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修长手指“唰唰”地翻着PAD,还挺好看的。
苏淮南双手托腮:“你会不会累坏了啊?医生让你多休息的。”
郑扶苏头也不抬:“你要是怕我累着,就去好好看书做题。省得我跟你生气。”
苏淮南有点儿理直气壮:“可是我妈说,我最重要是别累坏了。过级考试考试明后年再通过也来得及啊。毕竟苏家就剩下我一根独苗了。你不能给我这么大压力。”
郑扶苏慢悠悠地抬起头:“苏淮南!你要脸吗?这半天坐在我面前连吃带喝说闲话,你干一点儿正经事儿了没?怎么就累着了?念书去!你再不好好念书,我就把帘子放下来,不陪着你了!”
苏淮南摸摸鼻子“哦”了一声:“哎,我妈跟你怎么翻过来了?!我妈还有跟我催更的一天,你天天逼着我干正经事儿。谁能想得到哟!”
郑扶苏仰头想了想,又想了想,嘴角不禁促狭地弯了一弯。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是了。为尊者讳,前丈母娘脾气暴,他现在“妾身未明”,少说少错。以及,谁能看得出周老板是个抖M?也对,穿粉AJ的能是一般人吗?
后来的事情处置得还算顺遂。张工被挖角,郑扶苏接管了一些出图的事。他本来就和华北区的几个高工交情不错,这次回来的切入点很好,技术同僚闲话少,就算那几位心里嘀咕,昔日的煊赫的郑总如今算个什么身份?他们也不好意思多嘴多舌。郑扶苏刚好免了尴尬。
冯茜芢那里么,占掉他们一个供应商的手腕其实不算高明。即便不用郑扶苏出面,陈玘墨和孟源经几个浪头拍过来也能搞定。虽然这个乙方在北方十分煊赫,但是长江以南的同类厂家也非绝无仅有。好在锦华家大船头稳,采购部几个业务员派出去,很快就有原材料头寸挪动,倒也不算大事。日子一长,这个乙方缺了锦华这个大主顾,还颇有些跟他们眉目传情想要覆水重收的意思在。
至于江湖上传言纷纷,郑扶苏和苏淮南离婚失合,让苏淮南给关起来的闲话,那也好解得很。郑扶苏随便拽着苏淮南拍了张一起办公的合影,手指轻点,发了个朋友圈,题目就叫做:大病初愈的忙碌午后。
不久,就有一百多昔日的业务关系给他点赞道喜了。
虽然人人都是语焉不详,至于是道喜他大病初愈,还是道喜他重得娇娘?那可真是见仁见智,各自解释。行走江湖,谁没个心眼儿?谁不给自己留个退身步?
只是那天,郑扶苏长久地盯着那张照片,心思百回。
照片拍得极随意,却很漂亮。苏淮南奶色皮肤在初夏的日光里泛着娇嫩的光。
郑扶苏看看照片,再看看玻璃外面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对她的情爱是固化的、是有形的,揉合了爱欲、疼惜、曾经失去的痛苦记忆,以及她会被伤害的凭空臆想。
那样柔软、那样酸涩,她的存在戳得他心口疼痛。
对着她,他永远是十八岁的绝望少年。
她就是他所有的心眼儿。她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
第六十三章 疑凶
三层 病房
郑扶苏这几天的精神都很好,自从有些正经事儿干,不再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他症状反而减轻了不少,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劳碌命吧?
苏淮南最近很乖,下了班就早早跑来找他,美其名曰是来学习的。他心里明白,她就不爱念那些专业书,不过找个借口来陪着他。这很难得,她和以前有抑郁症的时候不一样了。健康的小苏总有很多消遣,身边不乏狂蜂浪蝶。
打不过就加入的孟源现在经常跟他在微信上嘀嘀咕咕:又有哪家的浮浪子弟对着咱家董事长口水滴答。知道她离婚了,想上位的男孩子可真是前赴后继。郑扶苏你就看着这帮狐媚子搔首弄姿,你都不管吗?
郑扶苏垂头苦笑,苏淮南现在是无可置疑的优质资源,从各个角度说都是。普通男生娶她可以少奋斗一辈子。就算对家大业大的袁羽琛来说,与苏淮南联姻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世道总是讥讽女孩子如何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借机上位当少奶奶。其实此事不问雄雌,关窍只在更多资源掌握在谁手上。倘若大把女性富豪,自然遍地妖艳雄鹤。
譬如以黎总的财貌,就很难保持长期空窗。更何况和母亲比起来,小苏总才是玉堂金盏的富贵牡丹。这么想来他当初能娶到她,真是灰姑娘嫁王子,小概率偶发事件。以至于后来他登高跌重,被那么多人看笑话,也是人之常情。
苏淮南从来不和郑扶苏说自己被什么人追捧奉承。她的共情能力好到吓人,自己越是行情好,就越缠着前夫娇娇嗲嗲。她赖在他身边奶娃娃似的永远长不大。她当然不能长大,她长大了,他这从头哄她教她带着她的哥哥可往哪里摆?
一如郑扶苏不能什么都不干,否则许多人会觉得他多余。
那天,隔着玻璃墙坐在郑扶苏身边儿,苏淮南好稀奇地看着他处置家务:天渐热了,东苑的玫瑰园需要修剪补植;西苑的游泳池得抽干清洗、里面的灯泡需要更换维修;东苑有些地方是要安装凉棚雨厦的,这个活儿小却细致,还是找相熟的施工队来忙两天好了;西苑有一处紫藤凉亭,也要修葺。东苑二层的主卧室,郑扶苏有意重新粉刷整理一下儿。那屋子闲了大半年,南南早晚是要搬回去的。大小姐大难不死得去去晦气,她住着才舒坦。
那天郑扶苏穿了亚麻衬衫、休闲长裤,从容安定地坐在玻璃边儿和几家服务公司,把大家的作业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苏淮南很开了一番眼界,原来住大房子还有这么多事要操心!
打发走了几家公司老板,郑扶苏垂头细看修缮清单,不禁微微蹙眉:怪不得今年预算这么高。怎么要收拾的地方到处都是?尤其东苑花园,冬天不显,入夏绿植繁衍,顿时杂草丛生、玫瑰凋零。来看活儿的园艺公司啧啧摇头,说是去年压根没有打理过才会这么芝兰委地。
郑扶苏内行看门道,特别狐疑:怎么宋岷都没有安排这些么?那去年大笔维护费花到哪里去了?
外行看热闹的苏淮南叼着冰淇淋勺子特别崇拜地说:“扶苏哥哥好会管家哦!手段这么利落,活脱话本小说里的当家大娘子。”
郑扶苏白她一眼:“我是当家大娘子,你是败家小少爷!不好好念书就知道缠着我玩儿!要不要我晚上拍着你唱摇摇睡觉觉啊?”
苏淮南毫不为忤:“要啊要啊要!你别瞪我么。嗯!这个冰淇淋好好吃。我知道,你现在吃不得凉东西,我回头去买好多给你留着。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吃。等到冬天也没关系,围着被子和你缩一块儿吃冰淇淋,我最喜欢了。”
郑扶苏让她说得心里高兴,脸上笑意淡淡:“今年院子里想添什么花儿?小少爷赶紧想想。等人家走了就得明年了。”
苏淮南用力摇头:“你还要在家休养几个月,种花儿也是你看。你拿主意吧。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你高兴我就高兴。你看着顺眼就什么都是最好的!”
这嘴甜的啊……
郑扶苏嘴角压不住地翘了好久,只要她肯稍微对他好,他就能轻易地高兴起来。其实他很好哄的。只恨这些年从来没人安慰他。
随手接过齐阿姨送进来的水果点心,郑扶苏强压着心花怒放又看了几行合同。
他突然皱起了眉:“南南,黎总回来了没?我跟她说话有事儿汇报的。”
苏淮南脱口而出:“你俩最近不是王不见王的么?”
郑扶苏脸色凝重:“可是……这些事儿真的不说过不去了……我也不知道黎总知道不知道……”
苏淮南耸耸肩:“我妈算无遗策的,有什么不知道?”她看了看齐阿姨送过来的荔枝,有点儿奇怪:“扶苏哥哥,不是说不许你吃这些上火的东西么?齐阿姨,怎么是你来这边儿?赵阿姨呢?”
齐阿姨稍微慌乱:“赵阿姨买菜去了。南南不是想吃松鼠鱼么?我过来替替她,没想到水果拿错了。”
苏淮南心想:齐阿姨从来懒洋洋不管我这边儿事儿的。今天倒是勤快。看来我妈跟我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郑扶苏的电话响了,打电话过来的是江森。
江森的声音不大,字字清晰:“扶苏,你听我说,黎总出了个小车祸,刹车失灵,万幸速度慢,跟行道树擦了一下儿,人没事儿。这事儿有点儿邪,今天老宋回公司办离职手续,黎总的车就出事儿了。他居然还摸上英雄救美了。你说奇怪不?”
郑扶苏眨了眨眼:“他真能乖乖走?丁点儿没闹腾?”
电话那边儿,江森一笑:“这事儿是黎总亲自料理的。我哪儿敢打听?对了,黎总说,她得处理交通意外,回来得晚。让我去接她,她不想让老宋开车。我看老宋就是这回救了黎总,也没挽回美人心。黎总说,让你好好陪着大小姐。这两天别瞎出去溜达。”
郑扶苏深深看了苏淮南一眼。
苏淮南有些好奇:“怎么了?”
郑扶苏笑着敷衍:“黎总车坏了,要江森去接她。”他有些咳,随手拿起来桌上的药片往嘴里送。
今天这药,好苦!
江森今天额外心细:“听说家里又要施工了?你俩可小心点,上次东苑装修,大小姐脑袋顶上掉下来一摞砖。”
郑扶苏倒是没想到这个:“今天家里的确人来人往挺乱的。你放心,我一定看好董事长。”
江森是实在人:“我看你也应该多留神留神你自己。最近太奇怪了。我回家跟你仔细说。”
放下电话,郑扶苏猛然想起,今天吃的异烟肼颜色怎么比平常浅了许多多?他垂头细看手上没咽下去的那片药,上面刻着:WARFARIN。
远处的天色隐隐地变了,乌云滚滚,闪电隐隐。
强忍着胸口一阵阵地疼痛,郑扶苏怔怔看着还在对自己温柔微笑的苏淮南,他突然特别后悔!当初他就应该带她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放弃财产也可以!没有身份也无所谓!
这样她就可以在阳光底下跑跑跳跳,自由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儿,活得提心吊胆。
他都不敢想:他要是死了……她可怎么办?
苏淮南让郑扶苏看得头皮发麻,她正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就看见他先是捂着胸口深深浅浅地吸着气,然后毫无征兆地呕了一口血出来。
那天,黎丽回来得很晚,脸色也很差。
她回家之后,直奔东苑三层,黎总走路带风、面色不善,显然是在外面吃了瘪。
玻璃病房里,苏淮南沉沉睡在郑扶苏的病床上,身上好端端地着夏凉被。她睡得很香很甜,活脱童话故事里被施了诅咒的小公主。
倒是下午吐血的郑扶苏了无睡意地坐在病床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看着自己这辈子的执念。抬眼看到黎丽,郑扶苏举起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黎丽气急败坏,她小声嚷嚷:“你怎么敢让她睡里边?你刚吐血,不怕传染她么?”
郑扶苏脸色不好,声音也低:“我痰培养状况不错,弱阳性而已,传染力很低了。黎总,我吐血是因为有人给我的药里混了华法林。”
看黎丽不明白,郑扶苏低声解释了一句:“抗凝血药。有基础病的人吃了会诱发吐血症。”
黎丽上下打量郑扶苏一番,敷衍着关心了一下儿:“你……没关系吧?”
郑扶苏无力摇头:“幸亏江森提醒及时,我吃进去的不多,也催吐了。要不然我真没法儿见您了。”他疲惫地看着黎丽:“都要户灭满门了,您总不会还觉得是我干的吧?”
黎丽拐不自在地抿抿嘴:“你不是急着要见我么?三更半夜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郑扶苏单手扶着玻璃,现在他是强打精神:“黎总,有件事儿,我现在一定要跟您说明白。当初经侦拘我,挪用十八万公款的事儿证据确凿,我供认不讳。可另外五十五万呢?那真不是我干的啊!我就想问问您,是不是您要害我?是也罢,非也好,我都不怪您。我居心叵测攀龙附凤,您不喜欢我我都理解。现在我就是想弄明白这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用跟我说这笔钱的去处,您就点个头,您知道款子的归宿,我心里的迷就解了,我死也瞑目了。”
黎丽理直气壮:“老娘为什么要诬陷你?十八万就是数额巨大够顶格判你了。那五十五万不是你拿的么?当然了,我后来才知道,你拿了那十八万是去赎我女儿。所以,要不是有那五十五万你说不清,没准儿我就放过你了。”
郑扶苏情绪陡然激动:“黎总!我在看守所思前想后,所谓的差池,只能是过去两年,宋岷隔三差五来找我签张几万块的维修支票,不是修车、就是修房。可他又拿不回发票平帐。再有,就是我点头他让坐支了几笔现金!可是他都有您的条子啊。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那是您的意思……我就偷偷帮他处理了……”
黎丽满脸不信:“你有这么好心替我瞒着?你在里面受苦受难一定恨透了我吧?你能忍着不把我说出去?”
郑扶苏对着前任丈母娘泪眼朦胧:“我和我妹妹的命说到底是您和南南救的。我再不是人,我也不会把南南的妈妈兜进去!何况这里面还牵着锦华小金库,那么多年积累的账外款!南南是法人,经侦铁面无私,人家才不管她是不是抑郁症不管事!咱们公司违法,能不追究她么?不为您,单为南南,我就是在里面受苦受难,我也不敢声张啊!我当时想好了,大不了死在里面,就当我还我条命给你们!”
听了这话,黎丽脸色些微好了点儿:“你这孩子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什么时候开过这样的条子?真有这样的事儿当然是咱俩当面锣对面鼓。我能给你这个把柄吗?再说我怎么会给他这么大意思?你是我女婿,我都不给你涨工资。我怎么会几十万打赏给宋岷呢?他值这个价钱?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郑扶苏冤得眼尾通红:“我和您约略提过啊,宋岷的帐不清楚……不是让您骂回来了?再说……再说,手摸良心说一句,这些年咱们两个谁对苏家是干干净净的?我怎么敢仔细查您?”
黎丽“哈”了一声,满脸恚怒:“你敢说你没查过我?!你交给我女儿的那些资料都是什么?无外乎箭在弦上,你引而不发罢了!你这心眼儿长的啊!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瞎想!你要是当初明明白白告诉我,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我女儿也未必会把命都差点儿丢了!我……我真恨不得再打死你一遍!”
郑扶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双手按在玻璃墙上,努力撑着自己:“我错了……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我没想到……黎总……所以……您也觉得是……”
黎丽冷笑:“你又想起来什么了?”
郑扶苏垂头擦泪:“旅行车坠海的案子里里外外查了多久了?司机的儿子猛不丁在老家买了几十万的房,警方怎么问都说是他爸给的现金。这也快一年了,凡是利益相关的,哪个不是金融资产查个底儿掉?我斗胆猜一猜,黎总您的私账也给翻过了好几遍吧?要不然,怎么能把税务稽查招惹到锦华本部来?既然不是您,我又知道不是我。现在又有这么多说不清的帐落在宋岷身上,那肯定是……黎总,我今天查了过往的别墅维修账本,里出外进也是乱七八糟的对不上!亏空十来万跑不掉的。更别提这几年他保养公司的车辆也是一笔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