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术抬眸看他。
覃深把她大拇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套在自己食指中部,攥住瓶口稍稍用力,瓶盖从他手上脱落。
酒打开,覃深把戒指还给她,见她还看着他的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抽回手来:“对不起。”
裴术没吭声,她恍然想起胡奉先说的那句话“裴跟他打交道两年,就没一回讨到过便宜”。
想想好像是这样。她输给他两年。
却也有些感慨,原来她跟眼前这男人的纠葛,都有两年了啊。
酒精对身体的作用让裴术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一步,随意指了下左手方向:“我,去下卫生间。”
她这一趟去的时间有点长,覃深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旁边的墙上。他的手刚伸进口袋,摸到烟盒,想想是在别人家,抽烟不好,就又收回了手。
没一会,冲水的声音传来。门却没打开。
房间里静的可以听到裴术放在卧室的机械表的运行声音,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的风声。
覃深脊背离开了墙面,扳动卫生间的门把手。门被他从外打开,裴术就靠在正对门口的洗手池,看着他打开了门。她似乎知道他会进来,也似乎就是在等他进来。
覃深看上去很镇定:“我也想上一下。”
裴术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覃深把门关上,走到马桶前,把马桶圈掀起来,正要解裤腰带,被裴术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阻止了。他没看她,望着正前方的墙,笑了下,说:“你确定要看着我?”
裴术后腰离开了洗手池,准备出去了。
覃深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回来,左手搂腰,右手揽住肩膀。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浅浅地,酒气很浓,却一点乙醇味都没有。裴术问他:“不上了?”
覃深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让人心痒:“对不起,我想做一些对你不太好的事。”
Part 4
裴术微微偏了下头,侧脸擦到他的嘴唇:“不好的事,是什么?”
覃深嘴唇贴着她的脸,没答她的问题:“可我只要想到这是你给我下的圈套,就又不太想了。”
裴术的呼吸带着酒气:“你想多了。”
覃深嘴角噙着笑:“你很聪明,我也不蠢。”
裴术轻轻阖眼,虽然没想着她这招“美人计”可以骗到覃深,他会在原始欲望的驱使下向她吐露一点真心话。但也没想到,他戳穿得这么快,这么不留情面。
早在覃深邀她喝酒时,她就想利用这次机会套他话了,她甚至成功把他带回了家,却也只进行到这一步。
现在看来,是她太理想化了。换个说法,她难得糊涂了一番。
覃深这个人,最喜欢说讨厌的话,可他态度好,而且他总会把让人掀桌的语义用讨巧的形容词表达出来,就比如他接下来这句:“你冤枉了我两年,还老打我,你能不能跟我道个歉?”
裴术被他的话扰乱了心绪,她缓了缓,然后说:“那是你有嫌疑。”
覃深像是喝多了,身子发沉,把大部分重力都放在了裴术身上,脑袋也趴在了她肩膀:“你给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下班了还要给我设陷阱。”
裴术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会找她的弱点,他这些她本就难应付的话,再有酒精的渲染……她是真的无能无力。
裴术喝了酒,理智减半,但毕竟是警察,警惕性还是有的,她问他:“既然你觉得我把你带回来是要套路你,那你现在是不是在按照我的计划走?”
覃深趴在她肩膀上没有动:“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活得太清醒,本身就不是件浪漫的事。”
裴术开始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引狼入室,并自以为是可以驾驭他了。
“我清楚你的设计,跟我同意被你设计,并不矛盾。”
这话说得裴术哑口无言。她根本没法接。
覃深执着于裴术的道歉:“你跟我道个歉,好不好?”
好不好……裴术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覃深各种角度的脸,他叫人嫉妒的五官不断冲击她身为女人本能里对男性的憧憬,她心跳越来越急了……
她做了好一番挣扎,睁开眼,推开他的头:“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她从卫生间逃离,给他把门关上,然后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她还算清醒,所以她知道刚才被覃深那几句话说出来的心动是真的。
当然,她不认为他们之间会有除了警察和嫌疑人以外的关系。
覃深看着卫生间的门,笑了下。
他从卫生间出来,裴术已经在他的杯子里倒了酒。她自己坐在地毯上,正在剥橘子。他走到跟前时,她刚好剥完,并掰给他一半。
裴术说:“咱们来捋一捋,你要想让我道歉,是不是得说服我那些失窃案跟你没关系?”
覃深同意,可是:“没有证据证明东西是我偷的,还不够有说服力?”
裴术看透了,无论那些失窃案跟覃深有没有关系,他都不是她轻易就能抓住把柄的人。她索性不问了,就单纯地喝酒好了。
覃深吃了一瓣橘子:“如果你不把我当成贼,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
裴术看着他吃橘子,他唇形挺好看的,但也不至于叫她乱起杂念,可她还是走神了。
覃深发现她在走神,突然靠近她的脸,鼻尖几乎就要贴在一起,吓了她一跳,却要用一副失落的口吻问她:“你不愿意吗?”
裴术的注意力被他拉回来了,皱着眉喝口酒:“我听得见,不用靠近。”
覃深还问:“你愿意吗?”
裴术下意识要说不愿意,可她没说出来。
覃深就当她默认了:“那我们就算是和解了。”
当裴术觉得她从想套路他,结果被他反套路之后,就已经挽回不了,也就不去挽回了。
她并没有觉得她是被覃深的脸蒙蔽了,她不承认。她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就因为一个男人长得好看就颠覆原则?笑话!
两个人喝了一晚上酒,买的都喝了,还开了裴术七八个酒版。他们聊了很多,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多是裴术一些个人问题,还有她对于未来的规划,比他们在卫生间聊的正经多了,可裴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等第二天醒来她才意识到,覃深套走了她很多私密信息,就比如,她已经好几年没交过男朋友了。
……
她真想掐死他。
她带着火去上班,刚进门,胡奉先就凑上来给了她一盒华夫饼,还有蛋卷、烤肠、炸藕片、西兰花的拼盒,献了一波殷勤:“尝尝?”
她没心情:“起开。”
胡奉先又递给她一张卡片:“给你的。”
裴术没接,但她看到了那张卡片上的字:昨晚上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为表歉意,我会给你做一个星期的早餐。
落款是:覃深。
裴术瞬间变了脸色。
荣放走过来,轻咳两声:“没事姐,都是成年人,我们懂。”
裴术沉着脸。
胡奉先浑然不觉有杀气,还在说:“不好的事,这个形容真的妙,有一种朦胧的欲望。这帅哥有点东西,我现在都怀疑那几起失窃案会跟他有关,纯粹是他为了接近你故意而为的。”
荣放闻言,突然被点醒一样:“对啊,他会不会就是有其他的目的呢?为什么之前没想到?”
裴术眉头皱起来。
第二章 裴术,我的狗死了
Part 1
覃深在超市买了一些调料,然后去菜市场买了菜和鱼。他没钱,超市里的食材有点贵。他希望他可以给裴术多做几天饭,那自然得省着点。
回家路上,他经过垃圾堆,无意瞥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翻垃圾吃,他没在意,就这么路过。
他走出约莫十米的距离,还是转过了身,返回垃圾堆,叫了那个男孩一声。
那个男孩扭头看他,不说话。
覃深问他:“饿几天了?”
男孩眼珠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以防危险突然降临。
覃深又问:“想吃东西吗?”
男孩点头,又马上摇头。
覃深冲他招了招手:“来。”
男孩开始是动弹了的,后来又停了。可能是出于面对未知恐惧的本能。
覃深告诉他:“我不是好人,你自己判断。”
男孩听不懂他的话,但还是跟他走了。他太饿了,垃圾太难吃了。覃深也早知道他会因为太饿而跟他走。“不是什么好人”这话,只是他一句没什么影响力的实话。
覃深带着男孩回家,给他倒了杯水。
男孩的大眼睛里眼珠很小,眼白很多,他脏兮兮的手紧攥着看不出颜色的秋衣,像犯了错似的站着不动。
覃深放下水杯,把准备给裴术做的早餐提前做出来,给了这男孩。
男孩饿坏了,却不靠近餐桌,就站在门前,杨树枝一样的胳膊、腿代表了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覃深没再叫他:“你要不吃就洗澡。”
男孩这才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准备拿一块鸡蛋饼。
覃深还没说洗手,他就已经因为自己手太脏而缩回去了,继续攥着衣摆,眼盯着那盘子吃的。
覃深把他领到卫生间,给他接水,让他自己洗,洗完把盘子推到他面前。
男孩还是很犹豫,抬眼看着覃深。
“我就这么点吃的了,你要不吃,就没了。”覃深说。
男孩闻言一把抓起鸡蛋饼,大口咬下去。
他吃得很急,嘴都捣不开了。覃深给他擦擦沾满油渣的嘴唇周围,然后把家里唯一一盒牛奶用热水泡了泡,搁到他面前。
待他吃饱,覃深问了他家里的情况,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答。他又问他想不想以后都有东西吃。男孩想了很久,几次都像是要摇头,结果却没有。“有东西吃”四个字诱惑太大了。
覃深不问了,打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男孩的警惕又回到脸上。他听懂了“送过去”这三个字,他觉得自己要被卖掉了。
上面的巡视组来到津水镇,主要巡视领导干部及其成员的政治纪律问题。公安局怕裴术说错话,强制放她三天假。
上一任镇长就是因为她直言不讳被调查了,弄得人心惶惶。
那时候的裴术不喜欢虚假的数据,也不喜欢错的硬漂成对的报上去,她不怕得罪谁,更不怕死。
现在的裴术对强制放假,只会坦然地接受。
没了裴术,派出所的办公室像一盘散沙,只有个别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荣放唉声叹气:“我还以为姐会抗上拒绝放假呢。她这一走我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胡奉先说:“追求正义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裴傻啊?她可不傻,她比谁都精。再出现一回上次的事,肯定会有人办她。”
荣放觉得胡奉先说得对又不对:“办?能怎么办?不就是找个理由革她职?她会怕吗?”
胡奉先告诉他:“会,因为她热爱这个岗位。”
荣放不吭声了。
胡奉先把自己的罐装咖啡给他一罐:“打起精神来,我们不可能永远在她的羽翼下过舒坦日子。那不光对不起她,更对不起自己。”
覃深把男孩送到了公安局,由他们来确定他的身份。公安局效率很高,很快确定他并非本地人,父母早已经不在了。接下来就是跟福利院联系,把他送过去。
男孩穿着覃深的短袖,睁着大大的眼睛,立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很无助。
公安局都安排好了,没覃深什么事了,他也就走了。他挑了一个所有人都忙着的时候走,想着这样就不用跟人打招呼了,却还是被那个男孩追了出来。
男孩跑得急,又是在警察眼前跑开的,弄得几个警察慌了神,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跟着跑出去。
男孩跑到覃深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覃深手抄进裤兜,等他说话。
男孩没说话,只是仰着头看他,看了好一阵。赶上来的警察以为他是害怕,正要问他,他突然脚尖并拢,身板笔直地站好,给覃深鞠了一躬。
警察懵了,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相反覃深反应平淡,只是走到他跟前,揉揉他的头发,说了句好像没什么意义的话:“多吃点,你太瘦了。”说完走了。
男孩转过身,望着覃深离开的方向,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很久。警察就跟他一起站着,直到覃深的身影不见,才去牵他的手,带他回了局里。
覃深离开公安局,打车去了城西一家电脑专修店。
他进门时,店长郑旱蓬正在给一台电脑重装系统。
覃深在柜台前坐下来,眼看着展柜上各种电脑配件,说:“吴沣西来津水了。”
郑旱蓬抬起头来:“你想干什么?”
覃深笑了笑,看过去:“你很害怕吗?”
郑旱蓬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到他对面坐下:“废话,我答应了你爸要照顾好你,你别给我找事。”
覃深嘴角的笑没减,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叫人难过:“我爸死了。”
郑旱蓬不说话了。
覃深的父亲覃忠勇是电力公司一名普普通通的工程师,两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当时覃深觉得不太对劲,向警方提出几个疑问,但都被打太极处理了。
原因是车祸发生在新修的路,而那条路是新任镇长领导的项目,闹大了在公众眼里影响不太好。
覃深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他妈,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爸爸是他的一切,他不想他走得不明不白,想了很多办法弄清真相,却都无用。
最后听说是一位警察觉得这场车祸是不是意外都不应该对公众隐瞒,向巡视组反映了几句,引起当时的副组长吴沣西的注意,公安局才重视起来,重新调查了一番。
虽然调查的结果仍然是普通车祸,那覃深也认了,至少不是稀里糊涂的车祸身亡就打发了他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意外得知,那个向巡视组反映的警察叫裴术,在津水派出所任职。她因为说实话,还差点“被车祸”。
郑旱蓬点开手机相册,给覃深看了张照片:“看看喜不喜欢。这小姑娘是个幼师,挺乖顺的。”
覃深不喜欢乖的:“有没有那种,动不动就打人的?”
郑旱蓬瞪他一眼,没理他一贯叫人听不懂的话:“我跟人姑娘家里人约好了,你下午去给我见一面,记得给人留个好印象。”
“这有点难。”
“难什么?我把你照片一发,那姑娘就同意见面了。你只要不在见面的时候说些个稀奇古怪的话,留个好印象不难。”
覃深的重点跟他想要表达的重点不太一样:“你怎么有我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