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他还没痊愈呢，你忍心让病人挨饿吗？”
“你还是人不是啊？”
“你不是爱写么？加油啊！”
郑扶苏同情地看了看前妻，然后他叼着切片莲雾，凄楚悲惨地按下了卷帘百叶窗开关。那神情分明是自己所嫁非人，跟没本事的前妻吃苦受罪。
旋即，病房里传出拔刀的声音，这帮臭缺德居然聚众切西瓜。
苏淮南就听屋子里面嘁嘁喳喳：“她还要写多久才能完稿啊？”
“让她多写点儿呗。我有优惠券，正想跟烘培店订包月送货。”
“那个海鲜披萨怎么样啊？我觉得偶尔吃吃水果的也蛮清口。”
“玘墨，你买的海南椰子送货了没有啊？开椰器有现成的吗？”
“董事长如果要搞二年创作的话，我们干脆大胆一点把病房重新装修一下儿一劳永逸吧？你说干脆来一开放式厨房好不好？我觉得凉台上可以放烧烤架子。”
“这边的处理台可以改个边炉啊。”
……
玻璃外的苏淮南恨得站起身来，用力砸玻璃：“喂！你们太过分了吧？！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不写了！扶苏哥哥！从今天起，我要好好上班工作！好好准备考试！我发誓我好好当资本家！我再也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放我进去！我也要进去吃零食！我也要吃西瓜！”
百叶窗并没有拉开，病房里传来郑扶苏幽怨的声音：“董事长啊，这些年我都在倾心倾意地教你，可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你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这都是我德行不够，为师也很自责。现在终于沦到自己都没有饭吃，说到底我也是咎由自取，嗝……”
屋里传来陈玘墨幸灾乐祸的声音：“噎到了吧？喝口茶。”
郑扶苏似是喝了点儿什么润喉，然后他慢慢地继续开口：“这半天他们都说我是白素贞，终究给关到了雷峰塔下。那我就借一句白娘娘的话吧，‘相公啊，你这些年不傍妆台傍莲台。’你不是愿意当文艺女青年么？你去吧，饿死我算了，别让我耽误了你伟大的作品流芳千古……嗝……江森别笑了，快点儿把哈密瓜切了……这披萨太油了……你怎么点的？芝士奶酪的，你不怕脂肪肝啊？”
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被孤零零扔在结界之外的苏淮南双手无力抚着玻璃墙，慢慢地滑坐在光溜溜的地板上。
天气很热很热，小苏总的心啊，拔凉拔凉的。
他们……都是坏人……
苏淮南掏出电话，对亲妈爆哭：“妈，我不写了！我再也不写了！我听你的话，我从今天起痛改前非，一心一意跟你做买卖行吗？我再也不写小说了。我再也不画画了。我再也不弹钢琴了。我跟着你当职业精英还不行吗？妈妈！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要搬过去跟你住！”
电话那边的母亲并没有搭腔儿，不知在哪里陪着黎总风流快活的周楠尔接过电话：“那不行！门儿也没有啊！南南，你要明白，有后爹就有后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甲方爸爸劝你认命。小同志，要想开，当资本家是创造GDP，当写手也有价值啊。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
电话的背景音里传来了黎总并不隐忍的“哈哈”笑声。
很快，妈妈接过了电话，她特别通情达理地劝慰女儿：“南南，别听周楠尔胡说八道。妈妈还是爱你的。不过……噗嗤……不过周老板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又不想以身相许，可不就剩下结草衔环了吗？反正现在你在公司就是个吉祥物。是，你是要好好学习如何掌管家业，但是你还年轻，不急在一时么。郑扶苏在家闲得难受，你总得给他点儿事儿干才行。傻姑娘，给他事儿干才是钓着他，你让他勤俭持家、忙里忙外，他才觉得自己有复位之望。你要是把他供起来，他一准儿东想西想，然后给你口吐鲜血变成粘人精林黛玉。所以这个人你不能让他闲着。”
苏淮南想起今天三层，那任性落下的电动百叶窗，不由得对老娘心里竖起大指：黎总是没白比我在人世多混了好多年。
怏怏地坐回学生写字台似地办公桌，苏淮南托腮想了好半天：我当林淮北的时候是怎么披着淮南的马甲日更八千的来着？哦。那个时候不写就没饭吃。
她慢慢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登陆了林淮北的QQ群，编辑们还在热热闹闹地吐槽着生活，以前的作者还在和她开心地打招呼，林淮北的私人信箱里有许多新鲜的投稿。
这个Q号忠实地记录着一个叫做林淮北的编辑女孩的琐碎生活。如果她一直没有出事，如果她一直没有回家，那么她应该平安而宁静地忙碌着生活吧？这个巨大的城市，垂下了无数梯子，为无数出生在前现代社会的女孩子们提供了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
没有作者，哪儿来的编辑呢？
苏淮南对着手指，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很多。她没有再闹，垂头“噼里啪啦”地打了八千个字出来。也许周楠尔说得对，她应该从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做起。
苏淮南当时非常专注，以至于并没有察觉身后的卷帘百叶窗慢慢地卷了起来。郑扶苏默默地看着苏淮南的侧影，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久，恍惚又回到了两个人一起在外面住小单元的日子。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噼里啪啦”地忙着打字，然后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她能补贴他们的小日子了……她好像后来真的补贴到了他们的小日子。
吮吸一口热牛奶，郑扶苏平生第一次想：也许……真的应该让她好好地如此过完一生？她显然很擅长这个，写故事的时候，南南的侧颜好美。
那天晚上，苏淮南挎着一个竹篮子摇摇晃晃地从房顶爬到了凉台上，她敲了敲玻璃房门：“我搞定了。我是带着吃的回家来的。”
郑扶苏笑容可掬地打开了玻璃门：“辛苦了。终于写完8000字了？”
苏淮南有些抱歉地对郑扶苏小鞠一躬：“对不起啊。交稿晚了。饿坏了吧？”说着，她献宝似地举起手里的篮子：“赵阿姨下班了。我烤了一些包子上来。尝尝我的手艺？晚饭虽然迟到，但是好歹没有缺席。”
郑扶苏摸着胃用力摇头：“吃不下了，吃了这么多零食，我早不饿了。”
苏淮南哀嚎一声：“我饿！你陪我吃两个么。”
苏淮南的包子烤得金灿灿的，一个人吃得很香的话很容易引诱到另外一个加入一起。
夏日的晚上，天色湛蓝，郑扶苏和苏淮南背靠背坐在凉台上，看着星星吃包子。
清凉的晚风吹来，空气里有甜蜜蜜的玫瑰味道。
郑扶苏决定夸奖一下前妻：“你烤的包子挺好吃。我没想到南南都会做饭了。”
苏淮南耸耸肩：“当林淮北的时候就磕磕绊绊地学会了。那个时候总想着做饭给你吃，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的话，我总要有点儿本事才可以，我也想照顾你啊。所以当时偷偷练习了很久呢。谁知道……谁手艺练好了，我也不是林淮北了……没有生活能力这样的致命缺陷，现在看看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郑扶苏沉默了一会儿：“我其实还是挺怀念南南做北北的样子。认真又努力，活得好像一本励志小说。”
苏淮南笑了笑：“嗯，现在不励志了？好歹我今天给你搞到吃的了对不对？勉强养家糊口。”她有点儿心虚地摩挲着郑扶苏的手指头：“过两天，病都好了，扶苏哥哥也不要离开我吧？让我来养家糊口，听说你照顾了我好多好多年，我也想有机会照顾你。”
郑扶苏咬着包子，好笑地侧过脸：“好。我愿意让南南照顾。你养我一辈子。”
苏淮南兴奋地抬起头：“那我们就说好了！拉勾！你不离开我。”
郑扶苏傲娇地扭过脸：“才不和你拉勾，像小孩子！”
苏淮南好脾气地笑一笑：“刚才你在干嘛？还看图吗？刘医师说你不能劳累。不要这么辛苦吧。”
郑扶苏顺手把几张纸递给了苏淮南：“你在外面写故事，我在屋里画玫瑰花。”
那是签字笔画的素描，绝不拖泥带水的果断线条，火焰似的玫瑰丛被郑扶苏勾勒出了简约素净的娇滴滴。
苏淮南真心夸赞：“画得很好啊。”
郑扶苏摸摸苏淮南的长发：“你记得吗？当初你教我画的。”他起身拿来一个画架，坐到苏淮南身边：“南南，我们画画吧。像以前一样。”
于是他们就依偎在一起画画。他比她高出许多，但是很幸运她能在他怀抱里找舒服的姿势，她雪白的手握着他修长手指慢慢地在画纸上移动。
他们画玫瑰花。
雪白的纸、刷子笔和各种彩色颜料，他们画有颜色的玫瑰花，好像给彼此的梦涂上了斑斓的色彩。
月满将亏的月亮白玉盘似地挂在天鹅绒样的深蓝天空上，洒下一地银霜。
玫瑰花像被精灵的仙尘撒中，花瓣上泛起莹莹流光。
他们俯瞰着童话故事里的魔法花园。
孟夏不脱暑气，玫瑰的香味蒸腾上升。
慢慢的、慢慢的，他们的笔上、纸上，就连他们的身上恍惚也染了那样香甜的玫瑰味道。这世上也许真有童话世界，他们真的是王子和公主，可以在被仙女教母祝福的城堡里幸福地生活一百年。
那天，他们就这样一直画一直画，画了好久好久。
郑扶苏觉得：他们可以就这样画到地老天荒，就是幸福美满的一辈子。
也不知画了多久，苏淮南柔顺地说：“我想我以前一定很爱你。”
郑扶苏“嗯”了一声，垂头看着前妻：“记忆又恢复了一些么？”
苏淮南摇头：“他们装修房间，翻腾出来许多旧东西。我找到了我以前画的画儿。我画了整整一本你的侧影。每一张的扶苏哥哥都好英俊。”她歪头看向郑扶苏：“线条不回撒谎。如果不是很爱很爱你，我不会有那样柔和的笔触。”
郑扶苏亲了亲苏淮南的额：“这样啊。那真好。”
苏淮南仰头看着前夫：“我翻了一遍淮南写的所有故事，所有男主角都长成扶苏哥哥的样子。我相信我以前一定很爱你。你一定对我非常好。”
郑扶苏的面孔微微染了些许红晕：“还有呢……”
苏淮南努力回忆：“还有啊，所有男主角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特别帅。”
郑扶苏笑眯眯地看着苏淮南：“还有呢？”
苏淮南有点脸红：“而且那方面都很厉害。”
郑扶苏满脸童贞地不耻下问：“哪方面啊？”他拿着画笔，目光纯正，白月光华丽地映在他身上，仿佛他是纯洁月光的一部分。
第七十一章 回忆笔触
苏淮南放下了笔，一本正经地跟郑扶苏有商有量：“天晚了。咱们不要画了吧？”
郑扶苏点点头：“可以啊。”
苏淮南眨眨眼：“睡觉吧。”
郑扶苏打开通往凉台的玻璃门，他笑容可掬：“晚安。”
苏淮南狐疑地看着前夫：“你不和我一起睡么？”
郑扶苏指指壁钟：“已经过了零点。董事长今天没交上八千字，我还是不许出去也不许吃饭，当然也没法和你一起回卧室了。”
苏淮南懊丧地扑到郑扶苏怀里：“我的天啊！计件工资真不是人干的！”
郑扶苏好笑地拍她的肩：“你还有脸抱怨？我已经在你家零零七好多年了。”
苏淮南耍赖地搂住郑扶苏脖子：“我不走！我要和你睡觉！我要把你的生育价值压榨得一滴都不剩！”
郑扶苏好笑地亲亲她的脸：“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啊！”
事实证明，苏淮南以前没瞎写，郑扶苏那个方面还真挺强的，看来身体恢复得蛮不错。
饕餮已足的苏淮南迷迷瞪瞪地趴在前夫怀里，想起了一件闲事儿：“对了，过两天你账号里会多一些钱。那是我的稿费。是南南家主送给扶苏哥哥的礼物。你不要嫌弃，也不要担心，都是合法所得。”
郑扶苏一巴掌拍到苏淮南屁股上：“南南你像话吗？弄完了这种事儿你跟我谈钱？你拿我当什么了？”
苏淮南已经快困死了，她搂着他的脖子软绵绵地叫了一句：“老公……”
然后，董事长倦极而睡。她睡着了，郑扶苏就彻底睡不着了。
他一直在寻思：她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她是放下心结真心要和他重新在一起了？还是铁了心要笼络他为她做牛做马？要是后者，苏董真是……术高勿用啊……
然后他就不想让她睡了，他抚摸着她的长发不停地问：“你当真的么？南南你现在对我是当真的吗？”
苏淮南在梦中不耐烦地摁住了郑扶苏的手：“给钱也不行，陪睡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啊？”
郑扶苏揉着她的嘴巴子：“我想跟你结婚。”
苏淮南打个哈切转过身：“大小伙子家家不害臊。说出去人家骂你心机男，上位BOY。”
次日，网站上淮南故事的新标题：唯狐狸精与男主角难养也。
她更新了八千字。郑扶苏吃到了正式餐。
日更八千是一个理想状态，相当于实验室中对真空的要求。即便是放开了水，绝大多数作者也做不到。何况苏淮南骨子里是老实人，不爱糊弄读者，她更新的基本都是干货。这个活儿，打字在其次，主要是脑子跟着情节转悠起来，即便今天交稿了，也沉浸在明天的情节里不能自拔。那就很难凑到周楠尔下的KPI了。
郑扶苏那阵子会随机碰上两种状态的苏淮南：理直气壮给他带饭的，或者臊眉耷眼给他偷干粮的。薛定谔的正餐，吃得上吃不上完全凭天。
每每苏淮南点灯熬油写到半夜，郑扶苏还得亲自下厨去给她煮面垫肚子。说什么她养他？要是抛却苏家资财BUFF纯指着她养，他这辈子恐怕就饥一顿饱一顿那么过了。这情形特别像善于持家的女孩儿嫁了个没本事的秀才，要是再没他做针黹贴补家用，苏淮南窝头都吃不上！可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他喜欢她呢？
那阵子郑扶苏的心态古怪：活脱解放前饱受压迫的苦命妇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块木头抱着走。主要是小苏总颜值在线，足够郑扶苏舔狗狂欢。
郑扶苏打定主意了：她要是喜欢，爱干什么就随她去吧。他去打理她的家业，饿不到她的就完了。没准儿有个能干的皇后，李煜也能得善终吧？他想试试看。
又过了几天，郑扶苏手机上接了条短信，他工商银行账号收到了188万转账汇款。转账事由：版权转让费。
郑扶苏对着手机眨眨眼、又眨眨眼，心里十分惊骇！敢情南南写故事能挣钱的事儿是真的？他其实不怎么信这个。从来都是她那么说他那么听。他一直以为所谓百万版权是周楠尔哄苏淮南给她画的饼，就是卖也卖不出仨瓜俩枣的。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周楠尔的电话就杀了过来，人家是来给郑扶苏报喜的。
周楠尔口吐莲花：“淮南这个IP卖了三百多万，老子代理费撅一小半儿，开年最好的一本了。小苏董事长纱帽底下罩婵娟，谁知红榜中状元。争气得很！郑扶苏不如以后你管家，让淮南跟爸爸我混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