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丽慢慢坐在床上，擦一把眼泪：“难道就这么算了？他可是指着鼻子骂我啊！枉费我这些日子拿他当人看，我还操心他有没有药吃！”
周楠尔抹了把脸，一咬牙一跺脚：“你等着，我给你骂他去！”
周楠尔进郑扶苏卧室的时候，郑扶苏正软绵绵地靠在床上喘。
赵阿姨和护士小姐一左一右地给他捶背。护士小姐不好意思说什么。
赵阿姨絮絮叨叨；“南南不在，你干嘛跟黎总闹成这样？这还怎么见面？这些日子不是都好好的么？你说你，你这孩子图什么啊？”
郑扶苏咬着牙一言不发，眼圈通红显然还在跟所有人呕气。郑扶苏才是货真价实地当家多年，病怏怏靠在枕头上也有一番不怒而威。
周楠尔瞅着“女婿”深深呼吸，他好好酝酿了下儿情绪。然后，一步上前指着郑扶苏鼻子疾言厉色：“姓郑的！猪八戒摁电扇--你这是要风（疯）啊？！”
这一嗓子真豁亮，吓得护士小姐一哆嗦。
帅！真帅！嚷嚷完，周楠尔自己都相信自己是郑扶苏老丈人了！
见过世面的赵阿姨垂头撇了撇嘴，满脸不以为然。
郑扶苏单手按着胸口，冷冷看着周楠尔：“你说吧，她要把我怎么样？”
周楠尔假模假式地啐了郑扶苏一口：“拉倒吧。你丈母娘能把你怎么样？你把黎总气得坐屋里‘嗷嗷’哭，你还挺光荣是不是？黎总恨得啊，牙床子都要磨烂了。我说郑扶苏你发什么疯啊？南南前脚儿出差，你后脚儿就敢磕丈母娘了？你这是憋着让她轰出家门，好要唱出《白兔记》要COS李三娘不是？你可有那磨坊里给南南生儿子的本事啊！”
郑扶苏扭过头去：“黎总连换药这样的路数都使出来了？她把南南推出去能有什么好心？我怎么能不着急？”
周楠尔推了郑扶苏一把：“别人说换药也就算了。你也有脸嫌人家换药？你也不想想，你当初是怎么对淮南的？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还不是活该吗？再说了，谁能换你的药？在西苑的黎总？还是你身边儿的淮南？谁看不出来，这就是淮南害怕你身体支持不住，所以替夫从军的。人家黎总都没拦着女儿，你还跟丈母娘叫唤，你是人吗你？”
郑扶苏一愣，垂头想想，仿佛是那么回事儿。
周楠尔从赵阿姨端过来热粥塞到郑扶苏手里：“别闹了。扶苏。南南到了地方，一准儿给你打电话回来，看你哭成这样，你不怕吓到她啊？吃点儿东西擦把脸。回头看到南南，你们俩好好聊聊。真相大白再气死自己也不晚啊。来！吃药。乖，听爸爸话。看什么看？南南都管我叫甲方爸爸！好男孩儿出嫁从夫懂吗？”
这一天周老板这唾沫废的三碗凉茶也补不回来。
劝了这个，劝那个。苏秦当年费这么大劲，已经配上六国相印了。
好容易别墅里安静了，周楠尔一屁股坐在西苑的小客厅里，大口小口地喝水。周老板寻思啊：不信抬头看，老天饶过谁。谁说软饭好吃呢？艾玛，累坏我了。
正在嗟叹感慨，赵阿姨悄悄地递给他一小碗冰糖银耳炖梨水：“喝点儿吧。周总辛苦了。”
赵阿姨鲜少对别墅主人以外的闲杂人等如此体贴备至。据说她仗着自己是资深员工，当初对宋岷都不假辞色。
如今赵阿姨居然待自己如此青眼，周楠尔简直受宠若惊，他连忙接过汤碗：“嗨，天天在这儿白吃白喝就够给您添麻烦了，今天这么乱，您还惦记我。”
赵阿姨笑着叹了口气：“周总今天不容易。我都替你累的慌。不是我说，黎总啊，这些年的男朋友里没一个周总这么像样儿心眼好的。我跟你说，但凡他们有周总一半儿贤惠压事儿，这一家子不至于有今天。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夫贤妻祸少。”
周楠尔闷了口梨汤，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对！大伙儿都说，不兴男德，国将不国！”
苏淮南打回来视频电话已经是两天后的事儿了，看得出风尘仆仆，一路艰辛，视频回来也是正经事儿。要扩建的实验室在荒郊野外，此时正是数九寒天，娇滴滴的小苏董事长脑门儿都冻红了，疫情期间都带着口罩，各个都捂得比抢银行还严实。小苏总精神抖擞，拿着手机给总公司直播施工现场实景和甲方新需求，各种数据“唰唰”地往回传。在家的技术员实时更新数据，在线改图。
这是苏淮南第一次全面主持项目，她紧张又兴奋，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许多。难得她站在毛坯房“巴拉巴拉”竹筒倒豆子十来分钟，完全脱稿对情况如数家珍。
黎丽坐在西苑的书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她特别惊奇她这么能干！上回黎总看见直播这么精神抖擞的还是薇娅呢。黎丽那么认真地看着苏淮南，有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女儿这是在和自己说公事。黎丽从没见过这样自己的孩子这样目光炯炯、这样胸有成竹，也许她这些年都想错了，大概没人不是工作的料子。你得给她机会。
看着头头是道的女儿，黎丽甚至想起来小时候姜昆说的相声：爬喜马拉雅山后面跟个老虎，大概是个人都上得去。
南南在这么艰苦的地方这么快进入情况，他们老苏家祖坟冒青烟了！孩子他爸你是在天有灵吧？我可得去给你烧柱高香！
东苑主卧里，郑扶苏斜倚在柔软的靠枕上，抱着PAD参加董事长到达施工现场和大本营的碰头会。他已经四十八小时没看到苏淮南了，猛不丁前妻口罩护目镜外加防寒服，穿得跟狗熊似地外景出现在网络会议室里，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正经八百，郑扶苏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苏淮南看他的眼神温和通透，跟看其他主要员工毫无二致，满脸职场女性的一丝不苟。郑扶苏嘴上应酬着工作，心里很有几分幽怨：南南倒是完全沉浸在工作里，你也不问问我在家里过得如何？我的药真是你换的么？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我还卧床不起，你带走的总工还问我一句恢复得如何？你连句暖人心的话都不说么？夫妻情侣果然不适合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她那边全神贯注，他恨不得她早点儿回宿舍去休息，好和他说几句私房话。
黎丽那样聪明，视频会议室里就看出郑扶苏的九转心事。前天被姑爷骂得那么狠，黎总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想说私房话是吧？没门儿！这场碰头会被黎丽刻意拖得冗长。黎丽指使总公司技术员再三和现场工程师核对甲方要求和测量数据，这就成了极长的话。现场技术员扛不住长时间开会，后来干脆席地而坐。苏淮南爱干净坐不下去，全程站着。
散会之后，苏总腿都硬了，她打着哈切回了临时住所，只恨不得立刻躺下晕过去。
作为施工人员，他们住的一拉流彩钢房。苏淮南和袁羽琛比邻而居。事发匆忙，疫情严重，当地甲方匆匆准备，给他们预备的一列房子里只有有数儿的几间是有空调的。娇生惯养的袁羽琛遵从了骑士精神，把有空调的房间让给了女性和年纪更大的总工程师。
这个通衢城市的冬季湿润而寒冷，薄薄的彩钢板房屋保温性很差，凛冽的冬风时时从不是很严的窗缝里钻进来。宿舍里冷得要死。大少爷袁羽琛冻得在屋里蹦。两个公司随行的员工都比较镇定，来得时候就说好了当逆行者的。谁都知道这里条件艰苦，既然自愿来了，就没人抱怨。
苏淮南被袁羽琛的哀嚎惊动，去他房间里体会了一下儿零度卧室的保鲜感，立刻觉得这事儿不行。这跟大家是不是能打能拼能吃苦没有关系，他们劳师远征而且深入疫区，来得没有一个闲人，那就更得做好对大家健康的维护。现在工作强度大，不能把人冻坏了，再有俩疑似肺炎的，估计全体战损，就算白来一趟。
苏淮南当机立断，强揪着袁羽琛陪她巡视了两个公司员工的宿舍配置。一定要想办法解决采暖问题。转了一圈儿，条件挺差。不过没关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能上，暖通工程师还能冻死自己吗？
苏淮南背着手转了一圈儿和总工定下初步方案。最后敲定末稍的空房间可以改做小型锅炉房。施工器材倒是趁手，彩钢板的房间特别好开洞。旁边儿的工地已经停工了，正好有取暖煤山可以采买。工业党碰头一下儿建设周期：两天就能搞好。正好可以等建设公司收尾，他们舒舒坦坦地进场。
冻得小嘴巴儿通红的袁羽琛这一辈子头回对苏淮南刮目相看：小苏董事长也不完全是个吉祥物啊。
第七十七章 色相
即便是这么安排，要暖和也得明天了。伟大的江森同志就算给扔深山老林里，他也能比贝爷活得强。这种轻寒级的野外生存对江森来说就不叫事儿。
江森找来俩旧铁桶，在宿舍门前点着了浇了点儿汽油的柴火，让大家烤热乎了手脚再睡觉，兑付过今天再说。眼瞅着“呼呼”的火苗子着起来，炽热温暖，袁羽琛拽着苏淮南站在汽油桶前头赶紧热乎热乎。
这一天小苏董事长忙得不善，篝火把苏淮南白皙的皮肉映得红彤彤的，她用鼓舞打气的眼神看着她所有的同事：“明天就暖和啦！今天忍一忍！大家晚上身上多盖上点儿衣服！千万不能冻坏了！”
孟源抓拍了一张被炉火映红了的董事长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大伙儿放心吧，在董事长的英明领导下，我们都挺能混的。
同事、客户、供应商光速点赞。
这年头儿颜值即正义，制造业公司愣走了波儿流量，哪儿说理去？
在帝都温暖如春的卧室里，躺在床上的郑扶苏长久地摩挲着那张照片，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淮南：那样雪白的皮上泛着火焰的瑰丽颜色，她喜眉笑眼的，活脱新春围着焰火爆竹的可爱小姑娘。
这样的苏淮南让郑扶苏觉得好新奇。她一直是他如冰似雪的琉璃娃娃，不食人间烟火，更别提在人间烤火了。新奇过后，他也不曾忽视袁羽琛笑眯眯地拉着苏淮南的手。
郑扶苏酸得心都要逆过来了！果然丈夫丈夫，丈内是夫。她现在跟他远隔千里。他还能管她什么？她还拿他当不当丈夫？苏淮南，你这个渣女！
于是郑扶苏气急败坏地拿起手机……当机立断给江森发微信：搞什么啊？你也不怕烫到她！她从小就怕火！
江森：…… 你难道不怕冻死她？
耳聪目明的黎丽显然也注意到了袁羽琛拉着苏淮南小手的那个点，想到郑扶苏定然要活活气死，黎总快乐地拽着周楠尔去喝了几盅小黄酒儿。对！成年人就是这么幼稚！
那天的篝火晚会持续的时间不短。烤热乎了身子，袁羽琛就更不想回宿舍了。他拽着江森哥哥一个劲儿地往汽油桶里添柴火，一直填到实在没的烧，江森都要上山砍柴去了才算作罢。那就不得不回屋了，宿舍太冷，袁羽琛对冰冷的被窝都快创伤应激了。
他悲苦地用微信问苏淮南：南南小皇帝，你屋里空调暖和吗？能施舍我打一地铺不？
苏淮南长叹一声，去袁羽琛的房间悉心教导：应该怎么用装了开水的搪瓷杯把冰冷的被窝熨得暖和些。这手艺是她当林淮北的时候，跟村子里的“妈妈”学到的。艺多不压身，谁知道什么本事能在哪儿用上？这次能这么机智地想到装个小锅炉，完全是因为目睹过董月娥早起生火做饭。
把袁羽琛趁热塞到暖呵呵的被窝里，苏淮南觉得自己真是精疲力竭了。强打精神回到自己宿舍的简易床上，她真想立刻昏过去。
这时，有两个视频请求前后脚发了过来，一个是自己妈，一个是郑扶苏。
苏淮南单手捂脸、呻吟一声，那一瞬间她觉得他俩都挺烦的。
这两天间间断断地看微信，周楠尔简约地跟她说了说家里打翻天得事儿。网文老板描述宅斗有先天优势，三言两语别墅里的囧境就让他说了个活灵活现。
苏淮南当时在路上跟同事们在一起，她也没工夫深究此事。
现在终于闲下来了，按道理她应该立即和家里联络，问明情况，再酌情安抚。
不过空前忙碌的小苏董事长这两天正事儿特多，心里都满了。扭头再看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儿里的眉眼是非，小苏董事长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们小题大做！这点儿破事儿打了多少年了？你俩有完没完啊？
说老实话，她现在不想接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电话！那感觉略微等同一个下了班儿但是坐在汽车里抽烟的臭老爷们儿，明明知道媳妇儿在楼上看孩子做饭忙得团团乱转，还让婆婆数落不会过日子。她就是懒得上去给郑扶苏搭把手儿。
清官难断家务事！裹挟进去很烦的！
苏淮南觉得自己现在挺“渣”的，但是不得不说谁“渣”谁比较爽。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两边儿谁也没有先撒手的意思，比着赛着要争取她的注意力。苏淮南沉吟了一下儿，觉得要装手机没电好像太过刻意。
些微权衡，她首先接了妈妈的通话请求。她知道：如果挂了母亲的视频，以黎丽的脾气没准儿待会儿就去找郑扶苏麻烦。
接通视频，她亲娘对着她脱口而出：“臭小孩。怎么这么久不接我电话？”
苏淮南见招拆招笑嘻嘻：“太困了。躺床上打了个盹儿，才让铃声叫醒。妈你呼叫很久了吗？我刚听见唉……”
母亲的脸色渐渐转晴：“其实也没多久啦。你妈就是担心你。可以啊，董事长。这次出差，工作处置得头头是道，超出妈妈的预期了。好孩子，亲一个。”
苏淮南赧然垂首：“妈，真正的工作没有展开呢，我也就是见步行步。”
然后，她就看妈妈在视频那边儿频频点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能走出第一步你就赢了百分之五十了！”说着，苏淮南就看她娘的笑容忽然狡黠：“你知道吗？远峰被排斥在紧急项目的供应商大名单之外，闹得灰头土脸。远峰现在考虑取消ESD这个鸡肋项目呢。江湖风传冯茜芢恐怕要没活儿喽。让她挤兑你！活该！”
苏淮南挑挑眉：“妈，你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黎丽“啧啧”：“甭装！跟你妈眼前不用端着！这娘们儿才叫现世报！笑吧，把牙花子都龇出来！做人就图个痛快！”
苏淮南“噗嗤”一笑：“妈！你何必呢！我没那么恨她！”
黎丽笑容缺德：“也是！咱家大业大你躺赢！她累死累活还得还房贷呢！哎哟，白瞎她想了郑扶苏那么多年，你前夫一颗心还是牢牢在你身上。任咱虐他千百遍，他对你还如初恋。啧啧，真是想想就来劲呢！”
苏淮南对妈妈这个睚眦必报的态度不以为然，但是她没说什么。妈就是这个脾气，精力充沛大女主，睚眦必报女强人。要是没这个精气神儿，黎总打不下万里江山。
苏淮南想明白了：该爽就得让黎总爽一下儿，要不然妈妈精力充沛无处发散，指不定又一门心思去折腾谁。可怜她那小白菜儿似的前夫啊，在她家虎口求生多少年！
嗣后母女俩又说了一番公事，看看大事小事也讲得差不多了，黎丽温柔体贴地说：“那就这样吧，南南累了，早点儿休息。”
苏淮南略微沉吟：“妈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母亲假模三道地垂头想想，抬眼好像满脸为难：“孩子，本来你出差在外，工作压力又大还危险。你亲妈是不敢让你分神的。可是谁知道咱家那狐狸精……他就是不安分啊……可不是妈跟你告状……你妈也是为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