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衣落落摇了摇头,决定先不管这么多了。今天体验了一次自由的感觉,还是先美美睡上一觉。
衣落落的身影消失后,江晦却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许久未动。衣落落给出了理由原因无懈可击,他也知道再开一间房的行为毫无意义。
可他还是有一团郁气凝滞在胸腔中没有散去。
是他觉得衣落落的回答给的太多?
还是给的太少?
江晦不打算想明白这件事,他跳上床用被子盖住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巨大的时间脉络出现在脑中,江晦想着想着就到了三更。
*
这间客栈的价钱并不便宜,房间设施也很是不错,看着安全整洁。可深夜,江晦却突然听到了窗户外面传来诡异高昂的叫喊。
这道声音应当和客栈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其他房间的住客暂时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江晦翻身下床,低低唤了一声衣落落。
衣落落正大头朝下埋在团团的肚子上睡觉,江晦的声音不大,可在灵府之中却变得如同轰隆雷鸣,直接把衣落落吵醒。
衣落落飞速离开灵府,发现江晦竟然已经悬挂在了窗户旁边。
“你怎么了!”衣落落的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忙问道。
“注意声音。”江晦提醒她:“我想去看一看。”
衣落落很快借着江晦的耳朵听到了那道声音,她思忖片刻开口道:“走吧。”
这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若是惊扰到住客休息,估计会被客栈处理。衣落落明白江晦应该是认为这和食客所说的事情有关,如果想要打探更多消息,必须要亲自确认。
鬼魅一样的身影利落地翻下窗户,在黑夜中潜行,几息的功夫就移动到了声源处。
这是一个黑漆漆的荒凉小巷,衣衫褴褛,血迹布满全身的男人蜷缩在墙角,一边捶着墙,一边发出不成句子的诡异呐喊。
附近的几家房子被声音吵醒已经亮起了灯,江晦见状抬手筑起一道屏障,将男人与外界隔绝。
男人察觉到有人出现,抬起头看了江晦一眼,捕捉到亮起一瞬的灵力光圈,露出一个诡异到有些恐怖的笑来。
“哈......哈哈!你也......你也是!”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手掌在地上留下红黑交织的痕迹。他踉跄几下,发出一串凄厉的大笑。
“我就说!我......我没看错!就是这样......对......就是这样!”他喃喃道,喉咙发出破碎的呜咽:不对!颜色不对!”他紧接着又疯狂扑向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他被透明的屏障反弹回来,重新摔倒在地上。
江晦眉毛皱的愈发紧,他手指微动,运起灵力探查了一下这男子的身体情况。他是一个普通的人族,没有灵根,也没有任何修炼的痕迹。现在这样......似乎是神智出现了一些问题。
衣落落看着这男子,觉得和食客口中“走火入魔”的知府也差不太多。
那男子看到江晦手上亮起的灵光,突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扑向江晦的那只手。
“你也是......你也是!你是和他们一伙的对不对!”那人布满血痂的手和江晦的手形成鲜明对比,使人看得心重重一颤。
“大人就是被你们害得!我没有看错,我说的都是对的!”他猝然跪倒在地,挡住脸啜泣道:“是我失职啊......”
江晦俯身看着地上哭的不成人形的男人,抿了抿唇,而后身影一闪,带着他回到了客栈。蚌壳重新贴在墙壁上,江晦设好屏障后,带着人一同进入蚌壳空间。
衣落落按捺不住化成灵体飘出江晦的灵台,围着依旧在哭泣的男人转了几圈。虽然他的叫喊杂乱无章,但是“大人”两个人她和江晦绝没有听错。
大人、怪异的男人、还有他对于灵光灵力这样激烈的反应......如果这个大人指的真是知府,那么知府“走火入魔”一事绝不会很简单。
“你有什么办法吗?”衣落落飘回江晦身边轻声问道。
地上的男人仍在不停地哭喊嚎叫,精神状态极为不好,根本无法沟通。若是想从他口中打探出更多消息,直接这样问......恐怕会很困难。
“可以探查记忆,但是有风险。”江晦低垂眼帘,抿唇道:“他的神智本就不稳,若是不接纳我搜寻记忆,可能会带来更严重的损伤。”
“这一顾虑会影响你的决定吗?”衣落落没有直接回应江晦的话,而是反问道。
“怎么,你觉得我是一个视凡人如草芥的修士?”江晦扫了一眼面前衣落落的灵体,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
“我只是在询问你的决定。”衣落落摆了摆手,挪到男人身边:“如果你觉得有负担,这件事我可以替你来办。”
衣落落觉得江晦是很矛盾的人。他的体内蕴藏压抑着无数的恶念,可上面却又压着纯洁而布满善意的汪洋。至少现在......衣落落完全无法想象他到底受到多大的刺激才会下定决心堕魔并甚至毁掉整个世界。
衣落落并不是什么完全善良的人,说实话,她觉得地上这个人的神智就算再损伤,也不会有多大的空间了。确定的答案和可能的损伤对她而言,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纠结。
衣落落没有等江晦回应她,而是让小洛调出搜索记忆的功法,直接操控金色的能量开始探查这男子的记忆。
江晦看着衣落落毫不犹豫的动作,有些怔然。
如果他能探查到衣落落此时的想法,他会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带着些上位者面对抉择的果断以及浅淡的对周遭一切的强烈掌控感。
金色的能量很快融入男人的身体,他的哭喊声戛然而止,破碎混乱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空中。
衣落落和江晦一同看着,双眉皆是越皱越紧。
第48章 姬婼
男人的记忆破碎而混乱, 这在寻常人族中极为少见,更像是遭受过外在力量的摧残,比如灵力, 比如魔息。
提取组合记忆因而变得十分困难,但衣落落和江晦还是凭借已有信息组成一个粗略的事件脉络。
男人名叫赵月成,是桐城知府的侍书小吏。他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知府府上, 并一路被提拔到可以贴身侍奉知府。从斑驳的记忆中可以看出,赵月成和知府的关系极好,私下更是直接以义父义子相称。知府不管去哪里办事都会把赵月成带在身边,这次去京城述职也是一样。
如果说之前的记忆还算得上有逻辑,前往京城后, 赵月成的记忆可以用混乱不堪来形容。知府赵达此次进京面圣述职是公开的事, 赵月成一路随行, 赵达进宫时他就在居所等待。
记忆在入京第三天开始出现大片的混乱, 在第七天彻底断裂。
第三日赵月成随着赵达去国师府赴宴,第七日去景王府赴宴。觥筹交错、灯花万盏,赵月成见到了繁华奢靡的皇宫贵族的酒席, 喝到了价值千万的神仙醉, 也看到了幽蓝的光晕钻进赵达的卧房,而后有一缕径直飘过来将自己完全包裹。
此后衣落落和江晦无法判断赵月成的具体情况,但是从艰难组合的记忆碎片中发现,那束光潜入赵达卧房后, 赵达并未出现任何异常。而赵月成在回桐城之前被驱逐, 甚至是自己走回的桐城。
因此赵月成此时的样子也得到了解释。
可记忆搜查之后无形让整个事件变得更为神秘复杂。
知府赴宴这两日见到了什么人?那束幽蓝色的光是什么?为什么赵月成被攻击, 赵达却一直保持正常, 直到回到桐城之后才开始出现异常行为?
赵月成回到桐城后看到了什么,才会一直喊着赵达现在的情况是被人所害?
还有, 为什么赵月成会被驱逐,甚至还是赵达亲自下的命令?
赵达和赵月成相处已有十余年,关系极为融洽,可从记忆中发现,回到桐城之前的那场驱逐可以用绝情残忍来形容,赵达毫不顾忌情分,甚至直接让人把赵月成丢在了地上。
“那个光,是使用灵力出现的光晕灵光吗?”记忆搜查结束,衣落落收回手上的金色能量。她对能量的操控很是精准,并没有进一步损伤赵月成的神智。只是这一过程很是消耗被搜集者的能量,赵月成依旧昏睡在地上没有醒来。
衣落落把人放到柔软的垫子上盖上被子,转过身朝江晦问道。衣落落只看见过修士释放灵力,但很少见到幽蓝色的光。
“不一定。”江晦抿唇摇了摇头:“颜色不太对。”
修士使用灵力,吸收天地灵韵,释放的力量大多明亮。像幽蓝色这样的......极为罕见。
但若是换一个种族,这样的颜色就会变得无比寻常。
“你想到了什么?”衣落落打量着江晦的神色,继续道。
“想到一种可能,但我需要再确认一下。”
衣落落眉尾一挑,下一瞬便听到面前容貌出挑但神色阴郁的青年开口道:“得去看一看赵达。”
*
知府的府邸坐落在桐城的西南部,紧挨着桐城著名的暖花湖。第二日早上衣落落重新化成实体和江晦一同离开客栈,江晦顶着那张幻化出来的脸,表情臭的很,经过掌柜的时候还发出一声冷冷的轻嗤。
衣落落藏在厚重帽子后面笑得很是开心,直到两人离客栈有一段距离后才重新化为光点隐于江晦灵台之中。
江晦隐匿身形快速朝赵达府邸掠去,可就在府邸附近,他却感受到了一层薄薄的阻碍。
“是屏障。”江晦站定,视线扫视四周。
寻常人族的府邸竟然被罩上一层屏障,甚至......这屏障还落了个隐形的名字。
扶正阁。
扶正阁是一个专门的修士机构,多年前设立,专门用来处理涉及人间的关于修士、妖族或者魔族的事件。只是近年来三族界限愈发分明,此类事件大量减少,这一机构也就渐渐只剩下一个空壳。
江晦在屏障外伫立,没有再往前进一步。他再次探查了一遍嵌在屏障中的扶正阁印记,抿唇朝反方向走去。
“小洛,把扶正阁词条调出来。”衣落落轻叹一声,呼唤小洛查看信息。她现在有点相信江晦也是偶尔听说这件事了。以这件事的复杂程度来讲......江晦应该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自找苦吃。
扶正阁在每个城市都有网点,只是现在大部分网点已经荒废而且都在犄角旮旯里破败的几乎看不见。江晦的灵力结成一张网将整个桐城笼罩,闭眼感知半晌,终于在一个角落探查到了扶正阁的痕迹。
他一路赶过去,最终在一个小水沟旁边的桥洞停下脚步。桥洞旁边立了一个破败的小木屋,外面插着个旗子,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得像块抹布,依稀辨认出上面歪歪扭扭的“扶正阁”三个字。
“这......你确定没有走错?”衣落落刚看完关于扶正阁的介绍,被书册上细致的图画所震撼,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这个“废墟”。
“字不是写在这。”江晦抬手指了指棋子,而后上前扣响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敲了许久才有脚步声传来,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潮湿混着灰尘的味道冲进鼻腔,熏得衣落落皱了皱鼻子。
门后的人发丝凌乱,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袍,看样子像是刚睡醒。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江晦,嘟囔道:“谁啊。”
“在下是途径此地的修士,无意中发现桐城知府的府邸外笼罩着一层屏障,看见上面有扶正阁的印记,便一路寻到这里。”
江晦试探问道:“不知那屏障,是否出自道友之手?”
门里那人把门开大了些,脸上的困倦消散些许,承认道:“是我做的。”
“不知知府府上——”
“不过这事儿,我劝你别多问,也别多掺和。”
那人打断江晦的话,压低声音道:“我劝道友该去哪去哪,不必耗费心神在意桐城的事,看完桐花会就走吧。”
“这事不是我们寻常人该管的。”说罢,他就准备关上门,不想却被江晦拦住。
江晦伸出一只脚拦住门,继续问道:“扶正阁本就是为处理人间事务设立,怎么道友说出这样的话。”
“扶正阁。”那人重复一遍这三个字,忽的笑了:“很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他终于从狭窄的木屋中出来,携裹的潮湿气息被外面的风吹散,终于带了些新鲜的生气。
“道友,实话和你说吧,扶正阁早已经不存在了。府邸外面的那层屏障是我设置的,这本和我无关,但我还是做了。”
“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我曾是扶正阁中的一员,怀揣着扶正除恶的理想,甚至在大家解散的时候还守着这个破旗子守了五十年。可现在,世道早就变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没有太大的能力。但我也在人间待了这么多年,我劝你一句,知府身上的事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修士可以处理的。”
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将它们齐齐踢进水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