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宝成是个粗人,他其实不信会有人敢劫持粮草,再加上荣亲王已死,谁还敢同邵卿洺作对,他觉得邵卿洺着实有些杞人忧天。
李司素来谨慎,他虽不知皇帝的全部计划,但坚信皇帝这么做必有深意,他严阵以待,生怕出了差错,成为宛国的千古罪人。
夜深人静之时,把守粮草的重兵不知是吸入了毒气还是食物中被下了毒,纷纷捂着肚子倒地,有一队人举着火把过来了,看样子是想要一把火烧了这些粮草。
雷宝成是个急性子,一看这架势哪里还忍得了,举起大刀身先士卒地冲了过去。
李司本来还想再观察一阵,见事已至此,招呼其他人一起上。
雷宝成是行伍出身,身手矫健,对付敌人可谓又狠又准,他一个人就砍倒了大半,李司怕他一个活口都不留下,忙抱住他,“雷大人,手下留情啊。”
雷宝成这才作罢。
方才捂着肚子倒地的那些守卫,奇迹般地跳了起来,迅速加入战斗,将剩下的人,活捉了押到李司和雷宝成面前。
这些人,雷宝成认不全,李司却是清楚的,他们渗透在六部,有些还做到了侍郎的位置。
其中有一个还是李司的熟人,大理寺少卿言诗钦。
言诗钦是李司看重的人,他一朝卸任,大理寺卿的位置非言诗钦莫属。
李司颤声道,“怎么是你?”
言诗钦低头不语。
李司同他颇有情分,似兄似友,只可惜他早就加入了他人阵营。
“说,幕后指使是谁?”雷宝成长得五大三粗的,板着脸时本来就有些吓人,现在盛怒之下,瞪大眼睛,更是像极了催命的阎罗王。
言诗钦别过脸,没有理会。
一下子激怒了脾气暴躁的雷宝成,他一脚踢在言诗钦的下巴上,能听到骨头开裂的清脆声。
言诗钦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可还是咬紧牙关,强行忍住。
李司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忙道,“雷大人,手下留情啊!”
雷宝成满不在乎地道,“李大人,不用些手段,他是不会招的。”
“可他是我大理寺的人,雷大人……”
“李大人此言差矣,”雷宝成打断李司,“现在只有圣上的人,和其他人。”
他看着李司,李司明白他的意思,言诗钦既然做出烧毁粮草的事,同皇帝对着干,那就是敌人。
他退开一步,在心底暗暗叹息。
“我劝你还是尽早开口的好,免得多吃苦头,”雷宝成的嗓门很大,宛如雷鸣,“还不说?”他一把扯住言诗钦的头发,将他整个人用力往后拖拽。
言诗钦最后看了李司一眼,嘴角缓缓淌下鲜血。
“不好!”李司赶紧去掰开言诗钦的嘴,可已经晚了。
其他人纷纷效仿,竟然都咬舌自尽。
李司狠狠跺了跺脚,明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怎么就没想到要事先提防。
“你说你索性卸了他的下巴,他也就无法咬舌自尽了,断几根骨头有何用?”
雷宝成也气得鼻孔生烟,他哪里能想到那么多,“现在怎么办?”
李司冷静下来,“立刻回去向圣上禀明事情经过。”
“那这些尸体呢?”
“带几具回去,兴许圣上那边能看出端倪。”
“行吧,”雷宝成恨恨道,“真是晦气。”他之前不觉得会出事,却原来皇帝神机妙算,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司向穆寂修交代了方才的事,同雷宝成带着言诗钦等人的尸体回京。
穆寂修看向辎车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乾清宫,南书房。
熙宁已经同邵卿洺下了几乎一夜的棋,她哪里是邵卿洺的对手,输得惨不忍睹。后来还是邵卿洺故意让了她几子,她才稍稍挽回一点颜面。
她实在是犯困,一直在打瞌睡,邵卿洺让她回去休息,她不肯,她想第一时间得知结果。
邵卿洺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把棋盘一推,让她在龙案上趴一会,熙宁拗不过他,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谁知头刚碰上桌子就睡着了。
李安刚巧进来添水,邵卿洺忙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安轻手轻脚地跑开了。
邵卿洺怜惜地看了熙宁一会,温柔地帮她拭去嘴角的口水,见她睡得香甜,怕她着凉,又给她盖上一条毯子。
可这一动,却把熙宁惊醒了,她感受到邵卿洺缱绻的目光,不敢睁眼。此时此刻,她还无法回应邵卿洺的深情,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如此便再也睡不着了,过了一会,她装作刚醒来的样子,嘴里嘟囔着怎么还没消息,又再次拉着邵卿洺下棋。
邵卿洺明白她的躲避,可他一点都不着急,他对自己有信心。
去时辎车繁重,行进速度缓慢,回程时快马加鞭,天快亮时李司他们就赶到了乾清宫。
只是他们有些迟疑,打扰皇帝休息是否不妥。
好在李安适时走了出来,“两位大人请,圣上一直等着你们呢。”
南书房内,邵卿洺同熙宁正在下棋,两人脸上都贴了纸条,看来熙宁输得更惨一些,整张脸快要被贴满了。
熙宁一见李司和雷宝成,忙扯掉纸条,红着脸躲去小屋,准备茶水。
李司和雷宝成是带着尸体回来的,怕冒犯皇帝,那些尸体就被暂时扔在乾清宫门前。可他们带着一身的杀伐之气,身上血腥味浓重。
邵卿洺问,“说吧,发生了何事?”
“启禀圣上,一共抓获贼人七十二人,六部皆有。”李司跪下道,“只是都咬舌自尽了,没有问出幕后指使。”
雷宝成补充道,“臣可没有对他们动刑,是他们不堪一击罢了。”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心虚地抹了把鼻子。
虽说没有用刑,可暴力还是有的。
只是踢下巴,拖拽头发,比起刑部和大理寺的手段那可都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已经算得上很温柔了。
邵卿洺问道,“尸体呢?”
“在外面。”
“抬进来给朕瞧瞧。”
既然皇帝没有忌讳,雷宝成和李司便放心地让人将尸体抬了进来。
南书房内的血腥味更重了。
邵卿洺起身查验言诗钦的尸体,除了搏斗的痕迹,下巴还开裂了,他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名单上多达一百多人,现在不过七十二人,还是有漏网之鱼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头戏。
熙宁沏好茶端来,给李司的自然是他最喜欢的大红袍,她不知雷宝成的喜好,就沏了龙井。
她一见尸体胃里有些恶心,好在见识多了,难受了一会也就忍下去了。
邵卿洺让人把尸体抬走,再将地面稍稍清理了一下,南书房恢复了之前的干净整洁。
李司浅尝一口,心中暗叹这位熙宁姑娘真是个妙人,自己只夸过一次,她就记住了自己的喜好。
雷宝成根本尝不出茶叶的好坏,他忙碌了半宿,正口干舌燥,一口喝干,还有些意犹未尽。
“恭喜圣上,铲除了六部中的奸佞,”李司由衷倾佩,圣上这招真是妙极了,不仅护住了粮草,还引出了藏匿在六部中的奸细,真乃一举两得。
“你是觉得已经都结束了吗?”邵卿洺似笑非笑,嘴角微挑。
李司大惊,难道对方还有后招?
半个时辰后,却是等来了穆寂修。
“启禀圣上,贼人再度来袭,臣看守不利,辎车上的粮草被烧毁殆尽。”
“什么!”李司直接跳了起来。
第147章 最担心的事
邵卿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说下去。”
“烧粮草的人,臣已将他们追拿归案。”
“死了吗?”邵卿洺淡淡道。
“没有,及时被卸了下巴,现下已押入大理寺。”
李司心下一动,这是要让自己去审理啊。
“共有多少人?”
“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人。”穆寂修道,“圣上料事如神,顾统领和沈统领及时援助,臣才能不辱使命。”
李司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就算抓到了人,可粮草尽毁,得不偿失,穆将军为何竟还有些得意?
雷宝成也是这么想的,他可不比李司沉得住气,疑问都写在了脸上。
邵卿洺笑了笑,“穆爱卿,你同李爱卿还有雷爱卿解释吧。”
穆寂修朝着两位大人拱拱手,“圣上早就知道路上会有人意图不轨,被烧毁的只是稻草,真正的粮草压根没有运出去。”
原来在李司和雷宝成离开后,穆寂修表示贼人已尽数俘获,不会再有事,让守卫都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好一鼓作气地赶路。
辎车旁静悄悄的,无一人看守,须臾,余下的贼人便开始行动了。
为了捕获尽可能多的贼人,穆寂修和顾晓春等到他们将辎车上的粮草烧得差不多了才出现。
贼人自以为完成了任务,得意洋洋,仰天长笑。
顾晓春默默掀开辎车上的油布,露出烧焦的稻草,将贼人脸上精彩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一切当然都是皇帝的手段,他早就猜到对方会有一波声东击西的试探,第二次才是主力军。而为了将之一网打尽,皇帝还命人掉包了粮草。
李司看向邵卿洺的眼神都丕一样了,充满了敬佩之情。
雷宝成哪里能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家皇帝机智过人,他实在是跟对了人,激动的脸都红了,不住说道,“高明,真是高明啊。”他本来还觉得这位少年天子庸人自扰,大半夜的折腾人,即便方才捉到贼人也只是运气罢了,现下可算是真正服气了。
他虽被打脸,但被打得很舒畅。
“李爱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臣一定会让他们交代出幕后指使。”留下这么多活口,倘若大理寺再无法审问出结果,李司觉得自己这个大理寺卿可以提前卸任了。
“穆爱卿,辛苦你明日一早再次启程,也好早一些将粮草送往边境。”
“臣不辛苦,臣领命。”对于穆寂修来说,边境的每一位将士都是他的亲人,他人在这里,心早就飞了回去。占城国随时会开战,后勤补给刻不容缓。
所有人都退出去后,熙宁若有所思道,“圣上,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说说看。”
“对方将这些人渗透在六部中,一定耗费了相当多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可今夜一事,几乎所有人倾巢而出,虽说粮草的确很重要,可一旦失败,他的损失也是巨大的。”熙宁越说越觉得心惊,身体瑟缩了下,“他蛰伏许久,按理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如此莽撞?”
邵卿洺微微颔首,“这也是朕最担心的事。”他面色隐隐泛青,“朕原本以为这是他同朕之间的争斗,他要粮草也是为了将来同朕一战,可如今看来,不止如此。”
“难道说……”熙宁简直不敢说出口。
邵卿洺替她说了出来,“此人怕是还同占城国有苟且,才要烧粮草,断穆家军的后路!”
熙宁倏然睁大眼,这人竟能卑鄙到如此地步。
“皇叔怕也是未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邵卿洺感叹,荣亲王即便再阴毒,两辈子都未想过勾结他国,通敌叛国是远比谋逆篡位更严重的罪恶。
熙宁低声轻呼,“他怎么敢啊,这可是国之安危!”
她心地善良,又涉世未深,怎么会想到世上还有这样丧心病狂、泯灭人性之人。
邵卿洺指尖微挑,抚了抚熙宁的额头,“宁儿无需想太多,他道高一尺,朕魔高一丈,你瞧,他的阴谋不是被朕破除了吗?”
熙宁忧心忡忡,“只怕他还有其他诡计。”
“无妨,只要李司审出此人,便可永绝后患。”邵卿洺神情肃然。
熙宁在心底深深叹气,有多少人想要坐上皇位,可又有谁知晓身为帝王的艰辛,前有天灾,后有人祸,邵卿洺自登基后,烦心事不少,人也比之前更清减了。他虽拥有了江山,可只要一个不小心或者考虑的不周全,就会是灭顶之灾,远比普通人过得疲惫。
自己虽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但还是能站在他身后,支持他,陪伴他,让他不至于那么孤寂。
邵卿洺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见她满脸忧色,颇为心疼,揉了揉她的发顶,“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会保护好你。”
明明他还比自己小了半岁,可少年老成,大多时候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熙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重重扯了一下,有些生疼。
最近几日,熙宁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碧玉还笑话她太过紧张,可今日早上刚起床,她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门口盘了条蛇,身上鳞片闪闪发光,咝咝吐着红色的信子,一看就有剧毒。
碧玉睡得正香,熙宁生怕会激怒毒蛇,不敢唤她,只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她脑中飞快转动,宫里怎会有毒蛇?即便有,又怎会出现在自己屋里?
就在这时,碧玉醒来了,她伸着懒腰,习惯了先去看熙宁,见她神情紧张,刚要开口询问,熙宁忙给做手势,还朝着毒蛇方向努努嘴。
碧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分明是一条眼镜蛇,若是被咬上一口,神仙难救。
“熙宁,”碧玉轻道,“你别动,我来处理。”
她慢慢去摸搁在床边椅子上的宝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镜蛇,只要它一有动作,自己就扑过去救熙宁。
眼镜蛇似乎也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双方对峙着,都不敢轻举妄动。
碧玉终于够到了宝剑,有武器在手,她便多了几分把握。
眼镜蛇的身体缓缓转动,仿佛不停观察熙宁和碧玉,应该先从谁那里下手。
熙宁咽下口水,甚至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大一些。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碧玉暗道一声不好,如果是来找自己或是熙宁的,只要一敲门,就会打破相持不下的局面。
她全神贯注,左手按在剑鞘上。
“小师叔,你在吗?”
是沈岸,碧玉想起今日约了他练武,可能是等了自己太久,才找了过来。
眼镜蛇显然是被惊动了,一跃而起,扑向熙宁。
说时迟那时快,碧玉拔剑出鞘,于半空中一剑斩在眼镜蛇的七寸处,蛇被砍成两截,段落在地。
碧玉紧绷的神经,才算彻底放松。
熙宁几乎被吓傻了,身体被慌忙奔过来的碧玉抱在怀里。
“熙宁,你没事吧?”
熙宁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没事。”
碧玉给熙宁披好衣服,这才打开门。
沈岸还不知道自己险些酿成大祸,责怪道,“小师叔,你在屋里怎么不出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