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芜丝毫没顾忌来来往往的同学怎么看她,拽住他的手跺脚,又懊恼又激动:“啊啊啊,早知道我许什么愿都会实现,那我就多许一点啊!”
比如许愿盛遇健康平安,许愿他顺利长大。
盛遇低眸安静沉稳看她,仅仅是微笑,没有说别的话。
谁都知道,他不是无所不能,他能给她的东西很少,但给得起的,他都给了。
这个愿望,他可以帮她实现,别的,他却不能做下承诺。
许听芜重新端起书箱,给盛遇说:“你等我一下。”接着一阵风般冲向马路边。
她暴力拉开了后备箱,把书包和箱子都扔进去,来到副驾,探入半个身子,将手机拿出来。
“三伯,我去约会了啊,你先回去,拜拜!”
“你个小崽子,你和谁约会啊!”三伯还未回神,许听芜跑远了,他隔老远看见盛遇站在树下的身影。
他当即扶上太阳穴,用力地揉:“啊,我的高血压,我的偏头痛。”
许听芜也不知道怎样安排接下来的时间,她拉着盛遇的手,在湘南大街上乱逛,激动聒噪地和他说话。
问他怎么来了,不要紧吧,得知肯定的结果后,她又放心大胆地说更多,讲她在学校发生的事,表达自己多想他们。
盛遇会弯腰,侧着左耳,面带笑意,在她耳边耐心听,配合地点头。
他们走过大街小巷,不知疲惫,万家灯火和重重车影被他们抛置身后。
许听芜手舞足蹈,越说越大声,嗓子都快哑了,忽然在一阵猝然扑面的冬夜冷风中,话音戛然而止。
她怔怔看向他,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盈满泪水,红得让人心疼。
“盛遇,你左耳……是不是也,听不见了?”
不然你为什么经常不回应,为什么我声音会越来越大,为什么英语听力错那么多……
第110章 【110】命运·是不是真的既定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融进夜风和闹市的背景音里。
盛遇依旧扬着唇:“嗯?”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后知后觉地低眸看过去,发现小姑娘满脸难过盯着他。
他嘴角的笑意敛下,略微拧起眉,有些迷茫地抚上她的眼角:“怎么了?”
她的唇在动,说的是:“为什么会这样。”
盛遇反应了几秒,最终看向地面,有些无奈轻叹,然后弯腰,拉住她的手,在她眼角吻了一下。
“不要紧。”
“怎么就不要紧了!”许听芜忽然大声地吼出声。
这声嗓音用尽全力,过路的人都诧异看向两人,但极高的分贝却没让盛遇觉得不适。
他右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没有在意,后来左耳也渐渐开始不舒服。
“看过了吗?”许听芜大声地问。
盛遇“嗯”了声点头。
“怎么说,可以治吗?”她嗓音听着揪心。
盛遇依旧点头,指腹将她紧皱的眉心揉开。
后来听他说,他是精神因素导致的听力受损,还可以治。
许听芜一下子没活力了,心里断断续续抽搐着痛,本来有好多想说的东西,现在忽然就无话可说。
她绷着脸走在前面,盛遇安然地跟在她身侧,她偶尔看过去,他就会垂眸望过来,安抚地对她笑。
可她一点都没被安慰到的感觉,她只觉得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又崩塌了。
为什么啊,盛遇究竟犯了什么错,怎么就不能被好好对待。
后来他们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许听芜耷拉脑袋,一言不发,迅速消沉下去。
盛遇侧身弯腰看她,努力和她对视,但她都别开视线。
最后,他在她身前蹲下,手掌捧住她的脸颊揉了揉,声音温和说:“要开心。”
“但是……”许听芜嗓子眼被噎住,身子往前,抵在他的肩头,眼里是漫天漫地的绝望,“你不好,我开心不起来。”
“我好。”盛遇在她耳边郑重地说。
许听芜轻嘲一声,嗓子哑哑地:“你好个屁。”
如果不是因为她对盛遇的反应洞察于心,会很难发现这件事,因为不管她说什么,他像以前那样,乖乖地“嗯”,或者一笑而过都并不反常。
“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她问。
盛遇摇了摇头,没说话,揉着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亲吻。
他跨越六百多公里只是为了见她一面,返程的机票在凌晨,他不能久留。
他没有自由。
许听芜要送他去机场,他却执意把她送回了家。
分别前,两人站在院门前拥抱,许听芜把头埋进他外套里,用力闻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双手还是那么凉,身体单薄又消沉,她恨不得把全部的温度和力量都分给他,或者,让他把痛苦传给她,他们一起扛。
她取下了戴在手上的菩提串,放进他的掌心:“这个你拿着,我妈妈留给我的,可以保健康平安。”
盛遇摇头,把菩提往回推,但一滴毫无预兆的泪水砸往他的手背,他错愕了,低头看,许听芜神色有些哀怨地擦了一把眼角。
她就连也哭得那么不服输,眼泪还没落几滴,就被她皱着眉用力擦去,鼻头红红的,让人心疼。
随后她有些严肃地说:“让你拿你就拿着,非得我生气?”
盛遇这才没拒绝,将菩提握在手中,放回了兜里。
小区里为了恭贺新春,红红的灯笼挂了满树,装点得热闹非凡,不知道哪户人家正在放小品,放到了好笑的片段,笑声在一侧呼喊。
“好好的。”他说。
许听芜胸腔里一直有种压迫感,她也想好好的。
可这该死的命运好像就是不让她好过。
曾经她不信命,可如今渐渐的,她也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命不好。
这个念头油然而生,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新年愿望实现了,像烟花般绚丽,又转瞬即逝,她闷闷不乐回到家里,在玄关处耷拉脑袋换鞋。
三伯正躺在沙发上,额头贴着退烧贴,电视喧闹地播放球赛,应该是罚了个点球,没进。
他安静地瞄了她一眼,又看向电视,不知道是在说这个球,还是在说许听芜。
“没戏哦,没戏。”
许听芜有气无力来到他跟前,卸下力气,坐在他身边,叔侄两人安静看了会儿比赛。
直到她长吁一口,感叹道:“踢得真臭。”
“不是去约会?还愁眉苦脸起来了。”
许听芜盯着电视机,目不斜视慢慢说:“三伯,你信命吗?”
“信那玩意儿干嘛,你老爷子上身了?”三伯皱眉,“闺女,我可警告你,你一点这种念头都不要有,听到没!”
她没回应,低头抚摸空空如也的手腕。
三伯坐起来,摸她的脑袋:“闺女,你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别胡思乱想,好吗?”
他把她拉起来,往餐桌那里推:“来,给你留了点精神食粮。”
许听芜一看,吃完后未收捡的碗筷和餐盘,正当她疑惑,三伯说:“劳动最光荣,去劳动吧。”
“……”
她又开始给盛遇买养护耳朵的保健品,让赵飞萤帮忙监督他吃。
赵飞萤已经免疫了,并且不客气嘲讽:「你们盛遇是泥做的吧,大小伙子呢,用得着天天养着?」
她不知情,所以许听芜没有责怪她。
「漂亮宝,让他一定一定吃,好吗?」
「好好好,我帮你监督,我是你的眼,OKK?」
之后一段时间,她和盛遇都没视频过,偶尔打会儿电话,说个几分钟。
她尽量都把声音放大,咬字清晰,但有时,她说一句什么,会换来那边不知情的沉默。
她咬着牙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
再次开启视频,盛遇右耳戴了助听器,侧躺在床上,枕着一只手温柔看她。
许听芜盯着他耳廓那块原本不属于他肌肤的颜色,许久都没移开眼。
以至于两人聊一会儿,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不自觉往他耳朵那里看。
盛遇抬手,碰了一下耳朵,问她:“丑?”
许听芜用力摇头:“好看。”
他笑了笑,缓慢开口:“是不是,挺奇怪的?”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小精灵。”
“嗯?”他挑眉问。
许听芜笑着说:“不奇怪,挺好的,戴上就好了,高考能带去吧?”
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她畅然地应道。
她安慰自己,甚至觉得如果单靠这样就能让他自由的话,那听不见就听不见吧。
毕竟自由,是需要代价的。
因为他不方便听,所以新学期开学以后,她就开始给他写日记。
她买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把每一天发生的事写下,想到什么写什么,可能是在某个课间,或者是睡不着的午后。
在两周放一次假那天,她去邮局寄了加急件,寄回云槐镇,又等了几天,她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在她写的日记旁边,会用铅笔落下字迹回应。
比如,她写「今天周测,我物理满分」,盛遇会画一个笑脸,旁边写下「嗯」。
「现在是午休时间,我睡不着,来写一点吧。」,他会叮嘱「好好休息」……
他几乎会耐心回应她的每句话,唯独遗漏她力透纸背的那句「我好想你」。
第111章 【111】抵抗·世界不公的对待
日记一来一回,三月过去,春天又到了,枯朽树木抽枝长蕾,倒计时成了两位数。
许听芜加快了给他写日记的频率,写了一周就忍不住寄出,并且电话里叮嘱让他快速回。
等待他回信的日子里,时间或快或慢,有时像冰河世纪一样漫长,有时又在一张试卷中骤然消逝。
在日记中,她知道盛遇语文又考高分了,知道他去医院复查了耳朵……
不管他每天的内容写得长或短,他在结尾都说「今天很好」。
真的好吗?许听芜不得而知,她只能强迫自己相信。
许听芜翻过他的日记本,有时候睡午觉还会把手放上去抚摸才能睡着。
有一次,他的回信晚到了三天,许听芜焦灼地等待,每天都去邮局看看。
后来终于在一个晚自习前,邮局大叔扔给她一个盒子,不太耐烦:“到了,天天来,真的是。”
许听芜迫不及待拆开,坐在操场阅读。
当时晚风和红霞都来了,在幽蓝的傍晚里蔓延,天空盛大得不敢想象。
她每个字都读得格外认真,仿佛还陪伴在他身边,和他见证一切。
看到有两页被撕掉的痕迹,许听芜皱起眉,又比照了字迹,觉得不对劲。
因为就算一个人用相同的笔,在不同时间写下的东西,总会存在差异。
可后面那几天,盛遇写下的内容很连贯,更像是后续一口气补上去的。
她赶回寝室,给盛遇打电话,他直接挂断了。
她又联系赵飞萤,小女生一开始还状若无常,后来她一再听到许听芜询问盛遇,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
“怎么了?”许听芜问。
“盛遇前段时间住院了,不让我告诉你。”赵飞萤说。
她说,前几天的数学测验上,盛遇写着写着突然流鼻血,血止不住了才被叫去医务室看,他刚站起来就晕倒了。
全班都吓得不行,他只给人感觉打起架来不要命,看谁都凶神恶煞的,哪有那么惨的时候。
许听芜都已经忘了这几秒是怎么度过的,她捏紧电话线:“那他要紧吗?”
“现在没事了,医生说是他流鼻血是太干燥了,晕倒是因为贫血,要多补一补。”
“好,谢谢宝,麻烦帮我监督他吃东西。”许听芜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
盛遇的化验单她以前看过,确实贫血,再加上前段时间过年放假,那个人又回来了,肯定给他的精神压力很大。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给他买保健品了,他怎么哪哪儿都缺啊。”赵飞萤带哭腔,“我和肖总去看他,他开口第一句就让我别告诉你,真的,小听芜,那么多年我只和他说过几句话,全都因为你,我都想哭了。”
“没事儿,不哭。”许听芜安慰她。
她的声音竟然淡定得出人意料,挂断电话后,她翻开他们写的日记。
盛遇每一页后面都写「今天很好」,甚至撒谎编造,在他住院那几天,说他做了什么。
她慢慢滑坐到地板,把日记本放在腹部和双腿之间,靠着冰凉墙面仰望,炽灯悬于上方,模糊的光线积聚跳动,照亮大片灰尘。
许听芜有时在想,他们就像那些灰尘,微不足道,无法抵抗。
她的指尖发凉,怎么也不能温暖起来,所以她又开始无比焦急盼望夏天。
体检、一模、二模、三轮复习……
两位数倒计时终于从「1」开始,短暂一竖,像道久经溃烂无法弥愈的伤口,又像沙漠里的虚幻绿洲。
她撑着一口气,狂奔而去,想着追上就好了,可到了那天后他们何去何从,不得而知。
或重生在涅槃,或陷落于深渊,也意味着无人生还。
没想到高考前半个月,盛遇那边又出了事,所幸没有大碍。
听肖书桀说,是高一新来的几个混混在走廊角落抽烟,看盛遇总是独自发呆,故意把烟灰掸他手臂上,后来他们就被他暴打了一顿。
听他描述,许听芜觉得心惊肉跳,竟然问出了一个相当离谱的问题。
“那他下手力气大吗?”
肖书桀:“大啊,我在旁边看着都不敢上去拉,好家伙跟头牛一样。”
许听芜:“啊,那还好,还挺有力气,这段时间身体不错。”
“……姐姐,重点是这个吗?”
许听芜心想,她模糊重点,她不辨是非,那又如何,请让他们坚持到高考吧,已经容不得一点差池了。
借读生需要回学籍所在地考试,许听芜的学籍保留在连海,高考前一周她又辗转回了那里。
说来讽刺,她高中三年一直都在奔波当中,读一年就换个地方,堪称游击战士。
回连海后她去了原学校领准考证,看到了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和他们拍了毕业照。
其实她内心一直都盼望着能和云槐镇的同学留下合照,但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高考前一周放假,她住在考场旁边的酒店里复习,三娘三伯就住在隔壁套间,大家表现得如常。
她这段时间实现了手机自由,但也很少和盛遇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