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黎越在心里说。
……
“什么?要攻打羌国?”
“我们的安和公主不是刚嫁过去吗,怎么皇上突然下令要攻打羌国了?”
“就是啊,羌国使臣今年也拜访过我大周,我们两国不是一直友好往来的吗?”
京城最有名的洪福客栈里,一帮食客正在对今日新帝的旨意议论纷纷。
就在一片质疑声中,坐在角落的一位穿着极不起眼的人道:“这便是诸位有所不知了。”
“你又是何人?”刚刚说两国友好往来的食客显然是个关心国家大事的,听着话便坐不住了,一拍桌子问道。
“诶,我有个表兄现在在宫内当差,可风光了,就是……算了,他告诉我可不能往外说。”这人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罢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周围人看他那样子哪有不好奇的,一个个都围了过来:“老兄,你快说说!”
这人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架不住大家缠着问,只得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
看大家都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他便放下了心。
“诸君都可曾听说了太医院新换了知院大人?就是在太医院医术最为高超,稳坐一把手的那个,换了是说上一任的知院大人告老还乡了。”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
“他可没有告老还乡,”这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大家不得不围得更近了,“他因为在先帝的药里加毒药,被当今圣上杀啦!”
众人唬得“啊”一声。
“还没完呢,我表兄说圣上觉得此事蹊跷,下令死命查,你们猜怎么着?”
这人看大家都愣愣地盯着他瞧,心下得意得很:“那知院是被羌国使臣买通了的,专门刺杀先帝的!”
这消息更吓人,众人哪里离皇家秘闻这么近过,吓得很也不想走,还问说:“就是今年的那些来访的羌国使臣吗?”
“对对对,就是他们!”那人说着也变得慷慨激昂。
“我就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众人中有的也开始拍桌子,义愤填膺起来。
“你可拉倒吧,你刚刚还说羌国和大周友好往来呢。”另一个人插了句话嘲讽。
那人振振有词:“那不一样,他要是友好往来我肯定一句赖话不说,但是他们这是在谋杀我朝皇帝啊!这怎么能忍,这简直是把我大周踩在脚底下!”
“就是!当我大周没人了吗?”刚刚讽刺的那位也猛得一拍桌子。
“打他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看看谁是爹!”
“就是!皇上圣明!”
“把羌王也杀了!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我大周应当与羌国不共戴天!”
“对!不共戴天!”
众人的情绪愈发激昂,却不见最初讲故事那人的踪影。
后宫步寿宫。
“启禀太妃,皇上命人暗中传播刘医师毒死先帝的消息,还说刘医师是受羌国人收买,来引诱百姓对羌国的敌意。”
一个黑衣侍从跪在地上,正一字一句如实汇报。
丽妃,哦不,如今的丽太妃仔细端详着自己新做好的指甲,漫不经心:“他一天一个正主意没有,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你下去吧,”丽太妃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楚云阔那边多帮我看着点,像这种消息就很好。”
侍从跪的一动不动:“太妃与属下有大恩,属下不敢再拿。”
“啧,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丽太妃把那银子推下去,正好撞在那侍从的胸口,“本宫也不是那小气的人。该办什么事,得多少银子,这是规矩。”
她说着,用指甲轻轻顶在那侍从下颌上,迫使他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你那恩情你可仔细着……报恩的那天就不远了。”
说罢,摆摆手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侍从脑子里全是丽太妃那翻涌着欲望与轻蔑的眼睛,仿佛她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人。
他打了个冷战,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寝殿离开了。
果然不出卫潇潇和黎越的预料,吴镇就在边境。
朝中无人,楚云阔可用的能人实在不多,只从京城派了个监军过去,而就在羌国门口的吴镇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主要负责战术安排和统筹谋划。
黎越曾在大纲里蜻蜓点水般地写过几个吴镇爱用的战术,卫潇潇和黎越白天上练兵场观摩羌国军队演练,晚上围着两军地形图研究了好几宿,堪堪得出几条吴镇大概率会用的战术和羌国的对策。
“玉门关地势极高,中间仅留一隙,易守难攻,我军前去必死无疑。”
还没有听完他们的话,羌国大将军勒克卓便打断道:“我很好奇,你们究竟用什么骗局蒙骗了陛下?和亲公主的枕边风吗?吹风的时候是不是很费了一番功夫啊?哈哈哈!”
他的下流笑话显然很和军营中其他将领的心意,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面前这个扛着刀对他们不屑一顾的络腮胡大汉打断他们的献策,甚至这一次的嘲讽已经够格算成侮辱。
卫潇潇深吸了一口气,实在忍不了了,正准备破口大骂。
黎越却在身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臂,不卑不亢:“将军的怀疑我们也可以理解,不如这样,我带领前往玉门关的头阵,如何?”
“这样的话,就算大周有埋伏,我也会是全军第一个死的。”
卫潇潇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黎越,黎越面上却很平淡。
“你?你一个‘殿下’,也算能赔我们军队弟兄们的命了。”络腮胡轻蔑地笑笑。
“我和他一起。”卫潇潇没有任何犹豫。
“您二位真是情深义重,啊?我也真想你们都死在明天,可惜,两个人都死了陛下那边我不好交代啊。明天先让这位‘殿下’一个人先去送死好了,下一次,‘公主’再去陪他吧。”
络腮胡的声音里充满讽刺,语气令人极为不适。
“那就按照我们的计划走,步兵从玉门关两侧薄弱点翻越,成功后半数骑兵从玉门关长驱直入,直击主城,另外半数骑兵围守阳关与我军营帐的主干道上。明日丑时,便是开战之时。”
黎越说完,就拉着卫潇潇转身离开了主营帐。
卫潇潇只担心黎越明天打头阵的事:“你疯了黎越!我们不是100%确定的,这不是写好的剧情!你明天真有可能会死你知道吗?”
黎越看着双目圆睁气的两颊发红的卫潇潇,只道:“你不是也想陪我的吗?”
卫潇潇便不说话了。
黎越叹息一声:“勒克卓虽然近身武功一般,但确实为羌国打赢了不少仗,他在军中说一不二,如果我们没办法凸显我们的价值,就会被羌王怀疑。”
卫潇潇心里清楚就算没有任何价值,会被处死的也只是她卫潇潇而不是殿下黎越。黎越是为了保护她才甘愿赴死的。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摇头:“黎越……我不能接受你死在这,我们好不容易……”
“我知道,”在他们自己的营帐里,黎越轻轻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我还有你千辛万苦为我找到的解药没吃,是不是?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万一吴镇没有去阳关……”
黎越看起来很笃定:“不会的。他这个人骨子里摆脱不掉地形信任的,从他的视角来看,玉门关天险万无一失,极少的兵力在玉门关就能发挥极大成果,甚至可以直接让过天险,等我们大部队进了一线天后,他再从阳关出兵绕后包抄,一网打尽。”
“我知道,我们已经想了八百遍了,可是这不会是100%会发生的事情。”卫潇潇埋在他胸口,绕在他背后的双手握成拳头。
“对我们来说这就是100%,潇潇,”黎越把她从怀里刨出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吴镇所有都来源于我,他逃不出我给他的束缚,绝无可能。”
卫潇潇没有说话。
“我一定安全回来,我保证。”
黎越最后这样说。
……
黎越成功了。
卫潇潇当晚一宿没睡,白天出兵后,她的心如同拉到紧的不能再紧的琴弦,紧紧地盯着前线的方向。
“报!我军大捷,玉门关被攻下了!”
卫潇潇没心思欣赏络腮胡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可有将领伤亡?”
“我军伤亡很少,不过数百,没有将领伤亡。”
来报的前线通信兵通报完便迅速退下。
卫潇潇的心仍然紧绷着,倒是听到络腮胡一句“绝对是巧合!”
卫潇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跑出帐外等。
看来吴镇比他们想的还要极端,过度相信天险对敌军的震慑,再加上发兵时机稍慢,未能抢占先机,只打算漏出一半的诱饵不曾想被羌国连皮带骨地吞了下去。
这一仗赢了,下一仗可又未必。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看到了骑着一匹枣红骏马的黎越踏着疾风归来。
她会一辈子记住他在马背上奔向她的那个眼神。
凭借他们对于吴镇的揣摩,再加上玉门关极佳的地理位置,卫潇潇和黎越又成功拿下紧挨着玉门关的险关阳关。两关被下,羌国大捷。
西北荒漠众多,下一关距离玉门关和阳关甚远,羌国决定先修养几日,等后勤军备都大批抵达玉门关后再战。
就在她和黎越还在苦苦思索下一步战术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不期而遇的飞鸽传书。
羌国接连攻下两城,狠狠地打了开战国大周的脸面。
楚云阔这几日上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派人在京城中广泛散布的消息一开始还尚有成效,听信了羌国买通太医院的人杀了先帝,京城百姓打仗气氛空前高涨,纷纷支持出兵讨伐羌国。
可不过月余,羌国前线传回消息,最易守难攻的玉门关失守,反攻未果,又败,接连失去阳关,西北侧的大门已然被羌国打开了。
当初高喊报仇的人不由得也哑了声,打是打了,没想到是鸡蛋碰石头,我们才是那个鸡蛋。
如今担忧的不是如何“讨回公道”,宣扬国威,而是怎么能从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羌国军队中活下命来。
朝中频频出现停战的言论,奏章也大多认为不宜再打,及时止损,甚至还有人开始怀疑起先帝的死因,恳请皇上再详细调查。
楚云阔怎么可能重启调查,他千辛万苦才把一切见不得台面的手段掩埋在黄沙之下,哪里能准别人想要清扫沙子一看究竟?
更不巧的是,江浙地区时疫更重,民不聊生,一时间朝中氛围很是凝重。
所以,顾霜染被楚云阔传唤的时候,心下是茫然的。
楚云阔自从宣战后就几乎没有什么精力管她,基本上十天半月才传唤她进一次宫里,她看着楚云阔从雄心壮志到日渐憔悴,一开始还能和她说很多对未来的谋划,随着战事吃紧,两人沉默对坐的时间变得更多。
上一次被传唤进宫不过三日前,那一次楚云阔看上去很累,顾霜染陪他默默坐了一下午,他批奏折,她看书,好像回到了曾经刚相识相知的时候。
这次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顾霜染一边脚步匆匆赶往皇宫,一边心下暗自琢磨。
等她到了上书房,看到楚云阔还在埋头批阅奏折。
“你找我?”顾霜染下意识走上前去。
刚迈了一步,楚云阔却说:“跪下。”
顾霜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楚云阔头也不抬:“朕让你跪下!听不懂朕的话吗?”
顾霜染怔愣片刻,缓缓滑跪下去,可眼睛还是看着楚云阔,好像在寻求一个解释。
楚云阔晾了她半晌,终于撂了笔,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眼睛里面的伤痛和疑惑,走到窗边背对着顾霜染。
“朕知道你做了什么,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如实禀报。”
因为跪着,楚云阔的身影像一座庞大的山,窗外的光一丝都照不到顾霜染的脸上。
顾霜染就沉默地跪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低着头,像一尊雕塑。
“不说?”楚云阔的声音凉薄地仿佛从天上传来。
“……我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
顾霜染闭上了双眼,声音有些苦涩。
“朕给你个提示,飞鸽。”
顾霜染终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并非有意欺瞒陛下。臣与安和公主情同姐妹,她突然嫁往羌国,书信往来是寻常事。”
“寻常事?”楚云阔转过身,背对着光站在她面前,脸上表情也模糊起来,像一座阎王殿门口凶神恶煞的厉鬼像,“寻常人能出卖自己的国家吗?”
见顾霜染不答,楚云阔嗤笑一声。
“朕每次唤你前来商讨国事,看朕一筹莫展,爱卿不知心里笑得多开心啊。”
顾霜染睁开了眼睛,直视着楚云阔:“臣承认向安和公主透露过消息,但也只有大周即将对羌国开战一事。臣无法劝阻陛下执意开战,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安和公主送死,故向她飞鸽传书告知此事,提醒她万事小心而已。”
楚云阔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她的每一个神情。
顾霜染即使跪着,仍旧不卑不亢:“提前知道开战一事于战事影响极小,却可能救活安和公主的性命。大周没有采取偷袭,羌国也不会。”
说到这,顾霜染的声音更加沉郁:“臣的书信有来无回,至今不曾知道公主是否还活着。”
“她当然活着。”楚云阔喉咙里滚出一声笑来,语气却十分痛恨,“要不是她,我大周如何能屡战屡败!”
“顾霜染,不是朕想怀疑你,可吴镇将军常常兵行险着,出奇制胜,他的战术绝不可能被羌国人猜透。只有你,一直在朕身边,朕甚至连亲卫都不曾告诉过。”
“除了你,”楚云阔慢慢弯下腰,“朕怀疑不到任何人。”
顾霜染直视着面前的眼睛,陌生又熟悉:“陛下不信臣。”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朕真没想到,你和锦瑟郡主的关系竟然如此亲密,朕倒是亲手把一双匕首刺进了身体。”楚云阔直起身,目光飘远,仿佛翻看记忆。
顾霜染只觉得血液倒流:“……你说什么?你把她送去了和亲?是你!”
楚云阔漫不经心地转手上的扳指:“事到如今,爱卿不得不在我二人之间做出选择了。”
“不过不急,”楚云阔看着她微微地笑了,“朕可以给你时间,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转身,朗声道:“大理寺少卿顾霜染,见微知著、铁面无私,着为宣谕使,遣江浙一带治理时疫、安抚民生。”
顾霜染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臣定不辱命。”
楚云阔看着顾霜染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有隐隐约约的不适感。
恐怕是他想多了,楚云阔摇摇头,重新坐下批阅起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