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死心般地回去又仔细找了一遍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云裳不见了,如人间蒸发般的失踪,除了那凌乱的衣物以外,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若不是霍宁珩身上的酸痛,无力,甚至是灼痛反复提醒着他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霍宁珩几乎要以为,其实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云裳,她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一个魅影,在最命运般的时刻出现,安抚他那焦躁的,自卑而又阴暗的内心。
他端坐在床侧,心里默念着,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过不了多久,云裳就会回来了,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他一般。
但时间寂静得在空气中流淌,墙上挂钟里的指针一下又一下朝前转动,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霍宁珩几乎要与周边的物件融为一体了,他却还是没有等来云裳的出现。
霍宁珩呆呆愣愣地站起来,走到一边,蹲下,他将云裳的衣物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然后,用力抱紧在怀里。
闻着上面熟悉的香味,他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直到最后,眼泪终究是克制不住,垂落下来,染湿了她的一片衣服。
从荒诞的梦中醒来,他不用去面对云裳,却面临了比那可怕万倍的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天将近拂晓之时,宫殿的外侧传来了隐约的动静。
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别的,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混音。
霍宁珩听见有一串脚步声,直直地朝这边而来,直到他寝殿的门扉被猛然推开,甚至发出了沉闷的“砰”的声音。
“殿下,不好。”冯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上尽是惊惶,“行宫外突然出现了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方才将整个宫殿都包围了。距采买的宫人说,卯时将至,他便发现出不去宫了。”
冯闻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得团团直转:“殿下,您说,这会不会是您的那两个兄弟动的手,或者说,是陛下?”
霍宁珩没有马上回答冯闻,而是将目光越过他的背后,向后看去。
此处位于行宫中地势较高之处,足以将一大半行宫尽览眼底,此时天色尚未发亮,黑暗的边沿透着朦胧的微光,在远方的地平线出现。
他看见了,在行宫的外墙之外,有一列又一列的兵士,披坚执锐,手里拿着火把,那火把颜色鲜亮,在黑夜中闪动着,照亮了他们泛着银光的甲胄。
军容肃正,人数众多,一看便知道,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至于是针对谁的,这行宫当中,难道还有他人吗?
面对大军压境,而自己还是那个目标时,很少有人能冷静得下来。
但霍宁珩此刻却十分冷静,冷静到他甚至一点都没有为眼前的境况担忧,火光在他沉静的眸中跳跃,他全都在想—
—云裳在哪里?她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掳走了,她……还要他么?
她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夺走他的一切,怎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
第18章 相遇
当云裳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脸侧吹拂而过的一阵寒风,像刀一般,刮得她生疼。
可是她明明记得, 此时正是春末之时,快要入夏的季节啊, 天气温暖湿润, 甚至有时候会感到炎热, 绝不是如今这种寒冷彻骨的环境。
等到云裳环顾四周的时候,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禁怔了片刻。
周围是一片密林,此时银装素裹, 天上还飘落着鹅毛般的大雪,树林一直延续到她视线之外,看不到何处是尽头,只有漫天满地的雪横亘在这一片天地。
这里似乎十分偏僻荒凉,在目所能及的地方, 云裳看不见一个人影, 远处的雪地已被不断降落的新雪覆盖,更加看不到来时的足迹。
云裳感觉身子上传来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寒意, 她低头看去, 发现自己穿着陌生的冬衣,但或许是在寒冷的户外待的时间太久了,依旧阻止不了她身体沁寒,手脚发僵。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醒来之前, 她犹在朔华行宫之中,可眼下, 她却到了这不见人迹的荒郊野地,身上还穿着全然陌生的衣服,这用任何一个科学的道理,都无法解释。
若说是有人在她睡梦中将她带到了此地——也不太可能,因她睡眠向来不深,如何也不太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将她一个人带离守卫森严的朔华行宫,来到这里。
最重要的是,大夏各地四季基本同步,她来到大夏这几个月,从未听说,在大夏疆域之中,有什么时候,是一地风雪飘摇,寒冷凝霜,一地却炽热如火,夏日炎炎的。
唯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她又穿越了。
已经有过一次穿书经历的云裳并不是太惊慌,她开始快速思索起自己所面对的情形,方才,身体上所感受到的,除了有不断侵入的寒气,还有腰肢处隐隐传来的酸痛,以及胳膊的疲乏酸软——来自于昨夜过度用于支撑身体后的使用后遗症。
她若有所感地掀开了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在手腕内侧,看见了一颗不显眼的红痣——这是云裳身体的独有特征之一。
也就是说,如她预想的一般,她现在仍是“云裳”本人,而且她这次穿越,不同于先前,是完完全全的身穿。
那么,这个季节,这个地点……
一片雪花自天幕降下,悠悠地飘进了云裳的掌心,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关键点突然被触动,原著中的某个情节,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她想起来了,在原著中,的确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大约是霍宁珩烧伤残疾的几个月前,彼时的云裳仍对三皇子霍瑾川痴迷不已,追着他来到了京郊的松山猎场。
三皇子心中对云裳嫌弃不已,不想被她痴缠,但又贪恋太尉府势力,舍不得直接拒绝她,便骗她说与她在此地相会,但实际上,午时刚过,霍瑾川便带着随从径直离开了猎场,早就将云裳忘在了九霄云外。
原著中,云裳怕被云霆知道后阻拦,于是一个人来到了此处,一直在此苦等到日落,才被感到后怕的霍瑾川派人救出,却也因此受冻,回去后大病了一场。
但此次事件过后,云裳非但没有将之怪罪在霍瑾川身上,反而为在最后终于见到了他而感到惊喜不已,从此以后,云裳越发狂热地痴恋起霍瑾川,霍瑾川也越发不将她看在眼里。
而此时的云裳可不想在这里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她双手环臂,牙齿仍旧在不断发抖,脑中却已计划好了求救的法子。
云裳从袖口中摸出火折子,在周围捡了些干燥的松枝,点燃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取暖,聊以驱寒,一方面,则是希望篝火燃起的黑烟,能让路过附近的人发现她。
虽然——她也不确定,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在此处。
松山猎场乃皇家猎场之一,平素只对达官贵人及皇族开放,此时不是集体狩猎的日子,会来此处的人寥寥无几,云裳也就是抱着一丝可能的希望,才点起了火堆。
火红的光焰在皑皑的雪地中燃起,一缕黑色的烟雾,自下而上向天空中飘去,云裳盯着袅袅升起,曲折盘旋于头顶上方的黑烟,在心中希求有人能看见。
她张嘴哈着气,试图让冻僵的手掌暖和些,但不久之后,她的脸颊因唇齿间的热气,也结上了一层霜,只好将手又缩进了袖子,靠在高大的松树之下,避着雪。
天地间一片寂静,是仿佛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全然消弭的静,只有白得刺眼的雪地反射着过分明亮的日光,云裳几乎以为不会有人来了。
但转眼间,远处传来马蹄踢踏之声,她站直了身体,抬眼望去,见一骑铁骑自远而来,气势浩荡,掀起碎雪无数,而为首之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到了近前,云裳才终于明白那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四周白雪皑皑,但最前方驾马的少年,一身纯白骑装,晶莹剔透,清冷出尘更胜这飘雪三分,净如玉璧的脸上,远远悬着一双沉静的黑眸,明明墨如点漆,却仿佛琉璃化作的一般流光溢彩。
云裳的脑中浮现了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他似玉做的人儿一般,如千万年前,雪山之巅化作的雪水,凝结成冰,跨过了漫长的时光,保存至今,又被精心雕琢成锋利的清透匕首。
这是未曾遭难时的霍宁珩,此时的他,仍是大夏最为孤高而难以攀附的皇太子,他的周身见不到一丝污秽,也见不到一丝自卑与胆怯。
他不必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骑在马背上,执手握鞭,将凝然的目光投过来,便自有一种不怒自威,与浮世红尘隔绝开来的气质——这气质并不会叫人害怕,只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由身自心的信服。
云裳的目光定在了霍宁珩的周身,半晌都没有移开,直到霍宁珩微蹙着眉,启唇清声问道:“这位小姐?”
云裳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眼下霍宁珩应当尚不认识她,于是轻咳了咳,用有些发僵的声音道:“太子殿下,臣女是太尉府云裳,今日忽下大雪,被困此处,不得已燃篝火求救,幸而得您发现,臣女感激不尽。”
闻言,霍宁珩的眉拧得更深:“此地乃京郊猎场,地广人稀,太尉府上的人,就这样让小姐一个人出门?若不是孤刚好经过附近,小姐难道要继续呆在此处?恕孤直言,贵府上的人,有些太不尽职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满满的不赞同。
云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不太有底气:“殿下,这都怪不得其他人,因为我……是偷偷一个人跑出来的……”她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霍宁珩却已发现了她声音的僵硬,面色微沉,迟疑片刻后,他利落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上前一步,道一句:“冒犯了。”
尔后将那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突然的靠近,带来一股极为清淡好闻的沉香,缭绕在云裳鼻端,让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谢……谢谢殿下。”
霍宁珩见她的面色不太好看,不再耽搁:“其他的事情待会再说,如今天寒地冻,此地不宜久留,云小姐,你会骑马吗?”
云裳愣了一下,答道:“会的,殿下。”
“那你……”霍宁珩开口,说到一半,“罢了,你现在体力不济,应当无力独乘一马。”
他的目光露出了一瞬间的纠结,但很快就定下来,翻身上马,朝云裳的方向,微倾身子,伸出了手掌:“云小姐,请上来。”
“为了将你尽快带离猎场,只好委屈你与我同乘一骑,若你实在介意,我下马而行,牵着马带你走出去,只是这样,会慢上许多。”霍宁珩的声音微凝,京
中的不少闺秀,都十分在意所谓的男女大防,他担心云裳亦在意,于是提前询问她的意思。
云裳心中求之不得,又怎会介意,她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差点掩盖不住由心而生的欢喜:“我不介意的,殿下,我乃武将世家出身,不拘小节,殿下是为了救我,我又有什么好忸怩的,反而枉了殿下一片善心。”
霍宁珩的目光微动,似乎有些惊讶她会如此作答,片刻之后,他对云裳的表情更温和了些:“如此便好。”
从前,他只听说过云裳流传在京城中的“恶名”,说她嚣张跋扈,不管不顾地缠着三皇子,令其避之不及,今日一见,只觉耳听未必为真,流言许是有不少夸大的部分。
云裳分明就是一个十分明事理,亦很好相处的小娘子。
她与三弟的那些事,只怕也有不少隐情。
云裳将手放在霍宁珩的掌心,他带着手套,手套的外表有些粗糙,摩擦在她的手心,带来不浅的痒意,云裳低头,掩下了自己眼中一晃而过的兴奋,没有被霍宁珩看到。
只是在他拉她上马的过程中,她要踩镫跨过马背,动作的幅度不免大了些,因此牵动了身体,云裳无可避免地轻嘶出声,面上露出了疼痛的表情,腿脚一软,竟差点跌落下去。
幸好在最后关头,霍宁珩眼疾手快,及时伸臂揽住了她的腰肢,稳稳地将她固定在了臂弯之中。
“云小姐。”霍宁珩有些担忧地出声询问,“你是受了伤么?”
他将目光自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任何外伤的痕迹,但他也没有忘记方才云裳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情,并未就此放心。
而是追问道:“云小姐,你身体有哪处不舒服,直说便可,随孤出行的,有宫中太医,可直接为你诊断伤情,如果是内伤,就更加不可耽搁了。”
霍宁珩见云裳的目光有些躲闪,越发认定她是在逞强,皱眉道:“云小姐,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孤会屏退众人,仅余你和太医,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孤亦不会去探究。”
云裳看着霍宁珩一身正气的模样,看着他如霜雪般凛然的眉眼,知道他所言必定为真,他会遵守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