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能,她把话说的太绝,没给自己留有余地,哪有脸皮再回去找他。
她警告自己按捺住这份心思,记住自己的目标,专心努力学习。
到了第二年,大二那年,初雪来的格外早。
她又想起了他。
这次想起,不再仅是匆匆掠过,一年以来拼命压抑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要联系他,她翻出他微信想。
可琢磨了一整晚的文字,在点击发出的那一刻,又被她畏缩地全部清空。
还是当面和他谈好了,她想。
她想到武大的樱花,那就等三月,找他看樱花,让自己再缓冲几个月。那个时候自己一定能准备好,她想。
就这样,拖拉到大二下开学,她终于鼓足勇气,坐上高铁去了武汉。
她翻看他的朋友圈,知道他那天在武理打比赛,放下行李就去找他。
只是没想到,刚一找到他身影,就看见一个样貌出众的女生紧挨他身旁。
他攥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和一波人嬉笑。
这才对嘛……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大二还单身呢……
她自嘲地笑,顿住向前迈进的步子,转过身,删掉了自己做的赏樱攻略,以及和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那天我在,”江铖轻轻地说:“2014 年 12 月 6 日是吗?那天我在北京。”
关歆撂下那些狠话后,最初的一个多月,江铖是愤怒的,愤怒自己一颗真心似草芥,被她践踏。他压根没心思做别的事,把自己关在寝室,没日没夜打游戏。
他没办法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想起她,一想到她,就更痛苦。
但没过多久,打游戏就没用了,每每都是队友开麦骂他,他才恍过神来。
他酒量太差,不过也好在他酒量太差,经不起折腾,不然更糟。那段时间他抽烟很凶,一盒接一盒,人都给熏进了味。
一直到后来,愤怒随时间渐渐退去,理智重回高地,他开始重新审视两人的回忆。
当回忆里的各个细节都被他仔细琢磨过后,他不相信她真的没曾付出过一份真心,没有女生会拿自己的初次跟男生玩玩的。
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对自己说。
想清楚后,他如枯木逢春般,从床上跃了起来。他抓起手机就要打她电话,可她去了北京,早换了北京的电话卡,原本的号码已经停用。
他要去北京找她,他微信消息打到一半时想。
隔着手机,她肯定不会说出实情,他要当面去和她谈。
他随手拿了个包,就向北京出发。
那天的北京很冷,只穿了身卫衣套夹克的他,就这样出现在了人大的校园里。
他一路满怀期待,不觉天气寒冷。直到关歆出现,他兴奋到就要冲到顶的心情,突地被一大盆冰水浇灭。
她刚下课,一出教学楼就和一个男生打招呼,那个男生手捧两杯奶茶,给她递上一杯。
两人并排走着,向食堂方向,一路有说有笑。
他在后面跟着,在他们正要走进食堂时,他掏出手机,拨通他好不容易要来的号码。
没过几秒,她手机铃声响。她背着包,手里抱着几本书,不方便拿手机。那个男生绅士地帮她接过,并帮她再次捧起那杯奶茶。
“喂、喂、你好?”
关歆接通电话,但电话那厢并没有回应,她疑惑地又看了眼手机,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归属地为武汉的电话号码。
“没声音吗?”那个男子问。
关歆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回事。”
江铖远远望着他俩,耳边清晰传来他俩的对话声。
他仔细打量那个男生,模样白净俊秀,极其斯文,说话亦是轻声细语,和他差异极大。
不知为何,无尽的自卑感和羞耻感,一时间将他笼罩。他飞快地挂断电话,转身就向校外走。
他步履急促,看见辆公交,抬脚就走了上去,一路茫然坐着,一直坐到终点站。
等到司机来叫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正当他一头雾水研究这地界时,他才发现自己背后的包,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口子,身份证和钱包一同不见。
“小兄弟,你这么年轻,背这么贵的包,很扎眼的,快看看手机还在吗?”司机大哥说。
江铖一摸外套口袋,亦是空空。全身上下,就剩裤子口袋里,还剩不知什么时候掖进去的 50 元纸币。
他觉得自己累极了,没力气去追究偷盗的事,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
那时雪下的很大,一层层盖在他头顶,很快就白了头。
他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天色尽暗,走到他打起了寒噤,抖如筛糠,他才反应过来,他不能继续这样走下去了。
他本想找个网吧包夜,但他没身份证,连网吧都不让他进。
还好有那 50 元,他找了个便利店老板,把那钱给他,让他把手机借自己登 qq,最后总算联系上了高歌。
高歌找来时,已经凌晨一点。
她看他一脸落魄,先带他去吃了饭,吃饭时问他怎么回事。
他先是不肯说,后来和她喝了两口酒,含糊说了个大概。
“你问啊!”高歌气急败坏,说:“你冲他俩面前,找她问清楚啊!问她……”
“我问什么?”
高歌还未说完,就被江铖打断,他猛灌一口酒说:“我问她什么?我问他俩是什么关系?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凭什么问?我一个被她踹了的人,有什么资格问?人家都说了玩玩而已,我还问什么问?”
他语调渐重,情绪激烈,一不小心,摔碎了个酒瓶。
“我干嘛要搞得这么卑微?人家把话说的那么绝,压根就是不想见我,我还冲上去干什么?我贱不贱呐?我不想犯贱了行不行?我也是有自尊的。”
他一口气说完,紧接转身走出店面,蹲在路畔,双手掩面。
高歌寻去时,只见他两手湿漉,不知浸湿的是泪,还是刚刚打碎的酒水。
可是,如果他那时能多停留几分钟,他就会看到另一女生,向他们奔去,一边接过那男生手里的另一杯奶茶,一边挽着那男孩胳膊抱怨:“我都要饿死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让你们提前来占位,糖醋小排肯定排不到了。”
那男孩摸了摸她头,说:“不是说辅导员留你有事吗?”
女孩撅嘴,说:“还不就是入党的事,说了没几句,就被电话叫走了,我这不就来找你们了嘛。”
关歆跟在他俩身后,慢慢走进食堂,她的身后,这时零星飘起了雪点。
她还不知道,半小时后,她脑海想起的那个人,几分钟前给她打过电话,并站在距她十米处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一年后,她在转身前,若能多停留几分钟,她就会看见,江铖赶走那波喝醉的同学后,立马就松开了那女生的手,两人之间,间隔很远。
可惜没有如果……
现实是在她删掉他微信的那一刻,两人彻底成了两条平行线,不再相交。
【54】立几和数列
好在的是,他们的人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单薄,不是一条寡淡的直线,而是极尽复杂的函数图像。
起起伏伏之后,终还是迎来了相交。
屋内这时一片寂静,两人彼此对望,静静看着,没人说话。
关歆满脸泪痕,偏着头,仰望着他,鼻尖、眉心,都沁出几点薄红。
“关歆…”江铖轻轻托住她手,沉吟她姓名。
关歆回握过去,指间交错,愈握愈紧,回应着他。
江铖一个收力,直接将她拉入进怀,抱着她后腰,从眼角到侧颊,顺着泪痕,细细碎碎啄吻过去。
最后是唇。
不似方才那般轻柔,一贴即走。
而是近乎野兽般,出于本能地掠夺。压得关歆身子直往后倒,关歆不由勾住他后颈, 可还是撑不住。
她笑,遂放弃,直接躺卧了下去。
他撑着一侧床沿,没有将所有重量都往她身上压,整张脸埋进她侧颈,细细亲吻她的肩、锁骨,最后停在胸前。
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襟,手掌沿着软滑的侧腰缓缓向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小心翼翼地握住。
关歆不觉一声低吟,半耷的睫羽轻颤,注视着他热烈又专注的模样,鼓舞着他继续前进。
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寸寸填满,油然而生的充盈感,让她终于找回自己缺失的那一块。
她攀上他脖子,慢慢坐了起来,发丝在空中肆意飞舞。
这一刻,她和他汗水相映,榫卯相契。
她累了,疲累至极,伏卧在床上,闻着白床单上浓重的漂白水味道,任凭身后人动作。
他的汗水,滴进了她眼里。
一阵震颤过后,两人紧紧相拥。
她模模糊糊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可她已经累得拨不开眼,只剩耷拉着的睫毛一颤,而后嘴角轻勾。
这一刻,她感觉她幸福至极。
*
按照往年惯例,关歆会在大年初一那天,回大院同陈家人吃一顿名义上的团圆饭。
陈正民走了,她今年没打算再去,以后也不会再去。
只是没想到,年二八那天,曹秀英给她来了电话,说她备好了饭菜,让她回趟大院。
她声腔笃定,一派不容拒绝的气势。
关歆轻笑一声,没打算搭理她,但而后又一想,还是想当面问她些话,便赴了这约。
曹秀英饮食清净,晚餐非必要都不食,所以她约的是午饭。
关歆本以为几位姑姑会在,至少陈周杨是在的。
但一踏进门,那幢三楼小房里,却只见她一人。
关歆疑惑,打量一圈,的确没旁人,只有她们俩。
“别看了,就咱们俩。”
曹秀英给她开了门,又忙不迭跑进厨房,灶台上还炒着菜。
关歆跟在她身后,路过餐厅时,瞥了眼饭桌,上面已摆好四菜一汤。加上还未出锅的这一道,对两人用餐而言,称得上丰盛。
“好了,去坐着吧。”曹秀英端着盘西芹百合,和关歆说。
两人拾起筷子,开始用餐。
席间,两人都未多言,一直到两人停筷,曹秀英才开了口。
她收拾着碗筷说:“知道你跟我们不亲近,你以后不想看我不用来。但是你爸爸,他是个可怜人,你不能忘了拜祭。”
她这顿饭,好似就是为了交代这句话一般,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为什么可怜?”关歆嗤笑一声,问。
曹秀英听见她笑,怒不可遏,“他怎么不可怜?你爸爸那么年轻……”
“他可怜的不是这么早死。”
关歆转过身,凛凛地注视着她。她随口吐出的那个“死”字,让曹秀英身子一颤,手里的碗筷,颤栗一晃,差点没端稳。
“他可怜的是你们硬逼他要下那个儿子。”
曹秀英不理这话,面不改色转过身,向厨房走。
身后的质问声未停,关歆继续:“这么些年,你觉得他过的好吗?”
曹秀英绷紧下颚,不愿作答,说:“你可以走了。”
关歆紧追不放,发出致命一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硬要那个孙子,导致他家庭破裂,你们的儿子或许不会天天浑浑度日,也就不会这么早死,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曹秀英手一抖,端着的盘子碗,碎了一地。
她下意识弯腰用手去捡,关歆抢先一步拦住她,拿起里角的扫帚去扫。
曹秀英全身僵硬,楞了几秒后,直接回了房。
她关上房门,并给上了锁,脚步踉跄,虚软地跪坐在床边。
她喘着虚气,扭头看向角几上的相框,上面是她和老伴儿的合影。
错了吗?她捧起相框,问老伴儿。
没错!一定没错!
她没办法承认那些事是错误,如果她自己都承认了,那她在这一架构下牺牲的,又怎么算?
她生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总算盼来了个儿子。
当初帮助那间油脂化工厂转型为日化厂,前期出大力的可是她。可是然后呢,为了追生那个儿子,属于她的功劳就全没了,只剩个闲职给她。
如果这些都是错的,那她所牺牲的,又怎么算?
她把相框一盖,绝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关歆这日来,本想问她为什么要重男亲女,自己哪里比不上男孩。但一进门,她就不想问了,她不再在意他们对她的评价和看法。
她将那堆碎瓷片扫聚成一堆,然后拿起包,走出这幢房子。
她再也不用来这儿了,她笑,步履轻快。
但没走多远,她听到身后有人呼喊——“陈歆!”
是曹秀英的声音。
她没有停顿,脚步加快,继续向前。
身后那人亦是,喘着粗气,继续试图叫住她,直到最后,她喊出一声——“关歆,你站住!”
她这才止住了步。
曹秀英连跑了几步,赶到她面前,塞了张储蓄卡到她手里,并说了串数字,然后跟她确认:“记住了吗?”
关歆不响她。
曹秀英又重复了遍,然后说:“这算给你留的嫁妆钱,你拿好了。”说完没作停留,转身走了。
关歆瞥了眼那张储蓄卡,随手扔进包里,继续径直向大院外走。
她还得开车赶回南县,其间还需回趟家,帮关枝华带件衣服过去。
她刚进小区,就撞见了蒋胜岚。
蒋胜岚拉着她不放,说刚卤了锅鸭货,让她带上点回南县吃。
“你坐着等等,我帮你拿盒子装好,免得路上洒了。”
蒋胜岚招呼她坐到沙发那儿,给她又递上了些水果。
关歆不好干坐着等,站起身,准备跟去厨房。路过餐厅时,她看见地上摆着摞书,好奇看了看,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江铖高中课本。
关歆高考后,所有课本资料都卖给收废品的了,没想到他的竟还在,不由上手翻了翻。
“给你装好了,”蒋胜岚端着个保鲜盒出来,见关歆在翻那些课本,又说:“这两天太阳好,我就把这些书搬出来晒了晒,家里是不是看着有点儿乱?”
关歆摇头否认,说:“这些东西,您都帮他保管得这么好呢?”
蒋胜岚笑着说:“这小子复读那年,不知怎的,突然很用功。我看他这些笔记啊、习题册啊,写的都不容易,扔了卖了,心里都觉得怪可惜的,就帮他收拾好,至少能做个纪念嘛。”
关歆点点头,手上翻看得更仔细了。
翻完课本,她又寻到本错题本,是记忆里完全没见过的一个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