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潇潇也不明白，巨大的疑问横亘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感到脑仁生疼。
木桶里的牛肉空了，卫潇潇忍着恶心看了一眼这些饱餐后的巨灵们：“先走吧，去乙门。”
她和黎越推着空木桶走出铁门十几步后，卫潇潇才觉得自己的魂魄一点点回到了身体，然而那种喉咙被攥紧的恐惧感虽然没有那么强烈，但仍然阴魂不散地缠在身上。
他们顺着长廊的方向往前走，很快发现了一个新的仓房，和他们取牛肉的仓房很像。
只是这个仓房的门口标着“乙”。
“刚刚没有留心看那个仓房的标识……”卫潇潇喃喃。
“我看了，是甲。”黎越思索着，“难道这两个仓房放的东西会不一样？”
他们走进乙仓房。
甲仓房中进去就能闻到血腥气，那是大桶大桶被粗暴切割过的生牛肉带来的，然而乙仓房并没有这种气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既有中药熬完后的那股苦味，又有干柴燃烧过后的呛人气息。
……像是经历过一轮爆炸的中药铺子。
里面同样放着许多木桶，黎越打开一个，发现里面是一些黑色的液体。
闻起来像是中药，但质地又远比中药厚重粘稠。
黎越先是扇了一点空气到鼻子边闻了一下，接着用指尖挑出一点点，用舌尖沾了一下。
即使身心的弦都已经崩到了极点，卫潇潇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不愧是顶级理工男，穿越之后的黎越也没有忘记化学实验室的操作标准。
黎越擦掉手上的不明液体，皱眉：“没有中药的苦味，而且有粮食的味道，像是燕麦之类的东西。”
巨灵们会吃这个？
然而如果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的话，恐怕会引起别的巡逻者的怀疑，卫潇潇将一个木桶抬到推车上：“先送过去吧。”
他们继续在长廊中穿行，这一次没花太长的时间，就看到了标注着“乙”的铁门。
只是这一次，卫潇潇并没有感到那股生理性的恐惧，铁门背后安安静静的，完全没有甲门门口那种让人心悸到极点的猛兽低吼。
也许是这扇铁门背后的巨灵们在休息，都睡着了？
卫潇潇深吸一口气，冲黎越点了点头，走进了铁门。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再体验一遍面对一屋子巨灵的不适感了。
但当他们走进去后，卫潇潇愣在了原地。
不光是她，黎越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们都像是石化了。
在乙门背后的，并不是什么巨灵。
而是一群孩子。
一共有十几个人，全是男孩，每个人都用清澈童真的眼神望着黎越和卫潇潇。
但说他们是孩子，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准确，这些孩子看脸和神情都很小，放到现代大概就是还在上小学的年纪，但当他们有人站起来后，卫潇潇震惊地发现，他们的身高远远超过同龄的孩子，露出的手臂和腿上已经有了虬结的肌肉。
孩子们见卫潇潇和黎越站在原地不动，有些疑惑地互相对视了一下。
几个孩子直接过来，把木桶抢了过去，其余孩子每个人拿出属于自己的大瓷碗，从木桶里舀了那些黑色粘稠的液体到碗里，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就如同在喝粥一般。
有个孩子喝空了自己的碗，他似乎没有吃饱，想冲到木桶边看还有没有，卫潇潇正好站在木桶的旁边，孩子大概是觉得她挡路，伸手把她拨到了一边。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使劲，只是伸手推了卫潇潇一把，但卫潇潇感觉自己就像被一个实心球砸中了一样，整个人踉跄着倒向一边，如果不是黎越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卫潇潇，她感觉自己会直接撞到石壁上。
那孩子低头看向木桶，发现木桶已经空了，随即朝旁边孩子的碗里望去，看到旁边孩子的碗里还有黑色液体，他立刻冲上去夺对方的碗。
二人厮打起来，又不小心撞翻了另一个孩子的碗，碗里黑色的液体留下来，第三个孩子愤怒地大叫一声，加入了混战。
而其他孩子则纷纷跑过来，伸着舌头去舔那个孩子身上流淌的黑色液体，而这些孩子在舔食的过程中如果被打架的孩子误伤了，就会立刻露出愤怒的表情，也加入战斗。
几乎是转瞬之间，整个屋子就打成了一团，有附近的巡逻者听到了响动，立刻冲了进来。
五六个巡逻者手持钢叉，将孩子们强行分开。
“新来的，你们先把桶运出去！”
黎越乘机拉着卫潇潇离开了乙门，走出铁门后，他看向卫潇潇，发现她在不断发着抖。
“那些巨灵，不是由什么野兽驯化来的……”卫潇潇不断地打着哆嗦，她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们是人。”
“他们是那些孩子变成的！”
第二十一章 已经救不了自己
卫潇潇感觉自己的脑子是麻的，她的脑海里全是小男孩的脸，和巨灵们的脸，小男孩说的那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
“因为毛毛不想让我变成他的样子啊。”
她任由黎越一路拉着她，在迷宫般的地下长廊中七拐八拐，直到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原点。
小男孩还在洞穴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他大概是有点困了，反复地揉着眼睛。
卫潇潇看着他那张圆圆的、幼态的小脸，心在颤抖。
她明白这个小男孩为什么没有名字了。
不必有名字，因为并没有像人一样生存的权利，每个孩子和每个孩子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日后都会成为被铁笼子关押的怪物。
与苏怜儿命案有关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那个叫“毛毛”的怪物为了去找外面的人救小男孩，逃到了地上，他从那口井出来后，顺着院子去了厨房，遇到了苏怜儿，苏怜儿下意识地想要攻击毛毛，毛毛被触发了反应机制，杀死了苏怜儿。
之后，毛毛一直蹲守在大榕树上，试图找到人去井里救小男孩。
小男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小声问：“姐姐，你们是不是去我们家里啦？”
“家？”卫潇潇怔了怔。
“有两个家，我们的家，还有毛毛的家。”
他说的是乙门和甲门。
“我们吃的饭，是粥和药混在一起的，粥可以吃饱，药可以让我们起变化。”
“我们会长得很高很大，有使不完的力气，但是脑子也会变笨，慢慢就连话也不会说了。”
“毛毛本来不是那样的，他比我早进来两年，是个很好的大哥哥。”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我们家，跟我们吃一样的饭，那个时候他还能说一点点话，每次我要吃饭的时候，他就过来抢走我的碗，不让我吃饱。”
卫潇潇忍着心里的酸涩：“你知道你们的‘饭’到底是什么吗？”
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大人们说，就是燕麦粥，不过里面放了很神奇的药。”
“那个粥放了药之后黑乎乎的，我不想吃，但是后来太饿了，就只好开始吃。”
“但毛毛不让我吃饱，每顿只让我吃一点点，和我一起进来的哥哥弟弟都已经长得好高了，我还是不长个儿。”
卫潇潇细细打量了一下小男孩的身体，发现他只是脸圆，身上却已经没什么肉了，看上去可爱的小脸，也只是一种饿久了后的浮肿。
“后来毛毛成熟了，就是变成大人们想要的那种样子了，他就不再跟我们住在一起了，去另一个家了。”
“我很想毛毛，就偷偷去看他，结果被一个大人发现了。”
“大人要教训我，结果他打我的时候，毛毛不知道怎么的，从笼子里出来了。”
“他把大人杀掉了。”
卫潇潇看着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里没有惊恐，只有长期生存在这个炼狱中形成的一种……纯真的麻木。
“毛毛不让我回家，怕我回家之后其他大人找到我，又要打我，他说他会出去找人来救我，把我带到上面去。”
卫潇潇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可毛毛不是不会说话了吗？”
“他说的话别人都听不懂了，但我还听得懂，就像他不记得别人了，但还记得我。”小男孩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卫潇潇沉默。
她想象着那个叫毛毛的怪物，在他还可以被称之为一个人类时，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每天被巡逻的人提供异化的食物。
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线索，知道自己会被异化成人畜难分的怪物，而这个时候，一个新来的小男孩来到他身边。
小男孩并不害怕已经长得很奇怪的他，依然愿意和他玩，他们玩得很好，就像小男孩说的那样——他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已经救不了自己了，但他仍然有机会救这个孩子。
第二十二章 不对劲的感觉
在这个黑暗的地下迷宫中，几乎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白天和黑夜之间根本没有明确的界限，卫潇潇感到自己的身体发出了疲惫的警告，外面大概已经到了半夜。
然而她却并没有任何睡意。
小男孩已经靠在洞穴的一角睡着了，发出浅浅的鼾声，卫潇潇抬眸望向黎越。
黎越原本半阖着眼睛，察觉到卫潇潇的目光，他睁开双眼，回望过来。
“你也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
“那就闭目休息，保存体力。”黎越不容置疑道，“等这个孩子醒了，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个地下长廊的主人是谁了？”
黎越顿了顿。
卫潇潇知道，他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其实不需要猜，结果很明显。”黎越低声道，“是丞相。”
“还记得我们当时的设定么，丞相一直想要谋反，而他最大的困境，是兵力问题。”
“外面藩王格局虎视眈眈，宫中御林军个个精锐，如果他手里没有足够的兵力，谋反之路就根本不可能成功。”
“但如果他敢在皇城内部招兵买马，那么过不了多久就会引起注意。”
黎越垂眸望向这无边黑暗的地下长廊。
“而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这些被称为巨灵的东西，体型巨大、只要被攻击就会发狂，投入战场的话，一个人可以杀死十个甚至几十个普通士兵，丞相只需要一百只这样的巨灵，就可以打穿御林军，直接逼宫。”
“这样做不但掩人耳目，而且成本极低，只需要从集市上买一些孤儿回来就行。都是男孩，我猜是因为男孩的身体发育比女孩更可控。”
“唯一需要的是时间成本，一个孩子要想彻底长成那样的巨灵，大概需要几年的时间，但这个时间成本和组建训练一支能够作战的军队相比，就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卫潇潇沉默。
“逃出去后，我们该怎么办？”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总不能看着这些孩子在这里，一点点变成怪物。”
黎越揉着眉心，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有一条路的，那便是绝对的冷酷。
任由这些孩子变成这些怪物，让丞相的谋反之路取得成功。
反正他现在是丞相唯一的儿子，丞相的胜利，也是他这个阵营的胜利。
但是不行。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黎越就打消了它。
这个小男孩让他看到了小时候孤儿院里的自己。
没有人帮助，一个人摸索着长大，渴望外面的光明来拯救自己，却又不知道那光明是否真的存在。
他才五六岁大，能够忍饥挨饿这么久，只为了不让自己异化成这么怪物。
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在这里走向毁灭。
黎越搓了一把脸，低声道：“递匿名信给太子吧，把这一切告诉他。”
“皇上这几年不太管朝政了，但太子有调动御林军的权力，他可以带人过来把这里捣毁。”
卫潇潇带着几分感动看向黎越，她知道黎越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人都是自私的，黎越这样做后，保全自身会变得极有难度——丞相的反派身份彻底暴露，他必须在那之前就想办法和丞相切割干净，或者伪造假身份提前逃跑。
卫潇潇和黎越短暂地商量了几句后，各自打盹休息，卫潇潇睡了很短的时间，做了一个极度混乱的梦，梦里全是巨灵们可怕的低吼声。
就在她梦见巨灵要张开血盆大口吃掉自己时，黎越推醒了她。
“你还好吗？”黎越看着卫潇潇头上的冷汗。
“还好。”卫潇潇咬紧牙关，支起身体。
“我们得出发了。”
小男孩已经睡醒了，黎越把他背了起来，卫潇潇则拉住黎越的衣角，保证三个人不会在黑暗中走散。
小男孩负责指路，他们在七拐八拐的长廊中摸索着前行，连续走了太多路，卫潇潇的腿越来越沉，先开始酸痛的是小腿，随即大腿也疼痛起来，接着腰也开始变得酸麻。
她用风息术教的方式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体力能够跟上。
黎越更不轻松，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男孩。
“前面的那个路口，往左转。”小男孩低声道。
黎越往前望了望，前方并没有路口。
“你是不是记错了？”卫潇潇问小男孩。
小男孩眨眨眼睛，似乎也很茫然的样子。
“往前再看看。”
他们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终于看到了路口。
这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但是卫潇潇的心中突然滑过一丝不对劲。
黎越背着小男孩看不到，但她能看到，小男孩趴在黎越的背上，困得昏昏沉沉，眼睛都不怎么睁开。
他不是看见路才指路的，而很像是……提前背好了词。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卫潇潇的心里，她立刻就站住了。
她明白那个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
第二十三章 上官丞相
小男孩的回答一直都太流畅了。
卫潇潇有一些和这个年龄的孩子打交道的经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大人问一句才回答一句，小女孩的语言表达还稍微好一点，男孩子则会更不配合。
如果说这些都尚且可以解释，也许这个小男孩就是天生喜欢说话，那么另一个更不对劲的地方则是……
他给的信息都太准确了。
回忆一下，即使黎越和卫潇潇没有出去游走那一圈，亲眼见证关押巨灵和喂养小孩们的甲乙门，只凭小男孩说的话，整个地下长廊的秘密就已经非常清晰，甚至都不需要太多推理的过程。
卫潇潇并不知道，她心念电转的时候，她的搭档心有灵犀，脑回路几乎和她是一模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