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记住了。”
“嗯。”钟离笙笑。
见到二人的互动,祁帝满意点头,扭头对钟啸天:“好了,你也累了一路,先进城休息吧。”
钟啸天走在祁帝身边,走进城内。
祁元对着钟离笙,伸手笑道:“笙儿妹妹?随我来吧。”
钟离笙瞥了他一眼,又垂眼看着那只娇嫩玉白的手。
一个男子的手竟比自己的手要娇嫩。
她默不作声地耷拉着眼,越过祁元,小跑了上去,牵住钟啸天的手。
祁元转身,看着那个娇小的红色身影,眼色微沉。
他是父皇亲封的皇太子,人见到他都是恭敬有加,从未有人敢像这般忽视他,更当众拒绝。
祁元双手在宽袖下紧紧握成拳,身边前行的队伍一一越过他。
半响后,他才缓缓松开手,望着城内方向那个根本早就看不见的身影,微微眯眼,
“呵。钟离笙是吧,本太子要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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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边白光渐渐推散黑暗,连鸡鸟都还未醒,钟府内就已经闹开了锅。小厮丫鬟抱着东西满府跑,叮呤乓啷闹个不停。
从日头到日落,方才消停下来。只是没过多久,钟府的大门槛险些被踏破,再度热闹了起来。
祁帝赐给的府邸很大,可仍是再大,也容不下全朝堂所有权臣的所有家眷。
府内人攒人,肩碰肩,好友都能在此碰面,就连死对头也会同聚一堂。
钟啸天举杯站在院内应酬着,眉眼间尽是不耐,可当有人来敬酒祝贺时,又迫不得已说一些场面话。
“啸天。”
有人叫他,钟啸天沉沉叹气,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这千杯不倒的身子都有些晕乎了。
钟啸天僵硬地扯开嘴角,缓缓转身,正欲快速解决。可当他见到来人时,愣了一下,嘴角才扯开了一半便收了回去。
却下一秒,裂开嘴角,乐开了花。
“楚河!”钟啸天迎上前。
来人是个与钟啸天年岁相仿的男子,只是身上的气息与钟啸天不同,或者说截然相反。
是个于恢弘笔墨中成长的,满腹诗书的文人。
钟啸天咧嘴笑着走到他跟前,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没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连瞬间拉了下来,向他:“你儿子呢?!不是让你把他带过来吗?”
楚河脸上的笑容僵住,嘴角微扯,有些窘迫:“嗯......他,他身子不适。”
“哦?”钟啸天眯眼,挑眉:“身体不适?楚川从小身子便好,你觉得我会信吗?”
楚河掀开眼皮看他,半响终是妥协,有些生气又无可奈何道:“昨夜,那逆子偷拿了音儿的首饰,想要从狗洞钻出府。一气之下,我给他关在了府里,罚默诵百家赋!不背上一半,甭想出门!”
楚河越想越气,越想脑壳越痛。
他家那逆子,让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继承他的相位不要,偏偏向往成为一个武将,以武将成就功名。可他以为谁都与钟啸天一般吗?在这文贬武的朝代,一个儒学之门,怎么凭武将出头!
楚河闭上眼睛,深深叹气,摇了摇头。
不远处,钟离笙携红青迈步走来,大老远便看见父亲与一长相俊秀的人在说话,那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生气。
以为父亲与那人是仇家,她加快了脚步,便看见与父亲说话的人脸色急转而下,父亲的声音陡然响起。
“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儿子跟我家笙儿见面吗?你到底知不知晓我此举何意?”钟啸天愠怒轻吼。
“我明白!我知晓!可你也该知道,我那儿子若是不满意你女儿,一怒之下逃了,我上哪找去,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楚河有些无奈。
“你说什么?!”钟啸天彻底恼了,“我女儿都没嫌弃你家儿子不学无术空有皮囊。你倒是先挑起刺了啊?!”
楚河抬起高傲的小巴,抬眉倨傲道:“怎么就不能挑了?我儿今才四岁,便会默诵百家赋九十篇,还是不情愿之下便能如此,若是认真,那便是绝无仅有的相才!再说了,你女儿可比我儿大五岁!怎么就挑不得了!”
“哈!你可真有意思!”钟啸天大步一迈,沉声吼:“我女儿!四岁便熟学四书五经,六岁便精通琴舞之技,八岁更是将一手英枪舞得从出神入化,相貌更是受全北漠适龄男子垂涎!大五岁又怎么了?!襁褓之时来求亲也无不有!”
“要不是你与我关系匪浅,你觉得我能看得上你家那逆子?!”
两个快四十岁得老头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哦?当真?”楚河怀疑。
“哼,你不信?!”钟啸天轻讽。
“承天!”钟啸天见不远处自己的另一个副将从廊下拐来,将他唤了过来。
承天握拳作揖:“将军。”
“笙儿呢?怎么还没过来?”钟啸天问。
承天皱眉:“小姐适才不是已经来了吗?”他望向周围,“应该来了的呀,我亲眼看见她进来了,怎么不见了?”
钟啸天有些急躁,“那还不快去找来?!”斜看着楚河,有些故意满满地道:“把人找来,让某些人看看,到底是谁该挑谁的刺!”
“是。”
第17章 祁京往事(2)
钟府花园内,承天手握着剑,左右环顾。
“奇怪,刚不是看见小姐走进来了吗?怎么不见了?”
他随意看了一眼右边的假山,见寻不到人,又换了一条路。
承天离开后,躲在假山后的人才冒出头。
见人彻底走了,钟离笙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承叔叔听力好,还好自己憋了气,没被发现,不然自己就要被摁着头结亲了。
没一会,红青打探消息回来了。
见她,钟离笙兴奋问道:“如何?可问到了?”
红青点头:“嗯,打听到了,他们说那是楚相。”
“楚相?”
“嗯,说什么一纸动乾坤,什么一纸定山河的,我没听清。”
“文官?”钟离笙问。
“嗯。”红青答。
钟离笙敷衍地点头,“哦。”又问:“那父亲口中的楚川又是谁?”
红青摇头:“不知,应该是楚相的儿子吧。”
钟离笙抬手扶着假山壁,指甲在上边敲了敲,思虑片刻后,抬头皱眉:“父亲此前特意叮嘱过我,生怕我被那太子的美貌所蛊惑。我说我不喜那,父亲却始终不信,偏说要给我找更好看的。”
“难道......”
“那楚家子就是父亲说的更好的?出自书香世家……父亲怎么的就看上了呢?能好吗?”
她有些嫌弃,不是说舞文耍墨不好。只是她向来喜欢的是像父亲那般英勇之人。文人柔弱,她又喜习武,实在是不搭。
“好不好的,没看过你怎么知道?”
红青满不在乎地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钟离笙猛的醍醐灌顶,红青倒是提醒她了。好不好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若是喜欢,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不喜欢,那再想辙也不迟!
想到什么做什么,她伸手捞起身后的大袄抱在怀里,跑出假山。
避开承天离开的方向,绕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园子,她便前往钟啸天为她劈出的库房,乒呤乓啷一通找。
最后,停在了一个及其不起眼,用灰布包裹的一个木箱子前。
钟离笙兴奋,极其小心将木箱打开。
红青在旁边看着她倒腾。日日跟在钟离笙身边,红青自然也知道那木箱里装的是什么。
知道钟离笙的意图,她翻白眼,轻轻摇头叹气。
将军的接风宴,又要遭殃了。
—
将整个将军府翻遍都没找到钟离笙的承天,只得空手而归。
回到花园时,宴客已经开始。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席位上入座,推杯敬酒,赏梅戏舞。
承天绕过曲台走到钟啸天身边。
见他回来,身边却没跟着人,钟啸天问:“没找到?”
承天点点头。
钟啸天摇头,摆手,“罢了,笙儿与我一般,不喜宴席。寻不到便不寻了,以小青的本事,笙儿也不会被人欺负去,你先入席吧。”
承天拱手,“是。”
台下东南角有一人站起身,笑起来眯眯眼,他举杯恭敬道:“末将李窦听闻将军曾以千人击退鞑子万人,心生向往,如今总算是有机会能跟将军表达末将心中之情。”
眼中赤诚,不带一丝假。
可钟啸天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点头,拿起桌上的酒,举杯,喝干。
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其实他只是敷衍,但在众人看来,便是他谦逊有礼,连一个小小师爷都以礼相待。不再拘着,纷纷起身祝酒,祝贺钟啸天归京。真心敬服的有,巴结嫉妒的也有,每人都是笑脸相对。
祁帝为钟啸天大办宴席,却为了不抢夺地位,只送厚礼而不亲临,足以见得祁帝有多看重钟啸天。
谁敢惹他不高兴?分分钟丢官罢职,不知多惨。
台上,丝竹乐声一层层递进,由舒缓到急促。舞姬舞步跟随乐声,踩着鼓点一点点向台心靠拢,最正中的舞姬一身粉衣,身段曼妙,盈盈纤腰,杏仁般精致的肚脐上还有一颗红宝石。
她被身边的人举上高空,当鼓声、琴声交杂一处,拖着她在空中旋转,飞舞,犹如一朵盛开的桃花,乘风而起,落入凡尘。
正当所有人入迷,舞姬升到最高点时,一个黑色的竹筒被人从院角扔来,噔噔两下在空地上停住。
视线从舞姬身上移开,纷纷落到竹筒上。
有人好奇出声:“咦?这是何物?”
“嘶~~老夫看着,倒是有些像那街边的干食。”
钟啸天本是因歌舞勉强便好的脸色,看见地面上的漆黑竹筒时,一。应激地从座位上站起,瞳孔皱缩。
他猛地抬头对所有人大吼,“捂住口鼻!离开这里!!”
众人还在反应他话为何,下一秒,地上的竹筒嘣的一声炸开。
鲜红色布满辛辣的烟涌出,正巧一阵风吹来,这股刺鼻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场地。
闻到它的人起先只觉得难闻刺鼻,可随着吸入的越多,越感觉不对劲。
浑身瘙痒难耐,不停咳嗽,眼泪止不住的流。
钟啸天用湿帕捂着口鼻,扭头问承天:“快去!召集所有府兵去最近的马场收尿来!”
这烟雾是北漠特有的,名唤赤炼,将其与硝石置于竹筒中,遇到撞击便会爆炸,瞬间烟雾涌出。若在战场上根据风向,还可在顷刻间让敌军大面积失去战斗能力,扭转局势,以少打多。
承天同样捂着口鼻,急应:“是!”转身袍远。
钟啸天皱眉,看着混乱的局面,心里气极。
那丫头又要做甚!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瞳孔大瞪,立即扭头怒瞪管事:“快去!去让府兵把府里的墙头全都守住!”
管事也是拼命用袖口捂着,可还是吸了一些,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将军,咳咳!你不是才让承副将把府兵都带走了吗?”
钟啸天愣住。
没听见声儿,管事掀起眼皮看了眼自家将军,见他一脸跟吃了屎一样难看,管事有低下头,顾自擦眼泪。
心中暗叹,将军在外何等威风,一人出城万人相送,一人入城唯帝相迎,可最后还是得栽在小姐手里啊。
—
与此同时,当钟啸天反应过来钟离笙的意图时,她已经翻过院墙,在前往楚府的路上了。
她与红青坐着租来的马车,透过车帘正巧望见承天带着人跑过,每人手中要么拿着木桶,要么拿着木盆,神色匆匆,很明显不是冲她来的。
放下帘子,钟离笙长长呼口气,靠在坐位上。
啼笑道:“也不知父亲现在是何神情呢?要不是赶着出门,真想看一眼。”
红青坐在一旁抱臂,“你就等着回去,往后一个月出不了府吧。”
她笑答:“没关系啊,一月而已嘛。比起这个,难道不是我的未来夫婿更重要吗?再说,父亲记性不好,哪一次不都说是禁足,但随后转头便忘的?”
红青摇头,将军何等人,怎会说忘便忘,还不因为自家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主子。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外面马夫的声音传来。
“小贵人,相府后门到了。”
钟离笙掀开马帘,拽着衣裙跳下马车,头顶上唯一的一只金步摇叮铃响起。
红青跟着她跳下马车,付了剩下的银钱,马夫笑嘻嘻地坐上马车,离开了。
红青扭回头,便看见钟离笙抬着头,面色有些僵硬。
听她道:“这墙……怎那么高?”
比她将军府高出半倍不止。
“这怎么翻啊?”钟离笙低头看了看自己比高墙不知矮多少的小身板,转头心虚问:“红青,你可以吗?”
红青打量着面前灰白的墙,嘴角忍不住抽搐,她吞了口唾沫:“我……”
见她一幅十分为难的神色,钟离笙心心凉了半截,正不知该如何做时,一辆装满生菜的拉车从自己跟前驶过,看这方向是往相府后门去的。
她眼睛发亮:“行了,知道你也爬不上去,我有办法了!”
—
相府的时蔬采购是一个肥差,可以克扣不少油水。阿七是个机灵的,凭借一张伶牙俐齿从管事那争到了这份差事。
今日,他正好采办回府,摸着胸前多出来的银钱,心里乐呵。
真是一份美差事啊,他心想。
可不知是否是自己近日走了运,刚拉着采办回的时蔬回府,便见路上洒了一地的铜板。
阿七一愣,慌忙扭头看了看巷子两头,见没人。他立马甩开手中的马绳,笑嘻嘻跪趴在地上,捡起铜板,拿一个塞一个,眼里只有钱,根本注意不到有两只小耗子溜进了自己的菜萝子里。
等他再三确认地上没有遗落的铜板后,才拍拍手站起来,用钥匙打开后门,牵马走了进去。
一路顺顺利利,把车停到后厨大院后,他抛下还未卸的货物,扭身跑进了自己屋子,不知干什么去了。
没一会,菜萝子动了动,盖子被推开,一双咕溜的圆眼露出来,漆黑的眼珠子好奇地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人后,才一把掀开盖子。
钟离笙捏着兰花指,捡掉身上的烂菜叶,快速提起裙摆迈出萝子跳下车。
拍了拍另一个菜萝子,“快出来!一会人得回来了!”
里面的人听到,才慢慢地站起来,身上全是烂菜叶,一张脸上也写满了幽怨。
钟离笙不知为何,视线下移,看清红青适才带着的地方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泪花在眼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