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寒衣,他一头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凤眸微垂,看起来无悲无喜亦无怒。
他端坐这方小小的营帐之中,周身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帝王之气。
跑跨了两匹快马送到他手中的,竟是一封请帖!
上面字迹笔走龙蛇,内容毫不客气,说什么让他登基后赐下婚书,祝福他们。
“……”
字很好认,一看便知道是出自那人之手。
他深吸几口气,捏住眉心,手指紧紧地攥住那封请帖。
沉默的气氛中又多了几分压抑。周围的军士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他们这位主子素来无比自持,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因何能烦成这样?
副将揣测了许久,刚想开口问一句,只见李沅微微抬起眸子,若无其事地将那封请帖丢进火盆当中。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温润:“不用等了,明日一早便进城。”
“可齐王……”
他指尖轻点扶手:“齐王已不足为惧。”
一众将士听到这句话,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埋伏了十几日,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
一轮明月悄然挂上夜空,李沅遣散了众将,帐中唯余他与一西域少年。
西域少年眼里闪着金色的暗芒,他绞着衣服,似乎踌躇了很久。
只听少年张开口,小声地朝他问道:“那封信,写了什么?”
李沅沉默一瞬,抬头仰望那轮皎洁的明月。
“她要成亲了。”
第128章 岁岁年年
清晨,宁扶蕊从榻上醒来,忽觉一阵呼吸困难。
本想从床头拿杯水,却不小心碰倒了烛台。烛台连带着水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
汴京肯定发生了什么,任务进度似乎又往前推了一些,如今她光是从床上撑着坐起,便废了一番力气。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年后了。
外面有人慌忙推门进来,她抬头望着他,眼里带着探究。
“周惟卿,现下汴京如何了?”
他抿着嘴,默默走进房中,替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待东西回归原位之后,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自顾自说着:
“聘书我已经写好了,一会儿便拿给你看。”
她微微蹙眉,他这个状态不对劲:“周惟卿,你不要这样。”
他唇边的笑意顿住,沉默持续了半刻,他依旧坚持道:“你饿了么?我做了早膳,还在锅里温着。”
宁扶蕊却是板起脸,不再开口了。
二人沉默相视,谁也不开口。
宁扶蕊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了。”
说罢,周惟卿的脸上却并无分毫惊慌,而是浮现出一抹堪称病态的笑。
他眉眼微弯,温言款款道:“阿蕊出不去的。”
闻言,她叹了一口气,这厮妥妥的发病了。
她轻轻揽过他的腰,果然感知到一阵细微的颤抖。
“你别怕啊,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呼吸顿了一下,并不开口。
她继续轻声道:“我不问了,我想看看你写的聘书。”
他嘴唇翕动,垂眸望着她:“好。”
见他关上房间的门,宁扶蕊颓坐下来,喉咙又开始发痒,咳得她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命悬一线的感觉真不好,她这辈子都不想体会第二遍了。
不一会儿,周惟卿复推门进来,手中拿了一卷红色的卷轴。
宁扶蕊垂眸靠在榻边,看起来脆弱极了。
周惟卿停住脚步,站在几尺外看着她。
她似乎变得有些透明,整个人僵在那里,就像……
他面上的平静霎时灰飞烟灭,血色顿失。
他嘴唇惶恐地颤抖着,伸手便要去探她的鼻息。
宁扶蕊动了动嘴,伸手抚上他的手背,她只是咳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她轻轻拍了拍,唇边尽力勾起一抹笑:“我没事。”
周惟卿却是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心有余悸。
她若是现在就要走,他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宁扶蕊咽了咽口水,伸手拿过他递来的聘书。
那大红的颜色,实在是喜庆极了。
上面用金色的墨,写着:
聘书
周惟卿,年二四岁,汴京人氏;
宁扶蕊,年二十,x省x市xxxx小区;
兹以天地为媒,山河为证,吾身为礼,与君缔结良缘,白首永偕,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生而同亲,死亦同尘,岁岁年年,永不离分。
此证
宁扶蕊反复看了几遍,笑开了:“你这哪里像聘书了!”
都是一些简单易懂的字句,一眼就能知道意思。
每一个字都饱含热烈又直白的爱意,像是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他将自己那深刻入骨的执念透过薄薄的纸,尽数传达给了她。
真是……太犯规了!
周惟卿喉结轻动:“你不喜欢?”
宁扶蕊摇摇头:“我喜欢啊,成亲之后我要把它裱起来,放在床头天天观赏!”
他也听笑了,唇中溢出几声轻笑,听得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趁他今日还没戴面具,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观察。
那眼睑下方一片青黑,一看就知道没好好睡觉。
她眼眶有些酸,喉中俨然哽咽起来:“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
她一直喜欢跟他说谢谢,不是因为客气,而是她觉得,喜欢从来就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周惟卿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庄重且虔诚。
他才是要庆幸遇见了她。
午后,她坐在院中看他在廊前缠着红绸。
赤红的灯笼挂在檐角,四处挂上红绳,贴上双喜,床褥也尽数换成了红色的喜被。
堂前摆了两道牌位,两支红烛。
到处喜气洋洋的,就是太过安静,宁扶蕊一时有些适应不来。
不过也是她主动说婚礼只有他与她二人的,她不能后悔。
晚上,趁他出门办事的时候,她偷偷试了那件婚服。
镜中细瘦的身躯压根衬不起这赤红华贵的颜色,她脸色那样白,眉间是去不掉的死气,仔细观察,还能望见幽幽的哀怨之色。
她微微一笑,诡异阴沉的气氛一下子更重了。
笑容兀然僵在脸上:“……”
她用布盖住镜子,平静地将衣服叠好,放回原位。
这院子很偏僻,到了晚上,周遭更是一丁点儿人声都没有。
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将她幽禁在这里的准备。
她算不过这厮,心思太重了。
她拿出长公主给自己的盒子,仔细琢磨起来。
仔细算了算日程,她发现自己还要拿着这些证据,回汴京,击登文鼓,为宁家平冤……
看着看着,她的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
外面的门发出轻微响动,是他回来了。
房间的门被打开,她撑起精神,望着他。
“今日你同我一起睡吧。”
周惟卿摇摇头:“还有喜帕没绣。”
宁扶蕊有点儿诧异:“那东西直接买一条就行了。”
他继续摇摇头,轻声说:“我可以绣。”
宁扶蕊尊重他的决定,下一秒,手上忽然递来一个暖绒绒的东西,原是他往她手上递了个汤婆子。
忽然有些耳热,他这般看重成亲,而她却……
她拉住他要抽回的手,轻声说:“我陪你绣。”
周惟卿完全不赞同她:“太晚了,阿蕊要好好休息才是。”
“我不要,你既然要绣,那我便陪着你。”
他的眉目隐在一半的黑暗中,她有些看不真切。
周惟卿抿唇,轻声道:“好。”
他拿来材料,执起针线,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宁扶蕊忍不住笑道:“日后等李沅登基,你下岗再就业,便当个绣娘好了。”
周惟卿斜睨着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心中颇有些无可奈何。
他垂眸认真望着手中的针线道:“阿蕊莫要笑我。”
她用手撑在书案上,望着他的眉眼,心中漫上不舍。
可她如今什么也不想说,就想多陪陪他。
第129章 任务进度
那双修长白净的手十分熟练地穿针引线,宁扶蕊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呼吸也放轻了不少。
忽然想起这种事情在古代一般都是女方要做的……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咬着下唇踌躇道:“我,我也想绣。”
说罢,他停下手中动作,垂眸看她,肉眼可见的纵容。
宁扶蕊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他将那块帕子递给她:“这边我已打好标志,阿蕊可以试一下。”
宁扶蕊迫不及待地接过,模仿他的动作绣了起来。
可惜她手有点抖,针脚歪歪扭扭,不一会儿,便给上面的凤凰续了个鸡尾。
两人面面相觑:“……”
“不,不准笑我啊,反正绣得好不好看,盖这玩意儿的都是我!”
说罢,她又跃跃欲试地去绣另一半没完成鸳鸯。
这回她明显慌张了许多,手忙脚乱地想挽尊。
越是这样,越容易弄巧成拙。
有那么一刻,她眼睛没看稳,手上一个用力,那针便直直扎到指肚,血珠不断渗出,尖细的痛意令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哎哟!”
青年立刻拿过她手上的帕子与针线扔到一旁桌案,又赶紧拉过她的手。
宁扶蕊心虚地用余光瞟着他,他的脸色似乎有点不虞。
她以前听太奶讲过,若是一对夫妻婚前见了血,那这段婚姻必然坎坷无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指尖便放到唇中,抿掉上面的血珠。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在他的面上投出一片阴影。
“日后这些事情全都交给我,阿蕊只需负责嫁给我。”
他又伸手去拿柜子里的伤药。
晨光熹微从窗户照进来,宁扶蕊又抬头看去,远处泛起鱼肚白,竟然已经天亮了。
耳边传来清晰的电子音:
“经过计算,您的任务进度已达到99%,恭喜宿主,请宿主再接再厉!”
呼吸一下子便滞住了。
她不禁喃喃道:“怎么这么快……”
周惟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心中疑惑:“什么?”
宁扶蕊不敢看他,手上一抖,那药粉便撒了大半在地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编了个借口:“无事,我只是想说天亮得太快了。”
周惟卿知道她撒谎都会有个习惯,那便是眼珠子向左看。
他微微抿唇,重新替她上好药,轻声道:“那阿蕊便睡会儿罢。”
宁扶蕊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目送他出了门,她的房间重归寂然。
“系统,如果我回去了,他还会记得我吗?”
“为了秩序正常运转,任务完成后,系统会抹去众人记忆中有关您的存在,不过您的劳动结果不会消失。”
“……”
毫无意外地听到这个回答,宁扶蕊干笑了一声。
也挺好,这样他至少不会太伤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吉期很快就到了。
随着吉期到来的,还有一纸赐婚书。
天刚蒙蒙亮,周惟卿便平静地从那人手中接过赐婚书,随即藏于袖中。
他朝那人恭敬地一拜:“谢谢。”
可那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依旧擒着一抹礼貌的笑容,眼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伸手就要把门关上。
那人一手按住门把,撕下面上伪装,露出一张被岁月侵蚀却丝毫不显老气的脸来。
她勾起唇,往院中瞅了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嗨,帅哥,需要司仪吗?”
宁扶蕊从房中走出,恰巧撞见这一幕。
她赶紧走上去,惊讶道:“唐秋?!”
周惟卿见她出来,也有些意外。
宁扶蕊转头望着他:“你们在说什么呢?”
见他不肯开口,长公主便拉着她的手,好心道:“阿沅让我来探探你。”
宁扶蕊从这句话中获得了一点信息。
一是李沅登基了。
如若他没有登基,朝中还乱成那样,长公主是绝对不能这般轻易地从汴京跑出来看她的。
二是——他知道她要成亲了。
她想起之前周惟卿给人送信,估计送的就是这个消息。
了解到真相,宁扶蕊简直又无奈又好笑。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跟人家过不去呢?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惟卿。
他挑挑眉,他当然是不介意的:“只要阿蕊开心便好。”
宁扶蕊请了她进门。
因为唐秋与她实在相熟,进了院子之后,唐秋干脆直接不装了。
她一边称奇,一边鼓掌道:“啧啧啧,我来到这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婚礼。”
宁扶蕊觉得她这夸得有点嘲讽的意思,但是她没在意,因为这就是她们二人相处的风格。
三人站在宁扶蕊房间门口,唐秋朝周惟卿笑笑:
“请新郎官先到自己房子里候着吧,我得给新娘梳妆了。”
说罢,她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拉着宁扶蕊便把门关上了。
周惟卿:“……”
她把宁扶蕊带到铜镜前,望着二人的面容,唐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舍得走啊?”
宁扶蕊点点头。
“反正我走了之后他就不会记得我了,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铅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停驻的人影。
窗外的春风徐徐吹进来,拂动她鬓间的发丝。
唐秋仔细地为她描眉,点上花钿。
脸上的病容被很好地隐藏住了,忽略她银白的头发,镜中之人俨然是一个少女的模样。
她又换上喜服,唐秋站在一旁,颇为满意地欣赏着她的杰作。
“你再笑一下。”
宁扶蕊有点儿不好意思,露出个羞涩的笑来。
一切都对上味了,唐秋看着时候也不早了,便给她盖上了盖头,领着她坐进了门外的轿子。
“我去喊他,你好好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