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屏风后两道端坐的影子,想好的招呼忽然卡在嗓子眼儿打不出来。
她先是行了个大礼,随后捏紧袖口,纳纳地开口道:“二位今日屈尊驾临小店,小女未来得及准备——”
“如今是几年了?”
一道凌厉的年长者的声音倏然抢了她的话头。
宁扶蕊哑然,怎么还不按套路出牌呢。
见她沉默太久,旁边一道清朗温和的男声替她答了:“元嘉十五年。”
屏风内影子微动,年长者的声音有些着急:“我问的是公元年!”
宁扶蕊彻底傻了。
她现在不还在大梁吗,哪来的公元年?
不过总算问到一个她知道的。
她硬着头皮,拱手答道:“如今是公元2022年。”
一语毕,这回三个人都彻底沉默了。
良久,屏风内有一人走了出来。
只见女人的头发银白相间,梳着华贵的高髻,点着翠钿,两道蛾眉霸气地横卧在额头与眼睛之间。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犀利的气质令宁扶蕊心惊。
世人口中褒贬不一的奇女子,今日竟主动来找她。
像做梦一样……
而自宁扶蕊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起,四殿下身上莫名的亲切感、以及他那忽然变换的命格忽然就有了答案。
这位长公主跟她一样,也是个穿越的!
而且她穿过来时候,因着时空被扭曲破坏,原身上的紫微之气泄露,鬼使神差地转移了一部分到了四殿下身上,才压制了他原本的命格。
二人一见便倾盖如故。
李沅忽然有些自叹不如,他在她身边待了二十几个年头,都并未亲密至此。
他自小便知道她是异世之人,因为她的密阁中有许多她自己编纂的书册,他偷偷进去看过。
大致都是一些异世的东西,譬如“空调”、“洗衣机”的名字以及使用方法。
那名叫刘翡的女子,想是与她一样,同为异世之人罢。
二人交谈半天,不知谈到了什么,气氛忽然又冷了下来。
齐刷刷地看着他。
“阿沅,你先出去。”
“……”
不到半日,这偌大的房间,竟已容不下他!
他哭笑不得地被人推了出去。
宁扶蕊不解地望着面前的长公主。
“我知道我是回不去了,”她拉着宁扶蕊的手,神色凝重道,“可你不一样。”
“怎么会?”宁扶蕊高声反问道。
虽然她今日才搞清楚穿越一年等于这里的十年,按理说这长公主才不过穿越了四年,怎么会回不去?
年长者抿着嘴,淡然开口道:“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宁扶蕊:“……”
“你那劳甚子冤案不是需要我帮忙么?”
“若你能助我儿登帝,我自会倾力襄助。”
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你别怪我无情,”她叹了一口气,似扛着两肩重担,“我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
“这……你可知他本不该活到现在?”
“是你的到来强行改变了他的命格,再者,你不问问他的意愿么?”
长公主是个大变数,赵褚林也是个大变数,两个大变数合起来,这个王朝的秩序才会偏离得那么离谱。
看着一楼客堂里坐着的单薄背影,长公主了然一笑,脸上温柔的笑意直抵人心。
“我知道他,他想的,只是不敢。”
她的眼睛里似乎蕴着灼灼光华,宁扶蕊一时被这样的光华慑住了。
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宁扶蕊就当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沉默片刻,她咽喉轻动,沉声道:“若你信我,我愿尽力一试。”
各取所需,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话一出,宁扶蕊顿时感觉肩上责任又多了一分。
闻言,长公主回望着宁扶蕊,微微颔首,淡然的笑意浮现在嘴角:“谢谢,我自然是信你的。”
临走前,她还不忘拉着宁扶蕊嘱咐道:“我儿秉性顽劣,你莫计较。”
紧接着,她又递给宁扶蕊一个手牌。
“见此牌如见我本人,你若还有需要,大可来公主府寻我。”
宁扶蕊看着楼下独自岁月静好的四殿下,似乎一下子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这拳拳爱子之心,未免有些太深重了。
送走长公主与四殿下,宁扶蕊站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
自此,宁扶蕊便与这位长公主结了个“忘年交”。
如今她有了可靠的势力,是时候该去趟赵府了。
那个赵褚林,她早就想见见了。
第6章 鲜血淋漓
是夜,宁扶蕊揣着罗盘,裹着夜行衣来到了赵府门口。
袖中的罗盘隐隐发热。
她算过一卦,今夜行事无碍。
蹑手蹑脚地攀上一处屋檐,罗盘更烫了。
她忍不住将它翻出来看。
逆针,犯消亡水……
分明是大凶之相!
凶到这罗盘都快要顶不住了,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怎么来到赵府之后卦象忽然就变了?
未等她反应过来,不远处又传来数道戒尺落下的声音。
沉闷的击打声夹杂着七零八碎的怒骂。
“枉我费尽心思教你这么多——”
啪——
“你为何还是不懂?!”
啪——
“若不是见你可怜,你早就与你那母亲一同死在豺狼嘴里!”
对面昏暗的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照得人形如鬼魅,人影被火光肆意拉扯变大,一时显得十分可怖。
宁扶蕊原本心下恐慌,耐不住吃瓜心切,蹑手蹑脚地又攀近了些。
站着的男子穿着一身朱紫色圆领蟒纹华服,似是朝廷官员,端的是个斯文儒雅的模样。
可如今脸色阴狠,胸口剧烈起伏,明显已经气急败坏了。
若她没猜错,那人应是当朝太傅赵旻澜。
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穿着薄薄的里衣,大部分还被脊背后的鲜血浸湿了。
看到他的脸,宁扶蕊呼吸一滞,是那日见过的白衣少年周惟卿!
他堪堪撑起双臂,双手呈接物状,好接受戒尺的拷打。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被打得皮肉外翻,不断往外渗着可怖的血。
后面还有侍者用刺藤鞭抽。
他低垂着头,脸上血色尽褪,唇间苍白轻颤。
宁扶蕊不禁攥紧了衣裳,这人也不知道反抗一下,剩她在外面看得干着急。
“此等关系家族的大事,你怎可任性妄为?”
“就为了那些贱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赵旻澜轻蔑地笑了两声,继续骂着。
“你以为你为他们辩解,他们便会感恩你?”
“……”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打得没了力气,少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见到他这副模样,赵旻澜神色愈加阴狠:“愚不可及!”
“给你三日时间想清楚,之后随我去面见太子,与他道歉。”
周惟卿身形颤抖,似乎快要跪不住了。
赵旻澜也不想将人打死了,便对一个近侍放声道:“盯着他,不许他闭眼,不许给他请郎中,三日内不许任何人探视!”
内侍似乎已经习惯了,连忙低头应是,生怕怠慢了他下一秒受罚的便是自己。
他嫌弃地瞧着周惟卿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像是沾到了什么大霉,也不理他,径直往门口台阶一坐。
宁扶蕊实在看不下去,待那人精神松散下来,便拾起一块瓦片,一边缓步走近内院,往那人后脑的命门处狠狠一敲。
成功放倒了人,她又赶紧跑去看周惟卿。
周惟卿堪堪趴在冰凉的地上,看起来已经是出气多过进气的样子。
本就白皙的脸越发白得惊心动魄,支离破碎的美感让宁扶蕊一阵心悸。
这厢,回忆如同一个走马灯,在周惟卿脑海中来回放映。
大雪纷飞的冬天,他拖着一个无头的尸体在地上匍匐前行。
血染红了洁白的血。
画面一转,是他来到赵府的第一年。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委屈:“叔父……我想睡觉……”
每个月都要熬上那么十几日,他好困好困。
换来的却是清脆的打手的响声。
第三年,惨叫声响彻赵府。
汴京城种桂花开得繁盛,他也偷偷在庭中种了一株桂花,可还没等它发枝便被赵旻澜发现了。
他奄奄一息躺在偏院,差点被生生打死。
浑身都是那么的冰凉,唯独不断流淌的血液尚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暖意。
好温暖……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丹桂香。
他似乎快死了,脑子都已经不清醒了。
可他怎么能死呢,他还要带阿娘回家,他还要……
与此同时,宁扶蕊在房中焦急地翻找着药瓶。
“疼……”
宁扶蕊刹时僵住了。
谁在说话?
细若蚊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疼……”
衣袍一角被人用指甲堪堪勾住,宁扶蕊头皮发麻,双手尽力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发出尖叫。
她缓缓扭头看去。
原是周惟卿拖着血肉模糊的躯体朝她靠近。
宁扶蕊被他吓得差点快哭出来了:“你,你你你等一下!”
沉默几息,那双手艰难地松开了她的衣角。
这人怎么被打的时候就不喊疼呢?
她焦急地扒拉着那些柜子,终于摸出一瓶金疮药。
可是就他现在这样怎么能上药?
她又花了大半日的时间,为他找水源清理伤口。
周惟卿只觉鼻尖离那抹桂花香越来越近了。
似是有一双手解开了他的衣袍。
冰凉的水刺激着伤口,他不禁闷哼出声,眉头皱到一块。
宁扶蕊嗔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刚才被打的时候没见你喊,现在倒知道疼了?”
糜烂的肉逐渐被冲洗干净,隐约可见森森白骨。这赵旻澜打得真狠,也不怕他以后站不直写不了字。
他颈间热得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双眸紧闭,却是逐渐镇静了下来。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侧脸,宁扶蕊身体僵硬了一瞬,又急忙去摸兜里的帕子给他擦拭伤口。
柔嫩的掌心拢着他的手,像一块微凉的软玉覆盖在上面。
不一会,暗黄的药粉融进伤口,他的双手猛然一抖。
宁扶蕊停顿下来,抬眸看了他一眼,知他是疼极了,又沉默地给他的伤口吹气。
气息一遍遍拂过手心,带来轻微的痒意。
“你……是……谁?”
此话一出,宁扶蕊却是不敢动了。
药上完了,她该走了,再不走就要暴露了。
本来就计划好要去探那赵褚林的,硬是拖到现在。
美色误人啊。
第7章 梦魇初醒
窗外树影摇曳,秋风吹得宁扶蕊有些瑟缩。
她仔细观察了一阵,人似乎并未醒,只是在做噩梦?
她叹了口气,艰难地给他翻了个身,让他能躺得更平稳些。
正准备要走,宁扶蕊才发觉手上还拿着瓶金疮药。
瓶身锃亮,无甚灰尘,像是经常使用的样子。
她呼吸一窒,这人该不会经常挨这样的打吧?
棍棒教育不可取,敢情这赵家是压根没把他当人呢!
而且这房子的布局也有大问题。
思及此处,宁扶蕊又去摸摸腰间的罗盘。
果然,不到半日已经碎了。
她心下一沉,望着昏睡过去的周惟卿。
这个人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养成这般任人欺辱的性子……
宁扶蕊很想卜一卦,可她的风水功夫还不很到家,就像那程知节的斧子,就那么三下。
测算也只能算到近期发生过的事情,
如若是那些久远的回忆,那还得借助系统。
宁扶蕊试图在脑内唤道:“系统,我想看看他的过去。”
“暂不支持该功能,敬请期待后续开发。”
“……”真会关键时刻掉链子。
宁扶蕊也不想过多纠结,悄悄翻窗而出。
“好哇,原是有贼!”
外面已近破晓,那被她打醒的人此时与她对了个正着!
还好她专门找柒柒要了能遮掩全身的夜行衣,此时冷不防被人发现,心下却也无过多恐慌。
“来人——”
宁扶蕊眼疾手快抽了张符纸堵进他嘴里。
不对,那好像是她仅此一张的宝贵传送符!
这下宁扶蕊真正慌了。
趁那个侍卫还在吐纸,她急忙攀上屋檐。
谁知那内侍也不是个吃素的,见她要跑了,便跟在身后想扒拉她下来。
“竟还是个女贼!”
宁扶蕊欲哭无泪,此刻她才是那个想喊救命的。
挣扎间,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她顾不得那么多,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去蹬那个内侍。
危急关头,檐上一块飞石打中了身后人的脑袋。
宁扶蕊抬头望去,心中漫上喜悦,竟是柒柒!
身后隐约传来众人的脚步声,她抓住柒柒伸过来的手,攀过了房檐。
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差点就要交代在这了。
这边与她仅有一墙之隔的赵旻澜望着倒地的内侍,眸色阴沉,眼底杀意俱现。
只听他大手一挥,望着周围拿着长枪短棒的家丁,沉声道:“不论死活,给我搜!”
众人自赵府鱼贯而出,宁扶蕊还未缓过来,柒柒拉起她便要跑。
二人狼狈地逃窜于市井之间。
拐来拐去,二人拐进了一处死胡同里。
眼看他们就要追上来了,身后猝不及防多了一双手,猛地扯住她的袖子。
“姐姐们跟我来!”
宁扶蕊被吓了一跳,那是个半大的小乞丐,一双土红色的小手,正扒拉着墙上一处狗洞。
她们没有嫌弃的资格,慌忙地钻了进去。
终于摆脱了赵府的侍卫,宁扶蕊累得重重往地上一躺。
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