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喜欢上老年人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稀奇,人过的是经历,而非年轮。有的人二十岁就历满风霜,有人八十还是小公主。
钱旺新注意到他,但没说过话。
那次是傍晚,河边有道声音大喊:“有人掉进河里了!”“有人掉河里了!”
储臣扎了个猛子把小孩儿捞上来,浑身衣服湿透了,他什么也没说,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凳子上,继续等鱼上钩。
钱旺新从自己的车里拿了件T恤给他,他没要衣服,但要了根儿烟,缓缓抽起来。钱旺新对他说:“小伙子,够沉得住气的啊。”
储臣眼皮一翻,看他,又收回视线,不屑道:“游个泳而已,吱哇乱叫什么?”
他说话不客气,钱旺新也没计较,但是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
知道他是做娱乐产业的,在城里开了几家ktv和夜场,任何行业都鱼龙混杂,还是白手起家,没点硬手腕可要问问“龙头”答不答应。
那阵子有个“严打”风,但是在严打到来之前,储臣提前转了型。他的钱挣够了,又瞄准别的地方。
钱旺信不相信储臣只是个单纯无害的小伙子,但是一直也没犯事儿,所以钱文东跟储臣走得近他一点都不反对。如果钱文东能学一下人家的魄力和眼界,他也就能放心撒手了。
储臣从来都觉得财富的积累,必然是在短时间迅速完成的,一毛一毛地挣这辈子都发不了财。
他“休息”了一阵子,把现阶段的目标放在这个度假村上。当然,失败了也无妨,他现在有试错的资本。
那块地已经批下来了,风景很好,旁边就是朴素又现代化的村庄,稻田,鱼塘,果林,开着车路过的时候,会看见几家不成规模的农家乐。
现在还没有什么人,但是过不了多久,一年半载的功夫,这里就会焕然一新。
储臣开车的时候就告诉钱文东,正式开工的时候要搞点福利给附近的村民示好,不用多贵,再讲点好话姿态放低,另外再做好安保工作。
钱文东“哼”了一声道:“等这个度假村建起来,就能带动周边营收,我就是他们的恩人好么?还给他们好处?”谁来捣乱他就干谁,别分不清哪个是爷。
储臣叹了口气,问他:“你出来做事前,你爸没教你点什么?”
钱文东说:“我爸说了啊,让我放心大胆地干。”
储臣:“……”他真的怀疑钱文东的脑子有病。
钱文东又说:“我家老头说,做管理的就是要把自己跟人拉开距离,这才有管理者的威严。”
钱文东也只真的准备来大干一场的,叫他老爹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行,可社会实践实在太少,又没跟村民打过交代。
像他们这样忽然来做改造的,明显就是来抢当地农家乐饭碗的,俨然是一个外来入侵的物种。
第一天的开工现场,艳阳高照,钱文东自然也闪亮登场。
来看热闹的人很多 。
但是很快就出了事故。其实只是一点口角,当地的村民与工人起了摩擦,接着就是大打出手,钱文东上去指导工作,以为会给自己面子,迎头就被砸了头。
“操,臭娘们。”钱文东捂着脑袋叫喊道,隐约看见是个女人。
那个砸人的人早已隐匿在人群中,他想找也找不出来,一个村子基本上都是一个姓,比他想象得团结。
钱文东看着眼前挡成人墙的大块头壮汉,突然间也有些害怕,想起来储臣曾经跟他讲过的一个真实案件。
说是有个杀人犯,在外犯了案子,躲回村子里,警察来侦办的时候证据确凿,整个村子的人却拿着铁锹把警察赶出去,把村子围成一道蚊子都飞不进来的铁桶。
就连警察也是趁着夜色里,偷摸办案,何况他们。
钱文东那会不信,说:“储哥,你自己编的吧,就会讲故事。”
“你猜。”
*
开工半小时,停工半个月,还被砸破了脑袋。
这事儿被钱文佳当成个笑话讲给梁晴听,说她弟就是个棒槌,二百五,真不知道她爸是怎么想的。
就因为长了个茶壶把手,就比女的高一等么?如果都论长没长茶壶把作为标准,那人还要脑子干什么?
当时梁晴躺在美容床上,敷着面膜都要笑裂了。
他弟不知天高地厚,把当地的村民得罪了,哪个地方没有势力呢,人家现代化的村子,是有脑子的人带出来的,真以为是穷乡避壤啊,说不定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有钱。
梁晴问:“你弟没事吧?”
钱文佳幽幽叹气,“应该是没事,你们家储总正在找人摆平呢。”
梁晴伸手拿了水果车上的茶饮,用吸管慢慢喝了一口。
钱文佳看向梁晴,问道:“听说你老公以前是开夜场的,挺能混的吧?”这话一出,正在给梁晴揉摁的美容师都不由一顿,静静听起了八卦。
梁晴装不明白:“混是什么意思?”
钱文佳尴尬笑笑,“我是说,他混得挺开的吧。”哪个成功人士在草莽阶段能很干净?
梁晴说:“无非是社交圈子广一些,圆滑一些,又没作奸犯科,说不上混不混得开。”
钱文佳自觉说话不当,戴上眼罩,继续给脸照光,也假装睡着了。
梁晴做完一套脸出来三个小时过去,她在一楼的服务台查了下钱文佳送给她的卡里的余额,不多不少,三千。
其实也做不了几次,她店里的收费挺高,毕竟是个人情。梁晴知道,有些钱总得让人赚去,于是又给里面充了一万,一边肉疼一边拎着包离开。
想想自己正在面临裁员呢,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能感觉到储臣最近的忙,也许是碰着一些棘手的事。
梁晴开车回家的路上,想到他在千梓街的那家店开业,有人来捣乱,一开始是举报消防不过关,后来是特殊服务,都不行,直接在店里喝醉了闹事。
当初他是怎么摆平的?
梁晴不得而知,但必然是那个阶段的她看不上眼的手段。
即使签了婚前协议,她仍是希望他不要作奸犯科,不要触犯法律,触及底线的事碰都不要碰。
更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
回到家里,这次是黑漆漆的,储臣没有回来。
梁晴不至于道听途说就给他打电话,她也很少给他打,出差的时候一个星期也不记得有一次。
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还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给彼此空间,才能长久。
第42章
梁晴躺在两个人都喜欢窝着的那张沙发里, 闭了会眼睛。因为刚刚在钱文佳那里做完了脸,所以待会省去洗脸护肤的步骤,刷个牙, 再冲个澡就可以去睡了。
护肤有很多繁琐的步骤, 劳累一天回来,还要面对这样的一道工序, 想想就觉得心累。但是不做又不行, 女人都爱美,谁都想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几岁。
今晚会感觉到莫名轻松。
梁晴也没敢躺太久,怕睡着了,赶紧起去洗澡,她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看内裤还是干净的,算算日子,还是垫上了一片卫生巾。
再度回到床上, 她闭上眼睛又开始漫无目的, 思绪飘荡。
中途醒来过一次,是凌晨两点, 储臣没有回来,但也没有跟她报备。
他回家报备这件事做的不算严格,真要不能回来才会说一声,要么是零点以后回来会告诉梁晴。
有的时候梁晴会在家里看见名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 躺在客厅玩手机,或者坐在地上跟妞妞玩,画面很诡异。
隐隐约约做了个梦。
那个时候他开了几间店, 有的在酒吧一条街那种地方,也有的在繁华的市区, 灯红酒绿,风光无限,店里人都知道她是老板的女朋友,直接喊老板娘。
那已经是他们恋爱后期发生的事了,之前在车场她还没有多意见。
分歧已经初见端倪,梁晴受家庭教育的影响,奶奶没有多富有但也不算穷,她对金钱没有渴望,不想过多富足的生活。
储臣不断扩大生意的做法,她不理解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没结婚。
对于被叫老板娘,她不喜欢,又不能堵别人的嘴。
但是。
梁晴不喜欢他昼伏夜出,是真的不能忍,没有任何一个年轻女生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整日混在夜店里。
多数男人挑老婆,尚且要列个前提,女的不要是酒吧常客。
储臣对此不以为然,哄着她说:“你是怕我在外头乱搞?”
这当然也算一条。
谁知道他有没有背着她跟别人有染。
储臣跟她保证不会,“这点你放心,我这人贪财可不好色,道德还是有的。”他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她。
梁晴心说你不好色,是谁表白,恋爱,接吻同一时间完成的?又是谁恋爱不到一个月就拉去开房的?
梁晴不是个不依不饶的人,说了两次让储臣知道自己介意就行了。
储臣没有对梁晴的意见表示不耐烦,也曾在某天喝醉的时候掏心掏肺地跟她讲。
有时候欲望的口子撕开了,就必须要蹚下浑水,知道他在外头欠了多少钱么?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他干掉么?
他没有摊上好的家庭,连个像样的父母都没有,更不可能像她学校里那些男同学一样,按照父母给铺好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接受精英教育,毕业了做个光鲜的工作。
他得自己开疆扩土,无论多泥泞的路都得走下去。
况且他还有个弟弟,年龄小,兄弟俩人如果非要吃苦他一个人吃就行了。
梁晴当时文绉绉的,身上都是学生气,引用了谷歌十诫其中的一句:You can make money without doing evil.
储臣没听清,当然也听不懂,就问:“啥意思?”
梁晴说:“不做坏事也能赚钱。”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抱着她说:“说英语挺好听啊,要不以后在床上教我说英语吧。”
梁晴把白眼翻出来,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这种油滑。两人年龄相当,她还单纯着,他却已经是个老狐狸。
梁晴那阵子在备考,一直待在学校,周末回家见到储旭。他趴在小饭桌前吃着奶奶做的红烧肉,脸蛋子鼓起来,嘴巴也油油的,盯着她看。
梁晴察觉什么,把储旭叫到自己房间,问他哥干什么去了?
储旭眼神乱飘,支支吾吾地说:“我哥不让我告诉你。”
这不是暗示梁晴,他哥干坏事去了么,梁晴作势拿手机,“我给他打电话。”
储旭连忙把手机夺下来,让梁晴千万别打,否则他的屁股要开花,又说他哥肯定能处理好。梁晴一言不发地去了阁楼,给储臣打电话,打了三个没接。
她去了他那家出事频繁的店,已经是下午四点,以往店员都开始陆陆续续上班,做卫生,为开门做准备,现在里头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
她停下车,靠近玻璃门往里看,看见大厅的吊灯掉了下来,电线扯得乱七八糟,沙发歪七扭八,被人打砸过的样子,地上有几滴血。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梁晴之前就听说过,储臣得罪了这条街上某个开夜场的大老板,很有势力,警告过他不要把店开过来。
显然,储臣没有把对方的话听进去。
几经恶意举报,现在终于轮到明目张胆打架闹事的这一步了,这种场子最怕闹事,也很容易出人命。
她不知道储臣为什么偏要挣这个钱,那个车场不是足够能赚钱了么?
梁晴有点崩溃。
那天到很晚她才联系上储臣,也知道他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嫌她烦,因为他在办自己的事。
或者说,报自己的仇。
“你他妈的要是没死,就给我滚过来!”
这话是梁晴在电话里骂储臣的。
脏话很费嗓子。
她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没那个心脏,也享不了他将来的荣华富贵。
梁晴忽然惊醒过来,睁眼大口呼吸,如同被丢到甲板上的鱼。
很热,腿窝和小肚子都是汗,尽管开了空调,但她睡前规规矩矩地把夏凉被盖在肚子上,生怕受凉。
窗帘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日光,天已经微凉,她看了眼时间,才五点。
夏天天亮得早。
梁晴觉得肚子疼,掀被下床,去浴室洗澡。月经果然来了,第一天就跟泄洪似的。她站在玻璃前,直视自己的身体,因为还比较年轻,即使发生病变,某些部位还没有下垂的迹象。
依然挺立。
他每次都很喜欢亲的这个地方,也是他们再度凑到一起的根源,不知道他总亲是因为怜惜,还是因为就是喜欢而已。
梁晴叹了一口气,人生是不断试错的过程,她不知道自己和储臣结婚的决定对不对,是为了共同抵抗风险,还是为了增加恐慌。
她用浴巾把身体包住,走出浴室,去吃了半片止痛药,又检查一遍手机,并没有他的消息。
梁晴把手机摔回床上,尽管一开始和储臣的同居让她有些许的归属感,可是生活本质是让许多问题爆发出来,此时此刻,她的烦躁更多一些。
她一直不去触碰他们吵架、分手的细节,尽量粉饰太平。
她和程一东恋爱时间不长,也没有对他过重的期待,平平凡凡的一个男朋友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今年年初见面讲开了,还能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