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审美随时代而改变，但又有一个统一恒定的标准。”
“吃不饱时，人们就以丰腴为美，当百姓都丰衣足食，就开始追求身材纤细苗条，因为有能力控制自己的体型和外表，那就是生活更有余力的象征。他们能活得比普通人更好、更长久。这样还不足以令人感到羡慕吗？”
“人有向生的本能，越美的东西就象征着越浓厚的生命力。”
明虞下结论道：“我很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
所以她也很喜欢长得很美的“兰归”，即使在“她”面前吃些亏也不介意。
毕竟美人有些特权，也是正常的吧？
她这番话讲得有些深奥，以至于都不像是“明虞”这个身份的人能说出来的东西。
岑归澜先是默了默，想起来自己之前在锦衣卫衙门时和明虞的对话。
她说有很多需要担心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跟着有这种感慨吗？
但岑归澜又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于是他道：“不要这么悲观。”
“悲观的人容易早死。”
明虞本来还挺感慨的，闻言干笑两声：“您可真是擅长把天聊死啊。”
岑归澜看了眼摆在旁边的时漏，估摸着离天亮还有不短的时间，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先睡会儿吧。”别说什么长夜漫漫飞升修仙了。
明虞其实早就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此时还强撑着道：“不，万一……”
“这里有我守着，”岑归澜淡淡道，“还是你信不过我的武功？”
那倒还是信得过的。
之前在长公主庙，那么多的黑衣人，几乎全是被岑归澜一个人干趴的，单论武力值，明虞对岑归澜非常信任。
于是对方这么一说，她也立刻表示自己支撑不住了：“好、好吧……”
彻底坠入梦乡之前，明虞耳朵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睡觉的话，也容易早死。”
*
明虞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她已经从睡着时半趴着的姿势变成了躺在床上——岑归澜这人竟然难得有绅士的时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躺在被子上面的，仿佛光是把明虞从地上搬到床上，就已经消耗了岑归澜全部的礼貌。
还好现在天气不冷，昨晚明虞喝安神汤之前也没有换寝衣，全套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所以这么睡了一晚上，倒也觉得还好。
而听见明虞坐起来的动静，岑归澜也从外面走了进来：“醒了？”
此时他已经穿戴整齐，脸上也戴好那半扇织金面具，从语气姿态来看，分毫没有熬了一整晚的那种感觉。
反倒是明虞，感觉自己因为熬了半宿，人虽然醒了，脑门子还突突的痛。
这就让她想起来睡着前听见岑归澜的话了。
“到底谁才容易早死啊……”明虞嘟哝了一句。
然而岑指挥使耳聪目明，这点动静可逃不过他的耳朵：“你说什么？”
明虞连忙道：“我说庄夫人这个人实在歹毒，我与她无冤无仇竟然想出这样的毒计来害我，实在该死！”
岑归澜眼睛微眯，显然知道明虞刚刚说的不是这个，这时诸昇进来，汇报道：“公子，都已经办妥了。”
显然，昨晚那个醉汉已经被成功处理。
——这么看来，庄夫人这个庄园的防守也不是铜墙铁壁的一块嘛。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庄园里就会有人过来，明虞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她昨晚毕竟趴了那么久，裙子上压出了些褶皱，需要展开理理平整。
岑归澜和诸昇都君子地背过身去没有看，而明虞一边快速给自己绾了个发髻，一边嘀咕道：“我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她忘了什么呢，昨晚那醉汉不是都已经被拖走了吗？现在天也亮了，只要她及时回到自己的屋子……
霎时间电光火石击中她的脑海，明虞终于想起来自己把什么给忘了，惨叫一声：“小翠！！”
她竟然差点把被自己塞床底的小翠给忘了！
也不知道这庄夫人送来的安神汤效果到底强不强力，小翠现在醒没有醒——要是她中途的时候醒了，发现自己人在床底，怕不是又得给吓晕过去吧？！
好像是为了印证明虞的想法，隔壁突然响起一阵更惨的惨叫：“啊！！！！”
——不知道小翠之前醒没醒过，但她现在肯定是醒了。
尖叫声划破天空，明虞当即夺门而出：“小翠！！”
守在外面的庄园人们听到这声响，也连忙推开大门蜂拥挤入：“发生什么了？”
*
庄秋梦今早的心情不错。
手巧的丫鬟为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她又亲自挑了口脂，精心打扮完全以后，才出门，对着守在外面的梁梧道：“走吧，去见见梅公子和梅小姐。”
庄秋梦脸上挂着笑容：“想必咱们的两位贵客，昨晚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妙愉快的夜晚。”
梁梧仍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见庄秋梦笑容满面，才问道：“您昨晚对他们动手了？”
庄秋梦轻哼了一声：“给那位梅小姐一点小教训而已。”
梁梧皱了皱眉：“这梅公子和梅小姐的来路不明，但他们一路过来的吃穿用度，还有言行气度，看起来都不是普通家庭出身的——说不得便是南方甚至京城那边的世家大族。还没有摸清他们的背景就下手，这太莽撞了。”
“我可没听说过什么梅姓的大族，”庄秋梦不屑道，“说不得他们只是在装样子呢？再说那梅玉……她实在太惹我不快了。”
美丽又年轻的姑娘，总是很容易招人嫉妒的。
梁梧又问：“您到底做了什么？”
庄秋梦只道：“李三那家伙爱喝酒，我只是着人与他说，这庄园中又来了个姿色不错的丫头而已……很仁慈吧？都没有要那梅玉的性命。”
梁梧又沉默了下去。
他道：“如果这梅公子和梅小姐背景真的很硬的话，这也会对我们造成麻烦。”
“没关系，”庄秋梦哼道，她看向梁梧，脸上又绽开笑容，“反正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梁梧终于没有再说话。
“那快走吧，”庄秋梦迈步朝外走去，“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梅玉的样子了。”
她当先向明虞和岑归澜的那间院子走去，梁梧则是在庄秋梦走出两步后，又沉默地跟上。
庄秋梦到了院子外，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先召集了一干仆人，等到院子里传来那声惊恐的尖叫以后，她才状似焦急地指挥下面人打开门冲进去：“发生什么了？”
刚推开院子的门，庄秋梦便见到“梅公子”和他的那位小厮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出来，急匆匆往着“梅小姐”的房间而去。
果然是成了！
庄秋梦心里一喜，随即更是加快了步子往明虞的房间进去，同时脸上更挂上一副焦心神色：“这是发生什么了？”
一走入明虞的房间，庄秋梦便见屋子里不少摆件东倒西歪，看起来很是狼藉，而绕过屏风，她看见的场景却不是想象中的一男一女尴尬场面。
那喝醉的李三不知道去哪里了，而本来应该是在床上的“梅玉”却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她那丫鬟，哭得分外凄惨：“阿绿啊！！！”
明虞刚把小翠从床底拖出来，此时她一只手死死摁着小翠的手臂，不让她乱动，同时拼命使眼色：“是小姐我对不起你！！”
“是我的错！！”
她痛哭道：“我不应该昨晚和你玩捉迷藏，结果找着找着，我就睡着了！”
“害你在床底躲了一整晚，都是我的错！！！”
第65章
小翠从黑暗中醒来,脑子里还是晕倒前明虞说的“这个汤闻起来不太对”，而眼前这逼仄黑暗的环境更是让她联想到了“绑架”“谋杀”之类的情节。
而人在受到惊吓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没错，尖叫。
所以小翠也想也不想地尖叫了,只是她这一声还没叫完,明虞就把她从床底给拖了出来。
然后外面又冲进来呼啦一圈人,有岑指挥使,还有那个什么庄夫人。小翠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便又听见明虞的痛哭。
“阿绿啊！！！”
这声阿绿一出,饶是小翠还在迷迷糊糊中也意识到：完了,她家小姐又开始要忽悠人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从明虞嘴里冒出来的什么“对不起”“捉迷藏”“躲床底一整晚”,说得在场人全都一愣一愣。
小翠其实也有点愣，但她到底跟在明虞身边的时间长，见识自家小姐忽悠人的场面也多,当即便接上戏，虚弱地抬手，握住明虞的手：“不、不怪你，小姐。”
“其实昨晚我躲着躲着也睡着了……”
岑归澜和诸昇跟进来,听见这番对话,也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早知道明虞的随机应变能力很强,但也没想到她身边这个侍女都能跟得上明虞的步调。而且，明虞这随机应变的方向……是真的很难让人猜到。
岑归澜和诸昇算是早有预料的了,而紧随其后冲进来的庄秋梦等人就是真的有点懵了。
庄秋梦差点维持不住脸上那焦急的表情，整个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震惊与焦急综合之下的茫然神色：“什、什么捉迷藏？”
本来应该在这儿的李三呢？人死哪里去了？
明虞则是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庄秋梦：“不然呢？”
“夫人是觉得还可能会有别的什么事发生吗？”
庄秋梦被刺得脸上一阵难堪，但又拿不准明虞是故意还是无意——李三昨晚到底来没来过？如果来过,就算死了也该有个尸体吧？
如果没来，那他去哪里了？
不过表面上庄秋梦还是得解释的：“当、当然不是。”
她语气有些讷讷道：“我就是刚刚听到了尖叫声,以为出什么事了，才着急进来看看的……没出什么事就好。”
小翠也有点回过味来了：昨晚庄夫人送来的安神汤是有问题的，自己喝了晕倒以后，多半是小姐把自己藏到了床底下，而庄夫人多半是有什么谋划，所以才要在今天一早就这么冲进来。
分清敌我关系以后，小翠当即虚弱地开口道：“不好意思啊夫人，我睡懵了，醒的时候忘了自己藏在床底，睁眼发现一片黑，还以为我瞎了呢……这才尖叫的。”
——感情连发出尖叫的都不是“梅玉”。
庄秋梦心下又失望又恼恨，但面上还得是一片关心之色：“原来是这样……也是我关心则乱了。”
她朝身后的梁梧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随后才对明虞和岑归澜道：“梅公子，梅小姐，昨晚是我招待不太周到，之后我会多吩咐几个仆人在院子中候着的……这样，你们不是想去城郊枫林游玩吗？马车仆人吃食这些，就由我这边负责吧。”
“我在这曲阳县经营数年，手下也有不少老人，”她道，“他们对这一代都很熟悉，可以做向导，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调拨几人过来。你们看如何？”
明虞还在抱着小翠痛哭“阿绿我对不起你”，于是回答的就自然而然成了岑归澜。
岑归澜语气淡淡道：“不敢劳您大驾。”
他似乎极为不高兴：“在你这里住了一晚上，就把我小妹惹成这样，我们梅家门第一般，实在是住不起你这庄园了。”
“至于去城郊游玩，”他嗤笑两声，“我难道还缺这些打点的银钱？”
他话里说的是“门第一般”，但话外那“你也配”的意思却是被庄秋梦听得一清二楚。
她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帕子绞烂——但一想想先前听说的这“梅公子”豪华八驾大马车，装饰车顶的都是一颗拳头大东海珠的阵仗，一股气又泄了下去。
她庄夫人经营十数年，造这么一辆马车的钱倒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正常人谁会没事这么穷奢极欲啊？？
所以她现在手上还真没这么好的马车。
庄秋梦憋着最后一口气道：“那好歹也在我这里把早膳用了，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岑归澜直接道，“小妹，我们走。”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人却没有立刻抬腿。
明虞见状便领会了意思，她先扶起小翠，而后才道：“哥……其实这也不关庄夫人的事啦……是我自己昨晚贪玩啦。”
岑归澜哼了一声：“反正我今晚是不想再在这里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