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样也挺好的,维持目前的现状,他依旧可以欺骗自己,自己是云裳的唯一,至少,当云裳在他身边的时候,她的的确确,身边只有他一人,不是么?
于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般地,看着她背上,脖颈上,耳后的痕迹,为她轻轻地洗去一切污迹,以柔软的巾帕,心疼而又小心地拂过她柔嫩的肌肤,为她按摩解乏,替她舒缓疲惫。
也许,时间久了,云裳会渐渐的发现,只有他才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只有他,才是会帮她妥帖善后,真正疼惜她的那个人。
霍宁珩的神色渐渐归于宁静,云裳的身上,自然不止他方才所见的那些痕迹,其他地方的痕迹,在他抱她去浴桶的时候,就已经尽入眼底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就连那里,那个人也不放过,当真是只凶猛没有人性的野兽么?
也好,他自幼饱读诗书,性子娴雅温和,举手投足间,皆是君子之风,令人如沐春风,本还担心那人也有这些优点,现下看来,倒是他太高看他了。
妻子贪恋于一时的男色,不要紧,日子长了,她才能品出解语花的好处来,舒适地待在她的身侧,又不过分地彰显存在感,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床笫之中,亦是如此,过多的花样取巧,终不是长久之道,如他这般,适可而止,温柔又照顾她的感受,才最是让人能长久迷恋,饮鸩止渴,日夜思之。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在初初见到她身上那些遍布的红痕时,他还是难以克制地心生一股疯狂的嫉恨,这种嫉妒,几乎要化作一团熄不灭的火焰,将他的心脏肺腑焚烧殆尽。
但,后来他告诉自己,谋定而后动,才是智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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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医是一向为太子问诊,管理脉案的御医,当他被霍宁珩叫到跟前的时候,他面上还带着一丝可见的惶恐。
储君大婚之后,朝中皆休沐三日,连同他这个太医,也一并放了假,殿下性子向来宽厚,也不是喜欢折腾奴仆属下的人,今日这般急匆匆地叫他过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第48章 冒进
陈太医看向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 殿下虽然脸上覆着半面银色面具,但也可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陈太医心中更忐忑了, 恭敬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了霍宁珩的声音:“孤记得你之前说过, 孤的脸没有什么稳妥的治疗方法。”
霍宁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陈太医只能谨慎答道:“是的, 殿下的情况,微臣先前也去信给微臣远在云华山的师兄说过,他倒是给微臣支了个招,只是到底不能保证疗效, 恐有后遗症,反倒危害了殿下身体。殿下如今若是觉得日常出行不受影响的话,微臣还是建议您保守治疗。”
陈太医出自云华山医门,他师兄潜心医道研究,多年不曾入世, 倒也有些奇巧怪方, 只是,很多没有在人身上试验过, 或者并无足够的样本数据, 轻易不敢放在太子的千金之躯上去用。
他本以为这样说了之后,霍宁珩多少会打消先前的想法,至少一段时间不会再提,却没想到,殿下听此, 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口道:“将你师兄说的那个方子呈上来。”
这出乎了陈太医的意料之外, 他一时大惊失色,两股战战,躬身作揖道:“殿下三思啊,这方子或许可以治脸,但也可能会对殿下的眼睛造成副作用啊。”
陈太医生怕因为自己无心之说,毁了大夏的未来,额头上都是冷汗遍布,作为储君,不一定需要有多么杰出的外貌,尤其如今霍宁珩以面具遮之,并无什么太大的影响,但若是视力有碍,将是最致命的缺陷。
要是霍宁珩因为听了他的话,而坚持用那味冒险的方子,将来出了什么事,他万死难承其咎啊,更无颜去面对嘉宁帝和满朝文武。
于是他大着胆子,坚持劝说道:“殿下,治脸之事,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何况您如今已成家立业,不必太在意此事。”
尔后,陈太医看见霍宁珩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莫名说了一句:“可孤等不了了。”
随即见他坚持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若是出了什么茬子,也不是你的过错,孤会提前写好谕令,言明与你无关,赐你财宝若干,若不想再留在太医院,亦可归家。”
陈太医颤着身子抬头,望进了霍宁珩满是坚决之意的眼里,再说不出话来。
只得出去为霍宁珩准备要用的一切药材,出了门,才终于叹出了心头堆积的那口气。
也不知道,一向从善如流的殿下,如今为何这么这般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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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霍宁珩预备离开太尉府时,才发现,云裳不知何时又不见了,他这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并未大张旗鼓地去找她,毕竟云裳会莫名消失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既然没有告诉云霆,显然也是不想让其知晓。
于是,霍宁珩强自压下来波动的心绪,在太师椅上静静又
坐了一个时辰,便听到属下禀报,太子妃在找他。
他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再出去时,已是与先前无异,当云裳挽着他的胳膊,问他去做了何事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着回她:“只是在府中转了转。”
霍宁珩瞧云裳与他说话时,有几分心不在焉,像是神游天外在想什么别的人,别的事,眸子不由得暗了暗。
但,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眼下的他还没有资格,和那个人去争。
云裳发现霍宁珩这几天有些奇怪,像是在避她做什么事一般,朝务结束后,还要密召太医在书房里关着商谈,出来时神情凝重,似有心事。
去问他,他却难得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也不肯说,再问便是顾左右而言他,还用一种哀求般的眼神望着她,求她别再追问。
直到最后一次,天色已暗,都没见着他回来,云裳这才觉得事情有异,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寻他。
却没想到,刚迈出房门,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自外行来。
云裳定睛望去,只见霍宁珩眼睛上绑着一根布条,正缓慢地向这边走来,有时走到器物附近,便会迟疑地停下脚步,确认不会碰到,才继续迈步。
云裳忍不住问道:“阿珩,你这是怎么回事?”就见霍宁珩的身子顿了顿,然后循着声音,加快脚步朝她这边走来。
她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霍宁珩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然开口:“是一个新找到的治疗脸的办法,先要以药雾蒸腾患处,再连续服药,就可以减淡瘢痕。”
云裳闻言,眉皱得更紧:“治脸就治脸,怎还治到眼睛上去了,阿珩,我要听你说真话。”
她感觉到,他为她所握着的臂膀颤了颤,才见他艰涩道:“太医说,用药或许有些猛烈,这药虽可能会起奇效,但也可能因此对眼睛造成伤害……”
话说到一半,他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但是云裳,你相信我,我不会一直如此的,等我的脸变好一些,或者至多只过两三日,就不用系着这根布条了,只要顺利,我很快就可以重新看见你。”
他的话语间,已在努力维持情绪的稳定,但云裳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藏不住的颤栗。
他在害怕,他在害怕什么呢?
云裳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冒险,她的眉心深深地蹙起,拉着霍宁珩,当即就要往外走:“阿珩,是谁跟你出的这个冒险主意,我现下就去找他,身为医者,怎能如此冒进,为了争功,罔顾后果呢?”
其实云裳知道,若不是霍宁珩想如此,太医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这种猛药用在太子的身上。
但此时的心焦意乱,以及内心天然的护短,让她下意识将怒火发在了旁人身上。
其实她是在对霍宁珩发火。
“阿珩,你不能再用这种药了,你难道真的想双目失明吗?你说等你治好了以后会恢复,那若是治疗不顺利呢,你的眼睛怎么办?你应该马上停下来,不要再继续这个法子了。”
她用力地去拽他,但霍宁珩却好像脚下生了根一般地留在原地不动。
云裳这时也缓过神来,知道是他不想走,当即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治好了脸,我就会多喜欢你一些吗?霍宁珩,你要是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我就再也不看你一眼了。”
此话一出,她看见他的唇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了颜色,身子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见他解下那根布条,用那双失焦的眼睛看向她,全然是一副失魂落魄了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软了些,声音也温和下来:“阿珩,你为何非要如此呢?我何时嫌弃过你的脸,你带着那张面具,一样不掩盖你的光辉夺目,瘢痕已在,既然无法改变,那我们就去学着接受它,好吗?”
她自认为语气已是十分的软化,霍宁珩就算之前再怎么不撞南墙不回头,此时听见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和动听的夸赞,也该心生动摇,不再固执。
可云裳没想到的是,霍宁珩的身子却突然摇摇欲坠起来,他几乎是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她身上,全身脱力。
他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喉口中挤出来,颤得不成样子,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哭音:“阿裳,我……我也不想如此的,谁想失去自己宝贵的视力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选择,我只能去赌一把,虽然我知道,这法子可能最多只能减淡我的疤痕,不能完全根治,我也愿意,有一点改善便是有希望,都比从前要好,或许真有一天,我就完全恢复了呢?”
霍宁珩伸出手来,轻轻按住了云裳的唇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始终也都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阿裳,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从前我侥幸般地以为,凭借着你对我的喜爱,我或许可以拥有你一辈子,但现在不同了。”
“你也喜欢着另一个世界的我,不是吗?他一定长得很俊美吧,脸上没有什么瑕疵,是你最喜欢的模样,没有我这些丑陋的瘢痕,摸起来都让人觉得恶心……云裳,我知道,你的心越来越偏向他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你的这里就完全没有我了……”
云裳感觉到他的手指,抚摸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霍宁珩止住了话语,因为情绪忽地上来,令他开始止不住地喘气,啜泣,最终话语皆化为了一声声难辨的呜咽,与他掉落的泪珠一同洒落,消逝在了空气,地面。
这是霍宁珩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云裳面前提起另一个他,也是他第一次径直表达出了自己的惶恐不安。
他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直直地朝云裳砸来。
云裳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早,她以为,凭借她透露出来的寥寥信息,霍宁珩至多只会在心里猜测,而不会直接在她面前挑明。
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唇边,云裳却发现说不出来,她深深地吸了吸气,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搭在了他的肩上,既没有赞同他的话,也不再阻止,而是捂着他的眼睛,半架着他,往室内而去。
方才见他绑着布条,双眼无神,她便大概猜到,他如今的眼睛,是不太能见光的,而他当时那状态,就好像发了疯一般,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第49章 深陷
直到进了室内, 将霍宁珩拖上床榻躺好,云裳才放开了捂在他眼前的手,他的呼吸不再向先前那般急促, 看上去似乎冷静了些。
她这才斟酌着对他说:“阿珩,你不要整日胡思乱想, 我向你保证, 无论何时, 我都不会主动离你而去的,好么,除非上天非要阻隔我们。”
霍宁珩平躺在床上,胸膛缓慢地起伏着, 在黑暗的夜色中,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漂亮,眼角轻轻挑起,斜飞入鬓,任谁看了都是一个年轻俊逸的公子, 只是原本有神的眼睛, 如今却失去神采,只是呆呆木木地看着顶上方, 好似一个木偶一般。
云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她讲的话, 伸手准备去摇一摇他,却突然惊觉他的身体好像有些发热。
云裳燃起微弱的烛火,挪到霍宁珩的脸颊附近——她不敢用太强的光,以免伤了他的眼睛,发现他的面部浮现了一股诡异的潮红, 但看起来却不像是发热。
紧接着,她又听见
他的唇间发出细微的喘气声, 他看起来在极力压制,却依然免不了发出声音,他的眉间皱起深深的折痕,染上了痛苦之色。
“阿珩?”云裳眉尖一挑,正欲转身出门去寻太医,却被身侧之人霍然握住了手。
她别过头来看他,拧眉道:“别闹了,你现在看上去情况不太好,我得帮你去寻太医。”
拉住她手的人却恍若未闻一般,不住地摇头,喃喃道:“阿裳,别离开我……求你……”手下越发地收紧,让云裳根本没有抽身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