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的身躯濒死般颤抖着,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江辞从身后扶住即将倒下去的沈晚。
那一剑是捅在沈晚身上,他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捅碎了。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沈晚肩头,江辞哽咽道:“殿下为什么要替我挡剑,殿下才是我的命...”
“砚书,是我...对不起你...”
系统:宿主,快别对江辞说话了。反正死也死了,临死前先对男主卖个惨,说不定他就能放过江辞了。
沈晚一想也是。
反正死都死了,不如利益最大化。
不能白痛。
于是沈晚用尽力气往前迈了一步.
萧越恍然回神,猛地松开手。
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心如刀绞,神色悲戚又茫然地看着沈晚倒在他面前。
她原本该白皙娇嫩的手沾满了鲜血,颤抖又虚弱地拂上他身上的明光铠。
“痛...好痛啊...萧越”
“是我薄待你...我还你一命...放过江辞...”
“求求你...”
第59章 泡影
说完那几句话后,沈晚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血泊中。
“殿下!!!”江辞近乎哀嚎的呜咽着,他将彻底失去生气的沈晚抱在怀中。
良久,萧越都没有低头看一眼。
他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唯有余光能看到一片刺目的鲜红血色。
良久,萧越踉跄着后退两步,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愤怒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胸间闷疼得连喉咙都滞涩起来,萧越双目赤红恶狠狠看着地上的江辞与沈晚。
沈晚为了江辞可以以命挡剑,江辞为了沈晚失声恸哭。
真是好一对情深似海的夫妻。
而他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徒。
他连悲伤都没有资格。
因为他亲手杀了她。
可是事情已然如此了。
他杀了她的父兄,灭了她的国,一剑捅碎了她的美好姻缘。
是啊,已然如此了...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萧越脸上的神色从悲戚、茫然逐渐变得病态而又扭曲。
萧越拾起地上的长剑,剑尖直指着江辞的眉心。
......
东芜皇宫,公主殿。
满苑桃花葳蕤。
萧越怀中抱着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沈晚,一步一步迈进那个曾经装着他一场幻梦的公主殿。
他的怀中,沈晚秾艳的红色婚服柔顺地垂下,随着萧越的步伐微微地摇曳着。
沈晚那双如同初荷露珠般总是盈盈生辉的眼眸紧紧地闭着。
那个在他的记忆中总是明亮得刺眼的人此刻像一株破碎的曼珠沙华,安静地躺在萧越的怀中。
萧越身上的甲胄已经被他卸下。
所以他清晰到感觉怀中人的体温在一点一点逐渐消散。
公主殿中的一切都还没有变。
甚至三年前他来到这里时,也是这样的好时节。
那时的桃花开得比现在还要好些。
沈晚站在花树下将一根白玉簪递给他,笑颜比天光还要明媚。
——萧越,这个送给你。
后来,一切都变了。
那段岁月就像一个绮丽绚烂的梦。
可是在幽暗的南樾皇宫中,那个奢靡到极致却冰凉彻骨的承辉殿中,在他的心头疯狂滋长了三年的,不止是恨。
萧越怎么也没有想到,再重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闯进江氏宗祠中,看见穿着喜服的沈晚转过身,笑意盈盈地喊“砚书”。
她脸上那个欢欣的笑容犹如一把利剑。
那把利剑越过坚硬的铠甲,准确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所以那时的他,真的是很想一剑刺向她的胸口,将她的心挖出来。
看一看那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也许,那里根本就没有心。
可若是没有心,她为什么会那样爱江辞。
若是有心,又为何偏偏对自己就那般残忍。
萧越将沈晚轻轻地放到榻上。
曾几何时,他已经发现过沈晚其实很轻。
那时的他就觉得她像天上的云彩。
而如今她也的确是云彩了。
不过须臾,就无声无息地散了。
“你一直是这样,从来,不在意孤。”
萧越面无表情地立在榻前,凝望着沈晚,一双眸子如同暗夜静湖。
他的手背轻轻拂过沈晚瓷白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问道:
“这三年你从未有过片刻记起孤吧?”
“你不是爱玩弄孤吗?怎么不继续了?”
“为什么!为什么死得这样容易!?”
“你知道这三年孤是怎么过来的吗?!”
“孤还没有亲口告诉你孤有多恨你!”
“你这般轻易地死了,根本难解孤的心头之恨!”
“凭什么你就这样一死了之了!”
“凭什么...”
到最后,萧越已经沙哑地不像话。
他的身躯摇晃着,渐渐跌坐在地上。
像无数个南樾皇宫中连一盏孤灯也没有的漆黑的夜晚一样,萧越闭上双眼斜斜地倚靠在榻边。
他牵过沈晚的手,放到自己的头顶,然后眷恋地蹭了蹭。
“可是,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微小得仿佛榻上的人只是睡着了,生怕惊扰到她一般。
良久,他又喃喃问道。
“你想我吗?”
“你怎么会想我呢?你眼里只有江辞。”
......
满园鲜红的江府,江凝从昏迷中醒来。
周围的兵戈声早已经停下。
江凝踉跄着从地上起身,昏迷前的一幕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她在满园的欢声笑语中看到了绝对不该看到的人——萧越。
那人带着目的而来,一刻也没有耽误,直直闯进宗祠。
而她被萧越的剑柄劈晕了。
想到此处,江凝一双清亮的眸子猝然睁大。
“哥哥!”
江凝提着裙摆飞快地奔向宗祠。
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蜿蜒的血迹清晰可见。
江凝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
在迈入宗祠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江辞时,江凝的脸色瞬间惨白。
“哥哥!”
江辞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兄长,她小心翼翼地将江辞揽在怀中,禁不住失声痛哭。
祖母去岁春已经驾鹤西归,这世上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她只剩下兄长了。
“哥哥,不要丢下妡妡一个人...”
连成线的泪珠从江凝的脸上滑落。
明明一个时辰前,所有的一切还是那么美好。
他的兄长与公主殿下终于要成婚了。
高朋满座,良辰美景。
父母故去得早,兄长早早地撑起了江府,他就那样从本该恣意的少年时光一直沉稳持重到了如今。
方才穿着婚服高举酒盏的兄长,是她见过他此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就连七年前,他杏榜夺魁,高中状元,白马红袍游御街时也没有这般欢喜过。
可是如今,一切都化作泡影。
用来装点良缘美景的红绸软缎尽数做了鲜血的陪衬。
一切都发生地那么猝不及防。
荒唐地好像一场梦一般。
第60章 命归来兮
天色渐晚。
公主殿中的层层锦帘掩去本就昏暗的天光,将殿内变得暗沉沉一片。
凌风走进殿内,看到趴在榻边似乎已经沉沉睡去的萧越时,欲言又止了几番。
最终,他双手抱拳对着萧越一揖。
“陛下,医官已经在殿外候着,陛下颈间的伤,还是早些处理了为好。”
斜倚在榻边的萧越半抬眼皮,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孤死不了,让他们滚。”
死了,也更好。
凌风张了张嘴,看到萧越脖颈间有些狰狞的伤口已经凝血了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再劝。
“是,臣即刻就让他们滚。”
凌风恭敬地后退两步。
萧越看不到的地方,沈晚的心脏的上方萦着一团莹白的光。
那些光逐渐成字,又跳动着排成一排。
——【沈晚,命归来兮】
一片虚无中,沈晚突然有了意识,接下来她便感觉心脏的部位一阵刺痛。
太痛了。
痛得她浑身一颤。
将头蹭在沈晚掌心中的萧越也感觉到了榻上之人的异样。
他不可置信般猛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榻上的沈晚。
沈晚仍旧安静地沉睡着,可他分明看到了她在黑暗中起伏的胸膛。
萧越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手伸到沈晚鼻尖下。
下一秒,萧越就像疯了一般跑向殿外。
“医官!医官!”
外面的庭院中,凌风正一板一眼地向医官传达萧越的意思。
“不必等了,陛下让你们都滚出去。”
地上跪着的医官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伸出袖子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
谁知他们刚从地上起身,就看到殿中急匆匆冲出来一个人,形容十分癫狂。
凌风看到突然疯了一般冲出殿外的萧越,以为是自己的命令传达得太慢,帝王要发怒了,立马急声道:
“滚快些!”
一群医官立马加快了步伐。
“蠢货。”
萧越连瞪眼的时间都没分给凌风,疾步上前左右双手各拽一个医官的后领向殿内拖去。
“都滚进殿里来!”
片刻后,苑中只留下凌风一人。
他对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拍,小声地兀自嘀咕着。
“啧,原来是让滚进去。”
殿内,来来往往的侍女将殿内每一处都点上了烛火。
满室生辉。
亮如白昼的殿内,萧越不可置信一般站在忙忙碌碌来回穿梭的医官身后。
明明那一剑,正中心口。
而他也亲自感受到了沈晚的身体是如何一点一点变得冰凉的。
是上天终于眷顾他一回了吗?
还是说,这是梦呢?
萧越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鲜血顺着手心滴下来,他才恍然回神。
渐渐地,他黯淡的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亮色,颤抖地伸出五指,隔着忙碌的人群在空中轻轻描摹着沈晚的脸庞。
良久,一位医官颤巍巍跪在萧越脚边。
“陛下,公主殿下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伤及心脉,实在危险,脉搏也实在微弱,恐怕还需调理一旬才能看到苏醒的迹象。”
“那就好好调理,需要什么药材,四国之内,都不在孤的话下。”
萧越顿了顿,目光阴狠起来,“孤丑话说在前头,若你们胆敢有一丝松懈,孤亲自来调理你们。”
那医官脊背一阵发凉,连声应是。
斜月西沉,夜色如洗。
微凉的风吹拂着铺开在阶上的衣摆。
萧越沉默地坐在阶前,眼眸沉静如水。
庭院静谧无声,只有纷扬飘散的花瓣与他作伴。
良久,萧越侧过头,看着侧苑门口那一角屋檐下,忽然出声。
“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去寻一盏琉璃灯,挂在那处角檐下。”
不过片刻,那空荡荡的角檐下,又亮起了琉璃宫灯。
萧越盯着那灯凝神片刻,最终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真是,自欺欺人。”
......
天光破晓。
江凝一身丫鬟的装扮,走到府门口时,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端着的汤,然后对着苑中一身青色锦衣,装扮地矜贵无比的女子点了点头。
江凝走上前,府门口的卫兵立即拦住她,“站住!陛下有令——活人,不能从这里出!”
江凝莞尔一笑,“各位官爷,这是我家小姐体谅各位官当差辛苦,特意吩咐奴婢做的。”
江凝端着托盘,将汤碗呈上。
在门口守着的卫兵看了一眼立在庭院中的锦服小姐,又将目光转回到江凝身上。
“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奉命在此看守,谈不上辛苦。这汤,就不必了。”卫兵统领的语气生硬至极。
江凝目光闪过一丝狡黠,而后突然泪光盈盈,小声啜泣道:“不瞒各位官爷说,我家小姐脸上有疾,今天正是该换药的时候,若再不去抓药,那脸上的疮疤便要生脓了!”
“姑娘家家哪有不爱美的,今日小姐心焦到险些呕出血来!想着做些汤药请官爷吃了,官爷也通容一二让我这个小小婢子出去抓药。”
江凝似是越说越伤心,泪珠便从脸上落下来,十分我见犹怜。
“可官爷…官爷竟好似疑心这汤药被下了东西一般…”江凝拿起一碗汤,一饮而尽。
围着江府府门的官差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动容。
江府一个婢女都有如此美貌,立在庭院中的那位带着帷帽的小姐不知该是何等美貌。
若当真是毁了脸,倒还真是可惜。
那卫兵统领一思量,软禁江府的目的在于软禁江氏兄妹二人,眼下情形特殊,放一个婢女出门,倒也无伤大雅。
“那便给你半个时辰,若半个时辰后,我没有看到你这张脸回来,江府便只会剩下两个活人!”
那统领紧紧盯着江凝的眼睛,“你最好别想着耍花招。”
江凝隐去眼底情愫,欢喜道:“多谢官爷宽宥!婢子一定去去就回。”
兵荒马乱的京都街道上,江凝穿梭在乱遭遭的人群中。
在一家药铺前,江凝拎着随便抓来的药,然后四处望了望。
远处飞来一只信鸟,江凝将一个小字条绑在信鸟的脚边,轻轻抚了抚它的头,“去吧。”
江凝站在药铺檐下看着信鸟逐渐飞上高空。
这鸟儿从前江氏用来宫内宫外传话的,如今却做了这个用途。
萧越举兵攻下京都,占领东芜皇城,可是却又迟迟不称帝。
如今公主殿下不知所踪。
这一封信,也不知会不会有回音。
江凝拎着药包回府路过宫门口时,发现宫门城楼左侧围了许多人。
那些人脸上神情虽然皆有些麻木,但嘴里还是念念有词说着“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