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隐晦但又明摆着,他想不明白都难,心底冷笑了一声,起身,推手道:“若陛下信得过,臣愿意前往,必将公主安稳地送到南离。”
“好,好啊。”祁帝重重地拍了下案桌,让楚北川坐下,可没多久,祁帝又收起了脸上的笑,颇为遗憾地叹声道:“你的年纪也到了,立了许多功,府门也越来越大,是该到了该成亲的时候。本来,朕是想将九儿许配给你。若是...”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公主尊贵,臣配不上,公主应当嫁给更好的人。”
“誒!”祁帝皱眉,“自谦过头了不是。朕可听说了,祁京城里想嫁给你的女子占了半城?”看向周公公,“是不是啊?”
周公公连连笑着点头。
“可娶不到喜欢的女子,再多亦是无用。”他垂着头,一幅失情挫败的样子。
见他这样,祁帝的目光闪了闪,他盯着这位英雄少年,明明身后有着无数功名,荣耀,却因为一个女子志不得意不满,逃不过美人关。
良久,楚北川在以为祁帝要下逐客令时,听到上边的人叹了口气,“钟离笙?”祁帝缓缓开口,“你就想娶她?”
听到这个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名字,楚北川下意识抬眉,随后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回看的祁帝,点头,铿锵道:“是。”
“唉,周胜。”祁帝抓起案角的圣旨递给周公公,周胜弯腰双手接过,迈着小碎步走到楚北川面前,楚北川正准备跪下。
祁帝:“站着接。”
楚北川木着一张脸双手接过。
“打开看看。”祁帝催促道。
楚北川转动圣旨,长指勾着边一点点卷开,看清上面的内容的那一刻,他漆黑的瞳孔皱缩,下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祁帝。
祁帝看着他震惊一脸失语的模样,哈哈大笑两声,起身走了过去,他抬手捏了捏楚北川僵硬的肩膀,“再过两日就要出发南离,你若实在等不急,现在就可以上门迎娶你的新妇,吃颗定心丸。”
楚北川没说话,只是愣着点头,似乎没见他这个模样,祁帝又盯着看了许久,而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让周胜带楚北川离开了。
神思恍惚地从皇宫出来再一路由着马带着回府,一进门,初卿云几人正巧在府内看书的看书,练剑的练剑,见他回来一脸失魂样纷纷放下手中的事迎了上去。
初卿云蹙眉,担忧道:“王爷,怎么了?陛下跟您说了什么?”
楚北川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初卿云接过慌忙地摊开,程泽、杨无行凑了上去,当三人看清上边的内容后,除了初卿云自小培养的文雅在吃惊也只是瞳孔瞪了下,但其余二人没他端着,都纷纷震惊到只能大张着嘴巴形容。
还是初卿云最先缓过劲,将圣旨留给二人匆忙上前,先往坏处想了想,问道:“用什么换了?”
“一趟,”楚北川抬眼,有些不确定:“护送?”
他也有些不敢置信,为了娶她他做了很多,圈了无数个局,设计了许多人,就连上边那位都算计了进去,本以为还有硬仗要打,可却这么轻易就拿到了赐婚的圣旨。打得他一个措不及防,从皇宫出来到现在,脑袋都还是发懵的。
“陛下这是让您送九公主?”
楚北川点头,又抬头,“会不会有诈?”
楚北川一脸懵的表情被初卿云看在眼里,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聪明绝顶的定安王也有脑子糊涂的时候,嗤笑道:“王爷,你这是被欣喜冲昏了头脑了?圣旨都已经下了,除非你选择不宣出去,否则可没有反悔的人余地。在下还从未见过圣旨有收回去的场面。还是说,你不想娶钟姑娘了?”
楚北川倏地扭头,沉声:“要娶。”
这时杨无行和程泽也反应过来,他们走上来,杨无行咧嘴笑道:“那我现在就带人去库房拿聘礼,直接去刘府。有这圣旨,我看从今以后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先不急。”楚北川叫回他,理智回拢了一点,“她还未答应。”
初卿云扬着笑得脸色顿了下:“圣旨都在这了,钟姑娘未答应是?”
楚北川的目光从初卿云脸一点点移到程泽手中的圣旨上,“虽说我一直催着她靠近,可她若不肯点头,我不会逼她强嫁于我。”
初卿云怔住,抿唇耸肩。
得,盼了那么久,也只有他才忍得住能临头刹脚。
楚北川视线上移,落到程泽脸上:“你,去替我送封信。”
夜幕缓缓降临,橘黄色得烟霞在天边垂钓,一封未署名封面空白的信封送到了钟离笙手中,听红青说送来的人没留名,送到便走。府内的人是提前看了没什么问题才送到她手中。
钟离笙疑惑,没想到谁能给她送信,她低头拆开,一张崭新洁白的信纸上有人用苍劲的字写了一句话。
——盼了良久,日思夜想,久不能寐。焦急难耐只得书信一封以解哀愁。
已过数日,姑娘,愿否?
第50章 柳清辞的醉话
钟离笙盯着信看了许久,钟幸见她发愣凑了过来,照着念了最后一句:“姑娘,愿否?”他抬头疑惑问道:“主子,此人是谁啊?”
"无关紧要之人。"钟离笙将信叠起来装回信封里,顺手递给钟幸:“烧了吧。”
钟幸:“啊?”
“烧了。”
“哦。”钟幸捏着信封,又拿过一个烛台走到院中。
钟离笙立在门旁,见他弯腰,再将信纸点燃,扔倒地上,火苗触碰到墨汁,颤抖嗞嗞炸。在亲眼瞧见信纸彻底变成一堆黑灰后,她才无奈摇头,语气中有些埋怨的气味:“真能乱来。”
她转身,走了进去。
红青也跟上来,“是定安王?”
钟离笙点头,站在屋内唯一一张布满裂纹的案桌旁,她秀手执笔,拢起宽袖,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低头写,边写边问:“公主回信了吗?”
红青摇头:“未曾。近日公主府附近多了许多守卫,我使了些手段才将信送进去,但公主收没收到,能不能送出来......我明日再去打探。”
钟离笙放下笔,拿起信纸在空中晃了晃,道:“罢了,既然进不去便算了,总之只要达成目的便可。”待纸上的墨迹干了,她叠起来递给红青。
她还没说什么,红青便道:“这是.....给定安王的?”
她无奈笑出声,“当然不是。替我跑趟柳家给柳清辞,说再过几日便要出发前往南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我有事请他帮忙,越早越好。”
红青素来冷漠的脸上出现一抹若有似无的尴尬,瞥了她一眼,收起信便转身,走到一半又回身,不确定地问:“定安王那边......送吗?”
钟离笙整理案桌的手一顿。她笑着抬头,“不用搭理他。”
红青认真点头。
红青离开后,钟离笙余光扫到桌角的《江南游》,视线落到了上边,她伸手拿起来,脑海中无意间竟想起遴选那日与他逛园的情景以及那碗全是牛肉的面。
那日她不曾生起防人的心思,头一遭跟一个位高却危险的权贵游街、买书、吃面。
他确实很神秘,让她充满了好奇。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背叛,没有经历曾经那般惨痛的过去,或许她会愿意相信他,也敢赌一把。但如今连豪赌都没了筹码。
她叹了口气转身蹲下,从角落拉开一个落满了灰的木箱,打开,将这本《江南游》放了进去,让它呆在了它该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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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青送信的第二日,柳清辞的拜帖就上了门,刘谦收到后没有阻挠, 他属于太子一派,对太子看好的人也会莫名欣赏,甚至自以为是地将其看作自己人。反而还希望能多走动走动,通过钟离笙跟这个新晋的皇商一族攀上一些关系。
她带着红青和钟幸坐上了柳府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城门,钟离笙掀开窗帘,青葱的松柏,潺潺流动的小溪映入眼帘,她疑惑地放下帘出声问向引着她们的丫鬟,“我要见你们少东家,这是要去何处?”
小丫鬟笑着解释:“我们少东家自从赢了皇商遴选后便住到了城外的别院里。”她眼睛笑得弯弯地,倾身朝外看了一眼,“姑娘稍后片刻,就快到了。”
约莫半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一个别院前。别院建在山腰上,一下马车,裹挟着青草味的风迎面吹来,是一股自由肆意的味道。
小丫鬟小步跑上台阶抓起门环敲了两下,没一会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秋叔,少东家要见的人来了。”
这个叫秋叔的男子看着约莫四十好几,穿着井然有序,头发、胡子也都打理得整整齐齐,本该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仍旧一脸精明相。
“钟姑娘?”秋叔一把拉开门,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再听完小丫头的话后,扬起讨好的笑容,他跨出门,姿态十分夸张的道:“少爷等您很久了,咱快进去吧!”
路上,经过一个花园,钟幸瞧见园中有一小湖,湖中有一座会汩汩冒出山泉的假山,他朝着红青自以为小声却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哇,这个假山是口泉水。”
红青朝假山看了一眼,不留情面道:“有进步,好歹没说假山在冒水。”
钟幸干笑了两声悻悻然挠了挠头。钟离笙听着,也轻轻地笑了。
秋叔见有茬口,边带着路边亲和道:“这口山泉可了不得,到了夏天水会变凉,到了冬天水会变热。”
钟幸惊呼:“这么神奇?”
秋叔连连点头:“是啊。当年我们老爷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口泉水,才命人在这修建了这座山庄,一到酷暑严寒就带着一家人来。这不两月前刚从这离开。”
“既如此,遴选结果已出,你们少爷为何还在此处?”钟离笙好奇问。
“这不巧了吗?柳家的皇商刚选上,老爷就正式将家业交给了少爷。柳家刚当上皇商,还得在这呆上好长一阵。祁京商铺事多,见的人也多,少爷这见烦就跑到别院躲着。姑娘日后若是想要找少爷,直接来这便是,不用朝城内的府门递信了。”
钟离笙婉笑:“你们少爷躲着图清净,我还是先递拜帖比较好。”
“怎么会。”秋叔摆摆手,“自从遴选结果出来的第二日,少爷不知见了多人,重要的就从别院赶去见,不重要的便书信回个礼。可少爷从未让我派人将谁接来别院的。姑娘别客气,直接来便是。”
钟离笙忽略掉秋叔话中隐隐的歧义,笑着点了下头,没再搭话。
绕过了小花园,穿过一片竹林小道,一个湖泊就出现在了眼前,湖中央,一栋木竹造的双层竹楼悬浮在上边,山间的水雾飘在湖面上,犹如仙境。
秋叔朝竹楼招手,下边的人拉着钩绳,划着桨,将竹楼靠岸。竹楼分为二层,靠岸后,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白衫的柳清辞面色微红,他倚靠在二楼的竹廊上,垂着头看她,轻轻笑着:“来了?快上来!”
柳清辞招手朝里走,消失在钟离笙的视线中。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竹楼,轻吐气,十分不确定地迈上这个看着随时都会沉下去的竹楼‘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轻轻迈着步走了进去。
钟幸和红青正准备跟上,突然被秋叔拦了下来:“等等。”对待他们,态度就冷淡了许多:“竹楼承受不住那么多人,你们就在岸上等着吧。”
说完,秋叔挥手,竹楼的人示意将竹楼推离了岸边。见竹楼远了,秋叔看向身边的二人,指着一旁放着瓜果点心的石桌:“那里有吃的,饿了就去那等着。我还有事,让二梅陪你们。”
二梅是刚才带他们来的小丫鬟,秋叔走了,她走上前。
见钟幸的脸色不好,二梅忙颤颤巍巍地解释:“两位贵人莫介意,秋叔人就这样,平日要处理的事情多,脾气难免差了些,人不坏的。”她瞥一眼石桌,笑道:“少东家跟姑娘估计还要聊上一阵,二位到那边去等吧。”
钟幸盯着二梅那张张了许多雀斑显得十分亲和的脸,他当然秋叔不是坏人,但也是个看人下菜的势利眼。要不是红青告诉过他不能成为主子的阻碍,照他以往的脾气早就甩脸了。
钟幸忍了忍走过去坐下,嗑瓜子。
红青倒是没什么反应,像是见惯了,找了不远的一个小坡坐了上去,一双凌厉的明目落在湖中竹楼的二楼上,久久未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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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笙上了竹楼二楼,远远便瞧见在大敞着没有封窗的户边,一袭白衣的柳清辞坐在下边饮酒。
竹楼晃动了下,一壶空了的酒壶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走过去,将酒壶放在他的身侧,摆正。
起身的那一刹,她听见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她抬头望去。
“坐。”
钟离笙在对面坐下,然后睁着眼打量着对面的人,脖子脸全是红的,这是喝了多少。她态度十分冷淡道:“还清醒吗?若不清醒,我改日再来。”
良久,柳清辞都没有说话,时不时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要命地喝,顺便抽了个空给她也倒了一杯。
瞧见他这模样,钟离笙站了起来。
“清醒。”
柳清辞抬头,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因为喝酒,他的眼角红透了一片,他打了一个酒嗝:“有什么事,你说。”
钟离笙又坐了回去,从怀中拿出一个用绢帕紧密裹着的东西,一层层剥开放在桌面上,她指尖触了触箭矢,抬头,眼神真挚道:“你常年行走各国,我想请你帮我找出这个箭矢为何人所制,又为何人所有。”
柳清辞掀眼扫了一下,依旧没什么反应,懒懒地回了声:“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只与柳清辞相处数面,钟离笙便知道他是个利益至上,无利而不往的人。此事调查不易,又不能大张旗鼓,她调查了许久仍未又一点蛛丝马迹,非易事。
“皇商遴选,太子的荐帖想必让柳家在数家皇商中的处境没有那么艰难,更是顺风顺水,得助颇多。这些,够吗?”
“......”
空气沉默了片刻,柳清辞忽然大笑:“够,很够,非常够。此事,我帮你。”
“多谢。”钟离笙颔首,话已说完,她起身离开。
“你烦我?”柳清辞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很闷,说着他不懂的话。
她转头看去,“什么?”
“你是不是很烦我?”
钟离笙皱眉,老实说道:“不曾。”
不仅不烦,甚至可以说有些欣赏,所以这才会将这件事情拜托给他。
“那就陪我坐会。”
她垂眸,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坐了回去。
外头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刺眼的阳光照到湖面上波光粼粼。
钟离笙看着眼前金镶玉的酒杯,还在纠结着喝不喝,就见柳清辞又给自己灌了好几杯。
最后,她才捏着杯壁,端起来也喝了一口。
放下酒杯后,她转头看向岸边,钟幸此时正坐在石墩上,一会吃颗葡萄一会抬头看向这边,一脸着急相。红青则是坐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眼神一直不曾离开。