣震惊之余,又很快缓过神来,这哪里是谢云谏一人之智,分明是得了陛下的授意,搞不好整个计划都是陛下提出的,却瞒着他们,显然是不信任。于是又心思各异地纷纷赞颂起陛下圣明。
这样重要的事情朝廷自然极重视,谢明庭身为大理寺的官员,被选中与御史台、刑部的官员,前往城郊迎接押解贪官污吏入京的御史。
尚书台的官员则去了运河渡口,迎接押解脏银北返的谢云谏。此后便是入宫向女帝汇报,女帝在九洲池设宴,款待功臣,因而结束所有公务后、兄弟二人真正私下见面时,已是宴席结束之后。
“哥!”
三星在天,夜已极深了。高大英挺的青年同侍卫检查过入宫的门牌后,快步奔出西城门。城门之下,于他先一步离开的谢明庭一身红色官服,有如庭兰玉树清俊挺拔,已等他多时了。
久未见面,他对兄长的思念不是假的,眼瞧着就要同小时那般撞进他怀,谢明庭伸手在弟弟肩上轻挥了一把:“瘦了。”
谢云谏“嘿嘿”笑两声去挠脑袋,嘴上道:“那是,我在江南每天风餐露宿提心吊胆,是没有阿兄在京城过得滋润。”
“对了,母亲还好吗?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不会我一回去又拿鞭子抽我吧?”
陈砾已牵了马来,谢明庭翻身上马,口吻淡淡:“母亲极想你。”
“怎么只说母亲想我,难道阿兄不想我?”谢云谏笑道,亦上马欲行。
两个青年身在马上,一文一武,一朱一玄,俱是一样的高大俊美、风姿卓荦。若是白日,有过往的小娘子们撞见,再不济也是掷果盈车、观者如堵,赞一句“谢家宝树”。
只是二人相貌虽然相似,实则一眼就能看出差异来。他二人,就好像同一块玉在日光与月光之下呈现出的不同的样子,一个融融热烈,一个阴郁清冷,便是眼力再不济之人也不会将兄弟二人认错。
这下可糟了。
陈砾在心底叫苦。
二公子不回来还好,既回来,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少夫人瞧见他。否则,只需一眼便会露馅。
两人方才都在宴席上饮了酒,夜色又深,陈砾和谢云谏的两个亲卫谢疾和谢徐忙策马跟上,就怕有什么意外之事。
此时已是深夜,洛阳城坊门关闭,道无行人,偶然撞见巡行的金吾卫,谢云谏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今夜宴饮便也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