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几条命,够与他玩?”
“可是大人,我跋山涉水如此之远才来到这里,我就是为了时冥大人来的,我不是在玩,我是很认真的。”
听闻此话,时夜袖中的手猛地蜷了蜷,但还未等他说什么,就看到江凝趿了鞋匆匆迈上前两步,似乎很焦急一般。
“我真的很喜欢时冥大人,时夜大人,不要送我走。”
时夜叹息一声,“你才与他见过一面,就为他着迷至此吗?”
“怎么会是一面?他从前早与我见过了。”江凝从袖中拿出一根青色锦带。
“这是我江家送给自己认定的夫郎或是娘子的定情信物。他收了我的东西,还日日带在身上,他也是喜爱我的。”
“他不会喜爱你!”时夜猝然道。
他听到这锦带的用途时,脑内便铮铮作响。
他以为这只是寻常之物,那日他亲眼看见他将它挽在了“柳衡”的发上。
可是如今…怎么会变成时冥?
未等他多想,他发觉江凝又哭了。
他方才似乎说了重话。
江凝晃晃悠悠后退,跌坐在矮榻上,喃喃道:“是啊,他怎么会喜爱我呢,他是高高在上的巫祝大人,我只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谁也不会喜欢我…”
时夜不自觉地将右手伸出半分,最终却又放下。
“别哭了,我明日会让你见他的。但你不许出观星台。”
闻言,江凝的目光疏然亮起来,又上前扯住时夜的衣袖晃了晃,“时夜大人,你真好。”
“我觉得时夜大人也不似外头传闻的那般冷冰冰的。”
“大人虽然总是板着脸,不爱笑,可我知道大人心肠最软。”
时夜瞳孔猛地颤了颤,他低头看向江凝。
这句话,她从前对他说过。如今这句话又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推心置腹之言,她与相处了两年多的柳衡说得,对他这样一个刚见面的人也能说得。
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心,便是这样随意就说出了口吗?
现在她的心中,和她有过一段往事的人又变成了时冥。
那他算什么呢?
时夜的手缓缓抬起——难道说,时冥早已经给她下了蛊,让她记忆出现错乱了吗。
在他的手即将悄然触碰到江凝后颈时,却蓦然停下了。
若是真有蛊虫,解了蛊之后,她会想起来什么?
如今这锦带她从时冥腰间取了下来,此时解了蛊,她会明白这一切的。
她会明白他就是柳衡,她会明白他在骗她,他还会记得是与他同出一脉的师弟杀死了她世间最后的至亲。
时夜的手缓缓放下。
不如忘了吧。
思绪沉沉的时夜察觉到江凝又向他靠近了一步,正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的手。
“大人方才为我挡了那虫子,疼吗?”
时冥低头看去,蓦然和江凝晶亮的眸光相接。
“不疼。”
“那大人还未告诉我,那是什么蛊呢?”
那是什么蛊,江凝自然能从时冥的成人之美中听出来什么,但她须得亲口听时夜说出来。
“只是寻常的蛊虫,不足为奇。”
“可大人越是三缄其口,我越是觉得有问题。若是大人为此收了伤,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到底是什么蛊,大人,你就告诉阿凝吧。”
时夜别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是迷情蛊,不会伤及性命。”
“迷情蛊?可是作那种用途?”江凝好奇地问道,“那你的夫人可帮你解蛊了?”
时夜低垂的双眸疏然睁大,一时间他忽然觉得江凝靠得太近了,于是他将头侧了侧,银白的发丝掩住他半张脸。
时夜想说我没有夫人,可又觉得这句话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一般。
正待他要斟酌如何回答时,江凝又开口了,仿佛浑然不在意他的答案一般,自顾说道:“对了,夫人!大人可知时冥大人成亲了吗?他有娘子了吗?”
时夜怔了片刻,抽出江凝手中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他、没、有。”
第143章 他不喜欢那样
看着时夜消失在禁室门口的身形,江凝讳莫如深一笑。
这才哪里到哪里,怎么就逃了。
时夜,时冥,都是她掌中的棋子罢了。
深夜的风撩起观音台檐下的风帘。
夜色沉沉中,风帘下寂静无声立着一人。
时夜无言看着天上的星轨,浅色的眸子被洒下的月光照得如同盛满了星河一般。
这样的画面,安静地如同一幅画卷。
可画卷的主人,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时冥。
她亲眼见过“柳衡”的死,若说是死了心从此另寻新欢,天下之人何其之多,怎么偏偏是时冥。
时冥告诉他,他杀死了江辞时,他心里最后一点隐秘的期望瞬间碎裂。
他成了她的仇人,再加上他之前骗了她,无论如何此生都与她没有可能了。
可是明明时冥才是亲自下手杀了他兄长的那个人。
时冥给予她一点虚假的好意,她便如此念念不忘。
可他有什么资格呢?
还有那锦带,明明是她送给他的。
思绪万千,时夜觉得心底的情绪被勾起,却又无从释放,时时刻刻在心中煎熬着。
他还未意识到,这种磨得人心尖发颤却又无处声张的情绪,叫做嫉妒。
就如同无数个日日夜夜,时冥嫉妒时月遥独独器重他,对他好一样。
时夜努力压下心中杂乱的情绪,回到竹榻上躺下,可仍旧久久难以入眠。
好似仅仅只有一天而已,尽在他掌控之中的事蓦然变得不可控起来。
这种不可控不与恶劣不堪的时冥带给他的一样。
时冥再玩劣,无论是抢了他的东西,还是将这观星台搅得一团糟,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如今不行了,江凝才出现在他面前一天,好似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后面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也无法推演出来。
这种悬在空中不得着地的感觉折磨着他。
辗转反侧中,他又想起方才禁室中江凝湿漉漉的眼神。
——你的夫人可有帮你解蛊?
他没有夫人,时冥的蛊对他来说的确也只是寻常,很快他便可以做出解药。
可是方才,并非是这样。
他在制解药时,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江凝的手划过他脖颈的模样,会记起那些金铃是如何在她腰间颤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他还会记起那个吻。
于是最寻常的蛊也变成了难缠的东西。
他忍受了一段时间的折磨,才堪堪解了那蛊。
他从前总觉得,身体贴合获取的快乐不过是过眼云烟,在那时人会变得没有理智。
就如同喝醉了酒,神思不由自己掌控一般。
他不喜欢那样。
可方才谷欠望汹涌时他似乎又觉得,有时太过理智,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想法在脑中清晰地呈现出来后,时夜心中猛然一惊。
是蛊虫的余毒还在作祟吗?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
时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梦中有淋漓香汗透薄衫,有娇媚入骨的声音,一声一声唤得他理智不复。
“时夜大人~”
“时夜大人…”
梦中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时夜惊醒,睁眼正对上一双清亮含着笑意的眸子。
“时夜大人做噩梦了么?”
时夜坐起身,不动声色扯了扯薄被,“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
这句话声音太过沙哑。
片刻后,江凝似是忍俊不禁笑了笑,矮了矮身子凑近时夜,挑眉道:“大人,你昨夜怎么走得那么快?忘记锁禁室的门了呀~”
“你…”时夜看着笑盈盈的脸,无声叹了口气。
“我没有乱跑,安分着呢。”江凝眨眨眼,“我乖吗,时夜大人。”
“你怎么不说话?你昨夜对我说了重话,不夸夸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话虽是玩笑话,但还是悄然触动到了时夜内心的伤疤。
他手背掩着唇咳了咳,含糊不清道:“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江凝追问道。
时夜别过头,垂下眼帘,“乖。”
第144章 怕我坏了大人清誉
“既然我乖,那大人也该遵守约定,让我见时冥大人才是。”
时夜听闻江凝这句话,眸光倏然黯淡下来,方才那种被勾起的丝丝缕缕的悸动一瞬间荡然无存。
原来是为了见时冥。
“好,我会唤他来。”时夜淡淡道,“你先出去。”
“好,那我在外间等时夜大人的好消息。”
江凝笑了笑,正待离开时听到时夜语气颇有些纠结道:
“你…以后不要这样随意来人榻前。”
“为何?我听闻西凉男女不设大防,大人的寝衣裹得如此严实,难道还怕我坏了大人清誉?”
“清誉”“二字落在眼中,时夜脑海中一瞬间回想起昨夜某些不可言说的场景和梦境。
“不是!你既然如此喜欢时冥,那就该离我远些,他若见到你离我如此之近,他不会高兴的。”
啧。
江凝眼底的笑意在一刹那深了起来。
果然,这嫉妒之心若是用得好了,便是一把烈火。
“大人这是何意?若不是你不许我随意走动,我今日也不会来找你的,我早就去见时冥大人了。”
江凝随意揖了一礼,便出门道:“是我的错,大人喜静,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大人了。”
时夜看着江凝离去的背影,愣了许久后眉峰一撇。
江凝方才的话犹在他耳边回响,勾起更多心底异样的情绪。
良久,时夜猛地掀开了被子,光裸白皙的足踩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砖上。
他走到铜镜前,将微微有些散乱的发丝都拂到肩头,而后盯着镜中的自己。
方才由梦境生出的异样已经平复。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也该和往常一样。
江凝在外间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时夜的身影,那人明明出现在暖融融的日光下却还是冷得如同霜白的月光。
时夜捏了捏虫茧,对江凝淡淡道:“人我已经为你唤来。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要出观星台,这里人人都会些蛊术,你未沾染过,若是被那些毒虫咬了,恐会有性命之忧。”
江凝正要点头,身后有人含笑朗声道:“她不出观星台,那国师大人就高抬贵脚出去一下吧。”
江凝捏了捏指尖,睁大了自己的双眸回身惊奇地笑道:“时冥大人怎么来得这样快?”
时冥走近江凝,指尖挑起她一缕发尾,在手中把玩着。
“我不是被他唤来的,是我想你,所以很快就来见你了。”
“真的吗?我也很想大人。”
时冥眼含笑意看着几步之遥外的时夜,慢条斯理道:“如何,时夜大人还不走吗?”
时夜面不改色道:“我每日这个时辰都在这里画星轨图,凭何你说出去便出去。”
时冥的掌心覆上江凝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揽向自己怀中,“尊贵的国师大人,你想亲眼看看我与阿凝如何一同寻欢,也无不可。”
时夜面色白了白,片刻后他一甩袖子往外走去。
“一柱香的时间,你们想说什么私话就快说。时冥,这里是观星台,师尊立的规矩,你不要忘了。”
被时冥暗红色衣袍遮住神情的江凝,强忍住了拔下簪子狠狠扎进时冥心口的冲动。
这只手,还有这片胸膛,还有这条舌头,凡是碰到过她的地方,日后她都会一片一片从他身上削下来。
时夜的身影消失在观星台中后,时冥立即松开了江凝,他一双绿幽幽的眸子盯着江凝,缓步在她身边转着圈。
“凝儿。”时冥无比柔情地唤道。
“时冥大…呃…咳咳……”
江凝被时冥紧紧掐住了脖颈,她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眸中是翻涌的杀意。
“时夜已走了,你还与我装什么?你兄长应该不唤你凝儿,而是唤你阿凝。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才会唤得如此亲昵!可惜——”
“你兄长死了。”时冥凑近江凝的耳畔,“我杀的。”
江凝瞳孔一瞬间睁大,脑内和心口的血气一瞬间上涌,掩埋在心底的锐痛顷刻间便被唤起。
她在时冥手下剧烈挣扎着。
时冥低声怪异地笑起来。
“你看你,不远万里来寻我报仇,可你能做什么?在我的掌心下垂死挣扎,啧,真是可怜。”
时冥松了手,江凝顷刻间便跌倒在地上,空气重新回到体内,江凝猛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凝儿,我为你画一幅画吧。”
时冥不顾江凝的挣扎,拽着她的小臂起身,抽走她腰间的系带将她捆在了座椅上。
江凝不敢再动。
她身上的衣裳是时夜命人为她备的,与她往常的装束一样,此时腰间系带松开,衣襟便也没了约束,稍微一动便有滑落的危险。
时冥居高临下看着满眼倔强却一动也不敢动江凝,满意地笑了笑。
“这才乖,这才能让我好好为你作画。”
时冥取了一支笔来,又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在案上扑开。
他看着几步之遥外的江凝,认真作起画来。
江凝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在她的双臂已经被捆到失去知觉时,时冥终于扔了笔。
时冥很高兴地捧起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江凝身旁,在她面前展开。
“你瞧,像,太像了!”
江凝看着近乎有些癫狂地时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那幅画。
画中有三个女子。
准确地说,是两个半张女子的脸,和一张完整女子的脸。
时冥冰凉的指尖覆上江凝的眉眼,缓缓摩挲着。
“我怎么没早些遇见你。在南樾皇宫那天晚上我看见你时,便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今你的确来找我了。”
江凝从这番暧昧至极的话中听出了异样。
下一秒,时冥点了点那副画中左面的女子。
那是只有唇和鼻的半张脸。
“她是娆娘,她的唇与鼻尖最与时月遥相像。可一个人的模样,眉眼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寻了这么久都没有寻到,如今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