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若那人真的帮了他,那大祁的科举制度将史无前例的公开透明,无数的寒门子弟也定能有出头之日!
他脚底雀跃,心想着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再跑将军府,赶紧让啸天将信送去。
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迈进府门,却被里面闹哄哄的模样惊到了。
出了何事?
失火了?这般严重?!
他叫住一个小厮,小厮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老,老爷。”
楚河皱眉问道:“府里发生了何事?您们怎么一个个都急忙忙的?”
“呃.....这.....”小厮吞吞吐吐答。
楚河身边的管事见此,踢了小厮一下:“混账东西,老爷问话也敢搪塞,不要命了?!”
“小的不敢!”小厮顿了一下,才一咬牙道:“是少爷!午时卢婆给少爷送饭,发现少爷不见了!寻了一整天也没寻到。”
“平日常去的那几个人家可去寻过?那些酒楼茶坊呢?”楚河问。
“都……都寻了。”
“都不在?”
“是,是。”
“那余平呢?”
“余护卫......他,也跟着不见了......”
这事儿可比失火严重多了!!!
第26章 北漠往事(1)
极北之地,大漠。
巨大的白色太阳在灰白色的高空之上孤独的悬挂着,北漠城外无边无际的原野上,繁密的尘土如在空中悬浮,在巨大太阳的照射下,地面上泛起了一层透明的热浪。
在这一层层透明的屏障之内,数不清数的光着臂膀的魁梧大汉站在之中,烈日将他们的嘴唇晒得发白崩裂,皮肤表面上更泛着一层漆黑透亮的死皮。
他们的头发漆黑又茂密,粗壮又干燥,他们的瞳孔漆黑得如同望不尽的深渊,气息狂暴,眼神赤·裸。
此刻他们矗立在荒原上,仿佛感觉不到热。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在那热浪之后的,浑圆巨大的烈日之下的那座大城,能带他们摆脱蛮夷之地,走向富庶的钥匙——北漠城。
城墙之上,牧季霖冷漠地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浪潮,对此却无能为力。鞑子军已攻城一月,这一个月来,他无数次带领钟家军顽强抵抗。可眼见着自己手中将军留下来的人一点点减少,鞑子军的人数却与日增多。心中的恐慌感越发强烈。
原本他是想利用鞑子军粮食水源物资的短缺与之周旋,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据线报传来,鞑子军的粮食物资非但没有急速短缺,反而还在与日增多。
鞑子生来魁梧,比大祁的兵都能打,能扛。大祁的后给充足,凭借这点也能跟鞑子打个有来有回。可如今鞑子吃饱喝足了,他们反而因大灾缩减口粮。在鞑子不留余力的进攻下,大祁如何撑得住?
他低估了鞑子,也高估了自己。原以为可以抗住两月等待将军带兵从祁京赶来的,眼下可能将军都还未到,这北漠城今日便要被鞑子攻破了......
牧季霖站得笔直,捏着长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胸口的气被他顿挫的一口口吐了出来,他命令身边的士兵,道:“去,打开南城门,以最快的速度疏散百姓。北漠城可以丢,钟家军可以败!但北漠城的百姓必须得活!”
这是他答应了将军的!哪怕是死,也要为北漠城的百姓争取到逃出北漠的时间!
身后的士兵狠狠点头:“是!”。
士兵急速地跑下了城楼。
牧季霖扭回头,眺望远处的鞑子兵,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涌上大脑,长时间的不眠不休,当他再抬起眼的那一刻,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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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钟离笙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快到啦?\"一身着银黑铠甲的男子骑在大马,他长长地仰起脖子,一边看一边问道。
钟离笙撇了他一眼。
此人名唤承臻明,是承天叔的儿子,比她还要大上三岁,才刚会跑时便来到钟家。他们一起长大,一起闹事,这人是她的青梅。
他与承天叔长得有六七分像,而若不是因为这般,她断不相信那么沉默寡言的承天叔会有这么一个聒噪的儿子。
承臻明性子乖张,是个话痨。
不仅如此,钟离笙素来喜欢惩歼恶霸,惩罚贪官。
有一次,,她在她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密信,信里说凉城的一个县官在鱼肉百姓,让她父亲暗中调查,得到证据后当场绞杀。
秉着为民除害的心态,她带着红青与他一起,想在那个县官的饭菜里下猛大的泻药。
可就承臻明这家伙竟然把她买的泻药弄丢了!
这弄丢也就罢了,再买便是。
可他偏偏又买了假货!
导致在他们都以为计谋得逞,想跑出去再羞辱那个县官一番之时,那县官却理了理衣摆,抬起头毫发无伤的看着他们,三双小眼瞪着一双大眼。
最后,若不是父亲的暗线发现了他们,派兵前来,她与红青可能都要被买去青楼里当红娘了!
此事过后,钟离笙就不敢再带着他玩了,任他如何保证绝不坏事都没有用。
此次前往北漠,承臻明自请当她的副将,虽然钟离笙心里仍旧百般嫌弃他,但却架不住皇恩与父愿,便答应了。
想到没想,她敷衍道:“嗯,应当是吧。”
“啊——什么叫应该是吧?!那我瞧着这温度,这空气干燥的感觉,可不就是咱北漠独有的气味吗?!”承臻明眼神丝滑地移向一旁的红青:“你说对不对吧,青青。”
红青皱眉,听到这个称呼让她很不舒服。
红青没回答,承臻明却越挫越勇,驾着马近了近红青,揶揄道:“诶——青青,问你个事儿呗。你可还记得王家那小子?就月前我引回府的那个!”
红青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没答。
“诶——你说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别老摆着一张脸嘛!当什么不好非要当个冰山美人。来!跟哥说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啊?嗯?”承臻明挑眉。
红青还是没回答他,把马驾得离他远了些。
反倒是钟离笙受不了侧过头,好笑道:“你问她这做甚?!”她食指点了下巴几下,道:“哦——那人我倒是有些印象,是不是穿着一身绿袍,被你推上来跟红青说话卡壳,一傻一眼的那个愣头青?”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他哪里傻了?人可是去年及第的状元郎!”承臻明翻白眼,嫌弃道:“你俩简直木愣!整天都除了鼓着那什么游记·镖局,能不能花点心思在女儿家上!明明是两个如花似…”他顿了一下,眉毛一跳,“玉…的姑娘,到现在都没有男子来定亲。我说这要不是钟叔的身份在那压着,你们还不知要有多少流言蜚语。”
承臻明叹气,摇了摇头。
几秒后,气都没喘匀,他又急补道:“还有,钟离笙。你雨夜淋雨受寒,太子亲自抓太医来探望给你治病。你习武受伤,太子亲自上药阁给你求药,就怕你身为女子身上留疤。他知道你爱吃咱北漠的果子,每逢过节必定派人从北漠运来。如今,你要出征了,他还将只此一块的保平安的青龙玉佩也送给了你。太子对你这般好,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激呢?!出发前,人都不在乎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了,想与你定亲。可你又是怎么回的?”
“什么……离笙次程归期未定,生死未卜,莫要耽误了太子才好。”
承臻明嘲讽道:“呵!归期未定?生死未卜?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大祁什么时候打个鞑子要那般废劲儿了?”
“钟离笙你可省点事儿吧你!你那话的意思不就是,反正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想等就等,最好不要等,反正等了回去后也总还会有其他借口。”
承臻明顿了顿,突然正经起来:“笙妹,听哥的。太子早过了该娶亲的年纪,却等了你那么久,此般情深连我一男子都要唏嘘不已。这样痴情的男子,等咱大胜回去后,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便答应太子。”他忽然小声:“况且,这太子老占着你,谁还敢上咱府里提亲,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老不嫁啊是吧?”
钟离笙始终一脸冷漠地听着他的话,在听到青龙玉佩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环佩的一块青色盘龙玉佩。
这东西确实稀罕,也的确是祁元送给她的,祁元对她也确是无可挑剔的关心照顾。
可她还记得她推脱不想要这个玉佩时,祁元是怎么用身份强迫她收下,并命令她永远不能摘下。
她厌恶他,厌恶他永远高高仰起的头颅,厌恶他永远自我感动的付出,更厌恶他强势加注在她身上的“爱”。
她不想聊这个人。
冷哼了一声:“是,不像你。人小姑娘才十岁,牙都还没长齐,你便把人家给占着了。”钟离笙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掌,斜着眼看他:“这般了不得,果真是了不得。”
承臻明一听此话,瞳孔下意识紧缩,立马扭头问她,耳根子红了一片:“你!此事父亲与钟叔不是答应了我要保密的吗?你怎会知晓?!”
我怎会知晓?
与李家定亲之时新郎因事没去成,她便亲自去代接定婚书。
那婚书上新郎的位置鹤立的“承臻明”三个大字,她又没眼瞎怎会看不见?!又怎会不知晓?!
嫌弃地白了承臻明一眼,不想跟白痴解释。
见她不答,承臻明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后来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不光耳根子,连脸和脖子也越来越红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忘了自己本来苦口婆心计划半天的劝婚意图。
看他这般害羞的模样,钟离笙心里发小,倏然想起了父亲曾经与她说过的,说很中意李家的那个女娃,似乎还是在私底下定了情的。
承臻明这娇羞的模样她倒是第一次见,稀奇得很,忍不住上上下下多打量了几眼。
红青似乎也觉得好笑,同样在望着承臻明。她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不由自主地笑了。
钟离笙扭回头看着前方,嘴角挂着身心舒畅得笑。
承臻明的脸红了一路,她就笑了一路。
可随着越来越靠近北漠城,钟离笙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越来越淡。
她带着大军才刚出凉城不久,便瞧见去时的路上,背着包袱老老少少的百姓络绎不绝的朝着凉城里走。
凉城以北,整个大祁,只剩北漠城——这些百姓都是从北漠城来的!
钟离笙跳下马揪住一个少年寻问。
从他口中,她知道,让他们离开北漠城的是现在的守城副将牧季霖。
得知这样地消息,钟离笙心底猛地一寒!
牧叔非到不得已的地步,绝不会让百姓迁出北漠城,除非——除非是他觉得北漠城已经守不住了!为了保护百姓,以身殉死,才会这般!
想到此,钟离笙不敢慢吞吞不敢再耽搁。
将红色紧急命令发布下去后,取消了原本十理外修养的决定,全军火速赶往北漠城。
北漠城是大祁底线,绝对不能落到鞑子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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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城外,战火纷飞。硝烟的烟柱升向空中,又在空中被风吹散。纯白的天空被浓烟染成灰色,远便的落霞被火光照得血红。
两方再城外对峙着,一方气势凶猛如同饥渴许久突然看见猎物得豺狼虎豹。一方勉励强撑犹如一只濒死的野兽,弱小但却又不甘。
“哈哈哈哈!”鞑子阵前,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着,讥讽道:“我说牧季霖啊你别挣扎了!这北漠城没了钟啸天,凭你一个人是守不住的!其实,我们王很欣赏您的才能,我们冯夷族人生来平等,没有官籍贱籍一说。你身为贱籍,与其在大祁束手束脚,不如来我大一展雄风!!你若答应,你,”指了指所剩不多的钟家军,“还有他们,我都可以让你们活下来!怎么样?!”
牧季霖将剑插在地上,单手握着。
他肩上的盔甲已经断裂成了两瓣,后背处也被人砍了一道半指深两尺长的刀伤,鲜血湿透了他后半身的衣服,鲜血顺着衣角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沾红了一片地。
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失血导致他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他回望着汗蒙,眼神无光,疲惫,咳了两声。渐渐地,他的脸上却挂上了满满的嘲讽。
“在下吃惯了鱼肉旦食,大夷的干大饼实在是吃不来。既然你们王想让我做幕僚,那让他先来给我提鞋,再为我独自定制餐食。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委屈那么一次。”
“你大胆!”汗蒙两条浓黑的粗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大吼道:“我们王何等尊贵!给你提鞋你娘的也配!死到临头了还是这么倔,既然你那么舍不得,那想必也很乐意死在祁国的国门外咯?!”
一瞬间,汗蒙的眼神变得狠历,他抬起刀,刀尖对准牧季霖。
“王的子民们!你们看见了吗?在你们眼前的地方是北漠城,眼前的人是祁国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钟家军!只要攻下城池,杀光这些人!我们就会拥有吃不尽的肥羊!饮不完的烈酒和玩不尽的娇美人儿!这一月,大家都辛苦了!今日我在此承诺!若今日能攻下北漠城,全军放养三日!城里的美酒美人供大家尽情玩乐!”
鞑子的首领的话激励了鞑子军们,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眼中满是欲·色。鞑子首领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他举起手中的大刀,劈开身前的空气,大吼道:“哇呼呼!!”
“哇呼呼!!”庞大的鞑子军整齐吼出了声,声浪一阵一阵,在空旷的塞外荡起回声。
在满意,高呼除了能鼓舞士气之外,更代表着他们每一个人必胜的决心。
随着最后的声浪在空中泯灭,如蚂蚁一般的鞑子军队越过空旷的荒原,冲向矗立在荒原之上的北漠城墙,冲向孱弱支离破碎的钟家军。
第27章 北漠往事(2)
硕大的圆日在山顶悬挂,在无尽地释放它刺眼的光热。
贫瘠的塞外之上,一团团浓烟拼命地朝着天上挤。一群来自远方的乌鸦穿过浓烟,留下断断续续的哀叫声。
衣甲破裂,头发散乱。
牧季霖带着仅剩的十余名钟家军退至城门前,他惨白的左脸上挂着一条长长的伤疤,垂在身后的衣片此刻已经结成块,一滴滴红色的献血不停从上边滴落。
头像被人用力挤压,昏涨,撕裂般疼,生命不停一刻地在不断消逝。
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哈哈哈哈哈!”对阵前,汗蒙肆意大笑,大局在握,用胜利者的姿态说道:“牧季霖,没想到啊,你凭着这些虾兵蟹将竟还撑能到现在,我汗蒙欣赏你!我会亲自杀了你,让你光荣地成为大夷第一勇士的刀下亡魂!这!是我对你敬佩!更是我赐予你的荣誉!”
牧季霖想笑,可他现在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吊着眼皮,无神的回望着视线里逐渐模糊的人。
对面的人骑着长马朝他奔了来,一阵耳鸣疯狂地从耳里穿过,大脑宕机陷入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