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看了眼已经睡过去的江凝,悄悄地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步履声远去后,江凝睁开眼看着时夜离开的方向,她眸中清明至极,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
自从体会过唇齿相依的感觉,时夜便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画星轨图。
在这里,他头一回与她相吻是因为那日她怕极了。
可昨夜,是他趁人之危。
若她醒来还记得,会不会……
“大人。”
时夜笔尖一颤,他不动声色搁了笔,用纸张将方才被墨渍晕开的图遮去,才淡淡回道:
“你来了。”
视线穿过来人的鬓边,远处的宫阙已华灯初上。
原来今日他连一张图也未画完。
“大人在忙吗?”
“你有何事?”
“我只是心中苦闷,所以来找大人说话。会扰了大人清净吗?”
“不会。”
“不会便好。”江凝笑了笑,她迈过时夜身后那道圆形门轩,坐在了檐下的伏案旁。
“大人可以陪我小酌一杯吗?”
“你昨夜…喝得有些醉了。今日不要再饮酒了。”
江凝肩头靠在门扉上,看向殿内的时夜收了纸笔向她走来在她对面坐下。
江凝问:“为什么不能喝?我觉得喝醉了倒真是好事。”
“昨夜喝醉了,看见时冥大人来找我,他还很温柔地与我说话。”
时夜看了江凝一眼,只觉得喉中发紧。
“大人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太好?”
时夜没有回答江凝的话,反而问道:“你不是很怕他?为何还要念他?难道你忘了前些天他是怎么待你的?你又是如何……”
如何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如何可怜极了在他怀中讨要一个安抚的吻的吗?
只是时夜将剩下的话终究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江凝垂下眸子,自顾道:“我是觉得,他会改的。”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时夜忽然觉得心中愈发烦闷。
“不可理喻。”
“大人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吗?”江凝苦笑了一声。
“可我唯一的至亲也没有了,我只有时冥大人了。也许大人你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真的只有他了。”
少女眼中有泪光闪烁,时夜语气软了下来。
“我明白你漂泊无依,想要寻一处依靠,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何不能是他?”江凝反问道。
她双眸直直望进时夜眼中,想要他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但最终她还是失望了。
“没什么。”时夜垂眸答道。
江凝心中冷笑一声。
他到底还是先选择了包庇时冥,选择在她面前隐藏真相。
江凝拿过酒壶,给面前的两樽酒盏斟上了酒。
“大人就当是陪我了。只喝一小口也好,总不至于让我一个人在此处借酒浇愁。”
时夜垂下眼帘,看着面前摆放的酒盏。
曾经他退避三舍之物,如今他真的想尝一尝了,到底能不能浇愁。
江凝看着身侧的人举着酒盏一饮而尽,暗暗想道:苦闷些才好,这都是你该受的。
江凝抬眸,目光掠过时夜身后的长廊,眸光黯淡一瞬。
从前她也经常在廊下借月小酌,那时江辞经常拿一件薄衫出现在长廊尽头。
——“妡妡,不要着凉了。”
如今再回头看长廊,凝望多时,也等不到那道身影了。
少时双亲尽失,祖母在淮州,兄长在京都,所以她经常奔波在淮州与京都之间。
可那样的奔波是为了见至亲之人,便也算不得什么奔波。
后来就算四处漂泊,只要兄长在哪里,家便在哪里。
可如今,真的就只剩下漂泊了。
江凝压抑住心中痛楚,从长廊尽头转回眸光。
“大人可有兄弟姊妹?”
良久,无人答话。
江凝望向时夜,见他比方才坐得还要端正。
“大人怎么不说话?大人也想起心事了吗?”
“嗯。”
江凝没想到他回答得这样直接,“那…大人的心事是什么?”
“我的衣衫,是白的。”
这句话江凝思索了片刻却始终未理清头绪。“大人在说什么?”
“我的衣衫,是白的。”时夜重复了一遍,“没有红色。”
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江凝察觉出了异样。
她伸出手一把拨开垂在时夜侧脸的银发。
被发丝遮去的白皙脸颊上,泛着醺然的粉色,连眼尾都带了薄红。
江凝不禁滞了滞。
这…分明是醉了。
江凝拨开他发丝的举动,显然在时夜预料之外。他有些茫然地问道:“你,做什么?”
江凝低头看了看时夜面前的酒盏。方才是她斟的酒,她当然清楚酒水只有半盏,因为原也没想着他会喝。
他是柳衡时,近乎滴酒不沾。她来到西凉皇宫的那日宫宴上,他也不曾动过他的酒盏。
原来不是不爱喝酒,而是半杯倒么。
江凝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银发顺势别到了时夜而后,露出他的脸,而后凑近了欣赏他的醉态。
平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此刻被酒意醺得面若桃花。
江凝伸手摸了摸时夜眼尾生出的薄红。
时夜如临大敌一般别过了头,“你!你又在,做什么…”
江凝指尖挑起时夜的下颚,迫使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然后一点一点凑近他,“我在轻薄你啊,大人。”
听到“轻薄”二字,时夜眼里是难得一见的惊慌。他反手撑在了身后的墙上,指尖用力抓紧了,连带着他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江凝见时夜这副当真像被轻薄的模样,忽然觉得无趣。
醉后的反应是真实的,时夜既然这般抗拒她,也许他平常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在乎,只是嫉妒和不甘,无关情爱。
江凝理了理衣衫起身,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时夜。
“大人醉了,早些歇息吧。”说完这句话,江凝转身离去。
在她要走到殿门口时,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住。
江凝回过头,看见时夜也有呆呆地跟在她后面,一只手还攥着自己的衣袖,眸子亮得吓人。
“你有何事,时夜大人?”
“你别选时冥,选我。”
第148章 她该收网了
江凝听到这句话,觉得心尖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撩拨了一下。
但她看着时夜,静默良久,最终猛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后退了一步。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柳衡,你如今也终于尝到这苦果了是吗?”
时夜此时无法回答她的话,只能在原地愣地看着她。
“枉我当年信你,重你,爱你,为你声泪俱下一场。后来连我的兄长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及我的亲事半字。”
“如今这些,是你该受的。”
时夜见江凝脸上泫然欲泣,伸出指尖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去牵她的衣袖。
江凝径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仍旧有脚步声。
她停下来转身冷喝道:“别跟着我!”
于是时夜便愣愣地缩回了手,停下步履站在原地。
夜深露重,江凝歇下后做了一梦,梦中她还在京都江宅那方庭苑中。
是日天光晴好,兄长在苑中晒书,门口通传带着笑意进来对兄长揖首,“大人,柳大人今日又来找大人议事了。”
那时兄长会转过头看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只别有深意淡淡一笑。她倚在栏杆上扑两下小扇,低头看莲池水面的人影钗鬟乱了否。
梦醒时分,只剩下无边凉夜。
江凝拨了拨鬓边被泪水濡湿的发,余光却瞥见榻前端端方方席坐了一人,惊得她心头一跳。
借着月色落,她辨认出那是时夜。
时夜见她醒了,似乎是酝酿了一番,而后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不要…生气。”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人扯住。
“凭什么你还能笑,凭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时夜脸上神色又变得茫然起来,“时冥不是总爱笑么…”
江凝闻言皱了皱眉,顺着抓住时夜衣襟的力道将他往后一推。
时夜有些晕晕乎乎地将手肘撑在地上。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腰封被什么勾住狠狠一拽,一阵更加晕眩的感觉传来。
江凝将这醉得不轻的人抵在榻上,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时夜大人,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可怪不得我。”
江凝将前夜剩下的酒满斟了一大杯,捏住时夜的下颌准备给他灌下,但才喂了一小口时夜便猛地呛出来。
江凝端着酒盏思索片刻,最终自己喝下一口然后覆上了时夜的唇。
酒盏见了底后,时夜的喘息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本就醉得不轻,如今又被灌下一盏,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江凝搁了酒杯,将时夜的衣带抽离,一件一件剥了个干净。
她伸出指尖落在时夜白皙的胸膛上,缓缓摩挲着,仿佛在思考怎么下手。
片刻后,她的指甲重重嵌入时夜的胸膛和肩头,拉出一道一道血痕,而后她低头,在他的脖颈上也留下暧昧的红痕。
做完这一切,江凝起身从一方小盒中取出一件绣有兰花纹样的小衣。
她回到榻前,将这件小衣挂在了时夜的小臂上。
“大人,只盼你可要记得这兰花纹样才好。”
*
天光乍破,宿醉让时夜睁开眼时觉得脑中浑然一片。
意识一点一点回笼后,他闻着不同于平常的馨香,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他猛地坐起身,却发觉身上未着寸缕。
滑落的寝被再掩盖不住红痕,他低头看得心惊,片刻后又觉得小臂有什么东西绞颤着。
他抬手,那件已经碎裂的小衣就赫然出现他的眼前。
时夜看到了上面的兰花纹样。
他见过的,那天…江凝身上便是穿的这件。
时夜脸上神色崩裂一瞬,胡乱披了衣下榻行至铜镜前。
方才他低头只见得胸膛下方的血痕,如今铜镜一照,脖颈上,肩头,皆是一片触目惊心。
时夜觉得浑身的血液已经沸腾开来。
他昨夜,到底做了什么?!
时夜脑中不记得昨夜的任何事,但那天时冥走后,江凝眼底深深的恐惧尽数浮现在她眼前。
他昨夜也那般待她了吗?
后怕,惊惶,尽数将他淹没。
“大人。”
门口的声音惊得时夜浑身一颤,他抬头看去,江凝眼中右犹有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夜…”
江凝仿佛不堪回首一般打断他,“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夜见她这般,愈发愧疚,可他上前一步,江凝便后退一步。
江凝泪眼模糊看着时夜,眼里的恐慌倒也有那么一两分不是装出来的。
因为昨夜时夜醉了可以任他摆布,可如今他醒了。
这样一个可以将她的身形完全盖住的男子猝然靠近他,她的确有些无法应付。
尤其…那些痕迹太过逼真了些。
时夜见江凝这副惶恐至极的模样,心里愧疚自责更甚。
“江凝,昨夜…是我的错。但我与时冥不一样,我…我会对你负责的。”时夜攥紧了拳,小心翼翼说出了这番话。
“你当然与时冥不一样!”
方才还恐惧他靠近的江凝忽然快步走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央求道:“时夜大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的。”
“昨夜…我只当大人是酒后乱了心智,求大人以后不要再提了,否则大人让我在时冥大人面前如何自处?”
时夜听闻这句话瞳孔颤了颤,浑身都僵硬起来,方才沸腾的血液一瞬间凝固,如堕冰窟一般。
他觉得方才江凝的话变得异常刺耳,不断地在他耳边炸开回响,他的喉头也有些发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
他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凝。
他要为她负责,但她说她与他见不得光。
良久,时夜拨开了江凝搭在自己手上的双手,回身有些狼狈地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衣衫,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江凝看着他的背影,伸出指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走到铜镜前坐下又为自己簪了一支珠钗。
她看着铜镜中那支珠钗的流苏微微轻晃着。
一下,两下,三下…
未超过十数,江凝如愿听到一墙之隔外有桌案被猛然掀翻,瓷器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的声音。
成了。
山雨欲来。
她该收网了。
第149章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江凝半梦半醒间觉得颈侧似有虫蚁一般,脑中骤然想起此处是巫蛊之术尚存的西凉,神思便猛然清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眸,幽暗阴冷至极。
时冥不知何时犹入无人之境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了此处,出现在了她的榻前。
江凝觉得心漏跳了一拍,但她发觉好在方才脖颈的痒意不是什么蛊虫,而是时冥垂下的发丝。
时冥伸出指尖,点在江凝的眉尾,细细摩挲着。
“娆娘的唇和鼻,我已取下来了。本想让凝儿睡个好觉,可这眉眼再不取,那半张脸就要枯萎了。”
江凝心中一阵恶寒,她看见时冥手中的薄刃在月光下闪着寒芒。
江凝定了定神——不能让他就这样下手,先拖延时间为紧。
她脑中思索着平日的时月遥对时冥是何模样,于是她抬眸极尽冷漠地盯着时冥。
“放肆。”
时冥果然恍然一瞬。
这两个字,他听过太多回了。
“果真很像。”时冥顿了顿,伸出指尖挑起江凝的下颌。
“那不如…再留你一会儿,我倒要看看这样的眉眼,在榻上哭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这样冷!这张嘴还有没有力气能说得出来放肆!”
话音刚落,江凝感觉时冥的气息逼近,她扭头躲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
时冥见江凝躲了他的唇便失了耐性,粗暴地将她压制在榻上。
江凝被桎梏在榻沿上,半边身子悬着,脊背被冷硬的榻沿硌得生疼。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