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和储臣吵架……太伤人了。
妈的,搞什么啊,你是死了么?
梁晴出门前在心里骂道。
*
钱文东开工的那天,进场了七八台挖掘机,旧厂围墙一推就倒,喜气洋洋冲破天。
来看热闹的当地村民被工人不客气地劝离,说你在这站着,要是砸到你,后果自负。
说话的语气,那个横啊。
几个人推推搡搡,打破了钱文东的脑袋,也有另一个村民受伤,最后还来了警察。
钱旺新发家致富的那点本事,他是一点没学会,态度很傲慢。村民说他看不起农村人,干什么玩意儿,你祖上往上数三代不也是农民么,你吃的大米,身上穿的衣服,哪个不是农民辛苦出来的。
因为他们工地开工,还占用了人家村里自己出钱修的路,气不给人家出掉,谁都别想好过。
那天储臣去外地看摩托车比赛去了,本想着跟钱文东交代了,他要是有脑子就能听进去。
但是储臣高估了钱文东。
回来听说这事,他一脑门子火,又不能不管。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又当着钱文东的面骂他是不长脑子的傻叉,去丢人现眼干什么。
钱文东揪着头发,“行了,你别抓着我不放了,解决问题最重要。”
储臣到窗边点了根烟,说:“那你去解决。”
钱文东就走到他身边,补充说这次得罪的不是一个普通村民,那个村有三分之二的人姓曹,有个叫曹泰的,是做工程的,他的工人打伤的人就是曹泰的伯伯。
储臣眯着眼睛冷笑,“你怕什么呢?”
钱文东说:“这好像不是钱的事儿,人家也想要拿块地的,结果被我们抢了,本来心里就有气,现在要找回场子。”
如果这件事得不到妥善解决,人家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进行不下去。
储臣说:“那也简单,下跪道歉不就得了,实在不行抱大腿哭吧。”
前文东是真想哭,“哥,你现在骂我有什么用啊。”
*
储臣把设宴的地方定在人家村子里的饭店,地方不大,更与繁华沾不上边,车子七拐八拐,都快进山了。
钱文东看了眼后备箱里的东西,又看看储臣,再看看眼前这路……心里发毛,“储哥,我说去市里的饭店比较好吧,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环境还好。”
储臣叫他别废话,吵得脑袋疼。
钱文东在心里暗骂,又说:“地盘是人家的,到时候看咱们不爽不愿意和解,岂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给揍了。”
储臣说:“那回去?”
“别别别。”
他今天开的是一辆纪念版的大切,不算贵,耐操还接地气。最后拐进去一个小院落,门上还贴着过年的大红对联,旁边是一个掉色的招牌:曹家饭莊。
储臣下车前笑着问钱文东:“和你的那饭莊比起来如何?”
钱文东已经冻着脸不说话了,他在来的路上思考很久,在想一个词儿,现在终于想到了:鸿门宴。
曹泰站在台阶上抽烟,穿着黑T恤长裤,腰间一条闪瞎眼的“H”标志腰带,皮肤黝黑,下半张脸的横肉很多,几乎与脖子连在一起。
见车上人下来,不由笑起来,还真是敢来啊。
钱文东介绍:“这是曹总。这是我哥,姓储。”
“曹总你好。”储臣伸手,“叫我储臣就行。”
“储总你好。”
曹泰还算给面子,看着储臣是个人物,又调侃着问钱文东,“看来储总是你们那管事的?”
钱文东讪讪地笑了笑。
“天挺热的,咱们别在这站着了。 ”储臣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曹泰先进屋。他把姿态放低,虽然这是别人的地盘,他也不怯,对站在柜台里算账的中年女人道:“老板娘,有菜单么?”
对方说没有,叫他去另一个屋子看生鲜直接点,都是配好的。
他先问了曹泰有无忌口,又“笨拙”地把豪华海鲜点了一堆,诚意满满,站一块但凡能聊,距离也就拉近了。
曹泰咧着嘴笑,他一向作为乙方给人当孙子的,如今也享受一下人上人的感觉,还挺爽。
储臣本来就是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自然不会硬端着,奉承的客套话张口就来。等菜的时候,他说:“咱们这个地方真不错,好山好水,适合生活,养出来的人也好。”
曹泰又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那是自然,我在这生活了四十多年。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是我们这儿,你们来做客的。”
储臣也不反驳,另起话题问曹泰发的什么财,喜欢抽什么烟?
“就是个包工头,不如储总生意大。”
储臣说既然曹总喜欢抽烟,他车里有两条云南带回来的烟,回头送给曹总尝尝。
菜一道一道上来,上菜的都是阿婆,手指头都快戳进汤里了,真是不讲究。
别看环境和服务不怎么样,但菜品是好的,足够新鲜,厨师的功夫也到家,储臣不吝夸赞,敬了几杯酒,哐哐喝,面不改色的。
酒桌上的规矩曹泰懂得,也喝了一杯应承下他的好话。
后来店里点的一瓶茅台喝完了,他又叫钱文东从后备箱里搬来一箱,曹泰在心里都直呼牛逼。
酒和烟没打开,是送人的。
曹泰看这人是个会办事的,酒过三巡,跟储臣坐近了,勾肩搭背主动说起那点事儿。他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钱文东事儿办得不地道,看把他叔叔给打的。
钱文东立马道歉。
曹泰涨着大红脸说:“我跟储总不打不相识,现在是朋友,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储臣说:“曹总是个爽快人,今后咱们兄弟相互提携,一起发财。”
“那可说好了啊。”曹泰挤着脸上的横肉笑道:“储老弟你可别忘了老哥。”
“那绝对不能够。”
一顿酒喝到半夜,桌上的好菜都没动多少,几人终于在服务员连声的哈欠里离场,曹泰拉着储臣叫他去自己家里睡,农村可不像城里,就是地方大。
储臣摆手,“不行,跟老婆报备过了,必须得回家。”
曹泰又热情地说:“那我送你。”
旁人赶紧把他拉开,真是醉得不轻。
储臣这边也喝多了,以往他也偶尔偷奸耍滑,喝点就往厕所跑,吐出来又跟没事儿人是的,但今天这个曹泰不是个好应付的,他可是结结实实全喝到肚子里去了。
好在能全须全尾地回去,没叫人给堵山里揍了。
老陈早已等候多时,过来把人扶上车。下山有段路不好,停下来在路边吐了半天再回去,折腾到城里都到后半夜了。
老陈犯了难,喝醉酒的人可不好照顾,又不能乱放,就问他:“去小晴那里?”
储臣睁开眼想了会,上次梁晴说什么来着?
她说要是再看见他喝醉,就拿把刀把人给骟了,这回给她看见要怎么搞?他妈的变太监么?
他酒品不好,老断片,两人为此闹了不少矛盾,于是储臣又在心里骂了好半天钱文东那蠢货,一个两个猪脑子净给他找事。
心里还有点委屈,他妈的有家不能回。
跟老陈说,去自己那,不去梁晴家。
第43章
梁晴一早发现有件衣服找不到了。
是一条裙子, 虽然不贵,但是她很喜欢,版型好, 能修饰身材, 又不过分夸张。
家里又不会有外人来,房子小, 她平时连钟点工都不请, 只能是晾衣服的时候从阳台掉下去的,她还专门跑去阳台看,什么也没看着。
真是可惜了。
梁晴很自然地把这种疏忽怪罪到储臣的头上,因为她每次晾晒衣服都会抻得整整齐齐,尽量不留下褶皱。
偶尔使唤一下某人,他便极其敷衍地随便抖一抖就挂上去了,收下来像是干菜叶。要不是他没夹好,衣服怎么会丢?
早上急着出门, 她没计较, 可心里难免有些怪罪,臭男人净会给她添麻烦。想到储臣, 她把车停下来,顺便给他发条消息表示关心,只有三个字极其敷衍:在干吗?
今天是周一,她要陪老太太去体检, 一个月前就说好的。
“你没吃早饭吧?”梁晴问。
“打算吃来着。”奶奶捂着肚子说,“一早上不吃饭头晕。”
“体检中心那里有早餐,弄完可以去吃。”梁晴下车帮奶奶拉开车门, 扶着车门顶,护她进去。
车子要从巷子里拐出去, 否则人要走好长一段路,太阳又那么晒。
奶奶看梁晴小心翼翼地开车,为防止她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肯搬走,于是决定先发制人,率先埋怨起梁晴起来:“你说你折腾我干什么?身体好好的,哪里需要体检?”
“很多病都是检查出来的,等你感觉到,就治不好了。”
奶奶张嘴就是道理:“呵呵,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好。”
梁晴也看她一眼,把车开到主路上,她松了一口气,“行啊,体检卡我买了1688元,马上过期,你不去我就丢了。”
奶奶翻了一眼,不说话,到了医院门口才想起来,这个体检卡她不是可以自己去么,梁晴已经拉着她进电梯。
体检全套大概要两个小时,老太太面对医院现代化的程序,扫码什么的脑子已经不太灵活,也很无助,全靠梁晴跑腿。
她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心想这些高科技设施完全没有考虑老年人,他们没有那个脑子去接收新事物了。
当然,老年人是被社会快速发展抛弃的,最好早早了解自己的生命才好。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没有资格享受现在的安逸。
最后一个检查做完,隔天就能拿到结果,梁晴陪奶奶去吃了早餐,慢悠悠地乘着扶梯下楼。医院的人可真多,这还是周一呢。
第三层是妇产科,她看见一对夫妻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男人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孕妇拿着单子来回踱步,好像在焦虑什么,她抬脚踢了下丈夫,“让你找个人都找不明白,要你有什么用?”
丈夫摘下耳机,一副快死了的样子:“我又不懂,专门请假陪你来产检,还怪我,那下次我不来了……”
“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废物?”女人埋怨道。
梁晴随便瞥一眼,就听到了他们的吵架声,因为太大了。
她心里也忽然有了点想法,或者说是想明白了。有经验的职场人常常说,不要在领导面前展现自己与工作无关的技能,否则就会被抓去当劳动力。
因此,梁晴也从来没有告诉同事,自己会拍照,会剪辑视频,会运营一个账号,否则她会接到莫名其妙的附加工作。
其实很多男的早就学会了这套,他们装成废物的样子,就是为了逃避责任。晾个衣服有多难?产检手续能有多难?
其实就是不想做。
梁晴在心中又对储臣鄙夷三分,真是老奸巨猾的男人。
奶奶也正在为自己的衰老而伤感,看到人家怀孕,不免多问了句:“你和小臣子什么时候要孩子?”
梁晴感觉奇怪,这不像奶奶会关心的,就笑着反问:“要了你给我带吗?”
老太太嗤之以鼻,“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响啊,我年轻的时候养儿子还没享福就没了,再养你,你又带来小臣和小旭,他娘的,我是掉进孩子窝了么?就不能享受享受?”
梁晴笑:“看吧,你自己都不想照顾小孩,还催我?”
奶奶沉默下来,人还是管好自己,不要伸手触碰别人的事。可是过会儿,话题还是在梁晴的身上,“上次你说工作变动,怎么了呢?”
因为政策下达,教培行业的K9业务全都砍了。
奶奶说:“你怎么想的?”
梁晴懒洋洋地看天,也不急,“本来我从北京回来就不想干了的,现在裁员,拿到N+1的赔偿也不错啊。”
去年她要是辞职,还拿不到了呢。
奶奶不懂N+1是什么,但是听到梁晴说的金额很惊讶,没想到能拿到这么多,又想到别的问题:“你这不是买房了吗?”房贷也是压力。
梁晴最好的朋友是金晓雯,对方正在怀孕,不适合吐露心事,她就告诉了奶奶一点,“我又不是傻子,还能把自己掏空了,肯定留了还款储备,还能一直没进账啊。”
奶奶不由欣慰起来,也很骄傲,到底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情绪稳定,做事也靠谱。但这一分一毫稳定的个性,也是她花了耐心教的,
不过她差点忘了梁晴已经结婚了,并不需要担心。
“你后面想干什么?”
“想休息。”
*
现阶段的梁晴的确不太想工作,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停歇的。人活着的目的是享受生活,但是打工是为了让老板能够更好的享受生活,她就不高兴了。
把奶奶送回家,她顺着那条路开了一会儿,老城区的街道很多年没来,还是很漂亮的,掩映在梧桐树后面,有几家别致的店铺。
梁晴本想找地方停车,下去看看衣服,路边有白线画的停车位,她将车速放缓,前面有家旗袍店。
但是她更先看见了店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奔驰。奔驰车当然有很多,可是她有眼熟的牌照,霸气又迷信的“888”
她思考不出来储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店门打开,他和一个女人走出来,然后上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